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路九九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晚出过门。
她顺着手机导航找到了那个live house，门口粗犷的工业风装饰配上故意做旧的招牌，黑洞洞的门帘后传来的挡不住的嘈杂声，都让她莫名觉得危险。
路九九侧身避过几位大声说笑着从里面出来的男女，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呀？”
接电话的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女声：“找陆哥吗？”
路九九迟疑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陆哥刚上台，你过会再打吧。”
说话间，live house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呼与尖叫，舞台上一束追光之间，一个男生抱着吉他站在了立麦前。
耀眼光线中路九九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见他装饰着银链子的皮衣，发带上翘起几缕不羁的刘海，以及，他覆在吉他弦上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显露，性感得不得了。
主持人的声音在侧台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亢奋：“接下来，是来自锡纸月亮吉他社的Mars！”
谢橙心不是第一次到商晏家，有时候帮商晏送文件或拿需要干洗的衣服，她甚至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但出于礼貌，加上心虚，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门口敲了门。
商晏并没有领会到她的良苦用心，任她以固定频率敲门良久后，往她手机上发了三个字：自己开。
商晏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电子书。
他今天穿的是件黑白撞色的针织开衫，谢橙心发现他居家时最常穿的就是各种开衫，这种温柔简约的穿搭，和他素日的性格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谢橙心动作谨慎地把手里的黑色纸袋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商晏看向她，目光凛冽。
“她不喜欢？”
“倒也不是。”谢橙心小心翼翼道，“出了些小意外，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
谢橙心深吸一口气，抱着死就死了的决心，把路九九因为那次应酬，认为自己发现了她和商晏地下恋情的全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
商晏在听完谢橙心描述后，好一会都没说话。
要命的沉默中，谢橙心偷眼观察他的表情，思考自己是要先道歉还是先劝慰他。
不对，她为什么要道歉，让路九九误会的明明是他自己那天的话。
但如果他等会生起气来，迁怒于她，难免还是要道歉的，毕竟自己目前的身家饭碗都被这个人一手掌控着。
算了，为了生计，稍微背个锅没什么。
谢橙心胡思乱想结束，很快做了决定，刚要开口，商晏却有了动作。
他调整了下坐姿，视线又回到了手里的电子书上，漫不经心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千言万语堵在开口前，谢橙心迷茫了：“啊？”
“她不会收了，你自己拿回去用吧。”
谢橙心不动声色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指，这才挤出微笑：“好，那我把钱给你。”
呜呜呜，被迫买下这么贵的化妆品，肉疼！
“不用了，女朋友。”
谢橙心腿一软。
商晏的声音向来是冷硬质感的，当他语气平淡地说话时，就很容易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加上他并不怎么开玩笑，以至于这句话听在她的耳朵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奚落。
“商总，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是我‘亲口承认’的，你怎么解释？”
确定了，就是奚落。
谢橙心知道他现在心里不爽，试探着又提了个办法：“要不，您当着她的面把我甩了，我一定配合！”
商晏都气笑了。
他不常笑，笑起来竟意外的好看，谢橙心有些出了神，直到他意识到，敛了笑容横了她一眼。
“谢橙心，你用脑子想想，我甩了你然后去追她，这得是件多么混蛋的事情？”
谢橙心羞愧低头：“对不起。”
“你……”
“我错了！”
商晏有些无语，语气终究是缓和了些：“可以了，不是你的错。”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好像比他还急，商晏看谢橙心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玩，他把手里的电子书顺手放到一边，翻过桌上的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不用操心了，我自己会解决。”
谢橙心根本放不下心：“她已经觉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以前做的那些都没用了，这要怎么解决？”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商晏提醒她。
谢橙心愣了几秒。
“对不起，是我逾距了。”
恋爱脑受害者联盟群里，大家正为群主松茸摇摇薯条举行一个线上的欢送仪式。
松茸摇摇薯条是在群里留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了，按照这个群的群规，当群成员成功摆脱身边恋爱脑的迫害时，就要退群。
当然，如果是聊得好了，私底下再建新的群或者加好友都是可以的