第22章 卫武会
白色的山岩间满是杂草,地下的石路也因长久没有修缮而满是泥泞。远望藏璧城,斑驳间依稀可见曾经的辉煌模样。
这里原是神州东南连接中央区域的必经要地,如今被一伙名叫兽齿的势力占据,慢慢发展成了这片山脉最重要的物资流通市场。
身材瘦弱不堪,显得极为憔悴的晏秋坐在城楼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发呆,仿佛在等待严冬过后的第一场春雨。
“臭小子,又发什么呆呢,今天城楼填不平,上面怪罪下来老子打断你的腿!”不远处传来了男人粗鲁的喝骂声。
然而他身边的人只是拉了拉他的手臂,笑着说:“那家伙一年也没几句话好说。你催了也没用,到时候他会给你做完的。”
“我就看不爽他那副鬼样子。”男人依然不依不饶,面色不善。
“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和你说,五年前这小子不知道从哪爬出来的,样子比鬼还不如。本来我们以为和那些逃难的人一样,没几天就会死在哪个桥下。但他硬是挺了过来,自己在河堤边找了间没人的破院子,到处刨食吃。”
那人说的津津有味,作为故事中主人公的晏秋却毫无所觉的坐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过。
“也可能是病坏了脑袋,我好几次看见他躺在什么地方疼的浑身打滚,拿头撞那城墙,满脸的血呀。啧啧,真是惨。”他摇头晃脑的说着,但神色中并没有哪怕一丝的怜悯。
“后来他也学人打杂,开始我们不相信他能做什么。有一次王屠夫那边实在是缺人没办法,就让他来试试,结果他闷声不响的干了一天,最后比其他两个人做的都要多。他吃得了苦,手脚也快,重要的是只要赏他口饭吃就行,这小子和猪一样,啥都能吃,就是不知道饿极了吃不吃屎,哈哈哈。”
许是被他的笑话逗乐了,两人肆无忌惮的在何牧的身边放声大笑,笑声鼓噪,刺人耳膜。
晏秋也当听不见,他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摸了摸手下的石缝,里面的泥土里隐约有了翠色的苗头。
还长了根蒜,他莞尔一笑,拿开了压在上面的手。
他的手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干燥开裂。显得修长有力。但手心处却是触目惊心,一团红色的血丝在他的掌心纠缠,就好像蜷缩起来的血色长虫。
那两人聊着聊着便坐到一边去了,这片城楼上又只剩他一人。他这才缓缓站起身子,身体轻微的颤抖起来,痛苦如潮水一般涌来,然而他早就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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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城墙天色已经黄昏,作为这一天的工钱便是晏秋手上的一张薄薄的面饼。说是面饼,但散发的气味并不好闻,黑黑的一看就让人没有任何食欲。
旁边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们,手里捧着黄色的面饼和一碗素绿色的汤水,蹲在一边戏谑地看着他。
但晏秋并没有在意,他毫不犹豫的将黑色面饼塞入嘴中,此间没有表现出一丝对不公待遇的不满。
吃完后,依然不发一言的离开这里,夕阳拉长了他瘦弱的背影,不多时,这条细长的背影便融入了墙角的黑暗之中。
作为这片地区排名第二的兽齿,在积蓄了数年的力量后,终于有了做些大事的打算。在破碎的神州大陆上,这样的势力数目繁多,内乱不断,似乎再也没有重新崛起成为曾经那样尊贵存在的可能。
也不知道当年国破时候在绝望的逆境中竖起大旗的战士们是何感想。
站在高处望着下方的帝峰这样想着,他看到了晏秋受到的不公,也看到了他懦弱胆小的退怯。现在的神州就是这样,没有力量就活不下去,他不觉得晏秋还能活多久,这样的人哪怕可以一时苟且,但也迟早会被大陆上卷起的飓风给彻底粉碎。
而自己这些人正准备掀起这样的飓风。
他手边竖起了卫武会的大旗,仿佛预示着什么的开始。今天之后,藏璧山脉里星星点点的村落,山庄。他们中拥有话语权的人都会潮水一般向这座旧城涌来,给这里增添新的生命力。
在这场盛大的宴会中,兽齿将会是最大的赢家,彻底超越那群女人组成的势力,成为藏璧山脉地区最强的一股力量。
帝峰坚信着。
至于那些弱小的,苟延残喘的,和那个背影一样佝偻的可怜人,将会被彻底抛弃……怪就怪你们生错了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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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边杂草蔓延,足有半个人高。坐落在边上也有几所并不大的破败院落,因为是木质结构,又离水源较近,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在最破落的那座小院里中,晏秋居中而坐,汗水从他两鬓流下,背部也早已湿透,整个人仿若身处酷夏的蒸屉之中。
但现在不过三月初,严冬刚过,空气中还飘荡着让人畏缩的寒气,又怎会有这样的热度。
他手握一柄已经磨损不堪的小刀,细细的雕刻另一只手中的木桩。
他的身边也摆满了木桩和已经刻好的小东西,那些雕刻好的小东西里有黑色的木质面具,有古怪的头像,也有看起来精美无比的云朵动物。
晏秋从三年前开始雕刻,为的是能够集中注意力,强制让自己自律起来,不然日复一日,从身体内传来的痛苦足以让他彻底疯掉。
仔细的调动手臂以及腰部的肌肉,他每一次出刀都极慢,因为稍大一点的动作就会让寄宿在他身体里的血丝惊醒,随之而来的就是让人窒息的痛苦。
在微弱的夕阳光照下,晏秋神情专注,淡绿色的眸子终于没有了呆滞的模样,认真的仿若当年。
随着最后一刀推出,一片木屑滑落,一个严肃沉默的面具诞生了,晏秋将它扣在自己脸上,正合适。
这个面具花费了他二十天的时间,现在终于做完了,难得的也有了一丝满足感。这是自五年前那件事后,自己唯一可以慰劳自己的东西。他将面具放到一边,整个人仰躺在地上,长吁一口气。
啪嗒——
一滴水在他鼻尖爆开,天空如墨,夜幕即将降临,江面上也荡起了淡淡的雾气。新春的第一滴雨终于落下,墙缝间枯黄的杂草下也纷纷抽起鲜嫩的新芽。
不远处的山脉里,无数人在山里穿行,嘴里咒骂这突如其来的春雨。
他们汇聚成河流,向这座雄踞在藏璧城中心的山脉奔腾,汹涌如潮。
除开那些澎湃的,也有的如涓涓细流。一名大汉背着布包,有些溺爱的看了一眼身后年轻的少女,开口说道:“丫头,走了。”
“恩。”少女伸出手,捧住落下的水滴,绷起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这次藏璧城的卫武会,我看兽齿的人就没安什么好心,丫头你干嘛一定要跟着去?”男子走在前面看似随口问道。
少女长着一张不符合山中少女的清丽面庞,因为年龄的关系还看不出多少妩媚来,但身上有着如清泉般清澈的韵味。
少女名叫洛雨,在其五岁的时候流落至这座山村,被村里第一高手莫戎收养。如今在这里生活已有十二年了。
洛雨抬起头,拂过垂下的青丝,白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莫叔,我也想出去看看,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我也想知道这片藏璧山脉,未来到底会是谁做主……”
她抬起头眺望远方,入目的大片的绿色山脉延绵至天边,如有巨龙俯卧,幽深的山脉里仿佛藏匿着无数秘密。
男子拿出一顶草帽,盖在她的头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别着凉了。”少女并没有气恼,低头浅笑,跟了上去。
两人结伴而行,父女一般温情蔓蔓。
咕咚——
酒水入喉的声音。
老人一袭灰白布衣,坐在山林间的白石上,从密林的间隙中望着远去的两人,不自觉的低声长吁。
仰头接一口春雨漾口,磋叹一声宿命难违。
“好酒,好景,好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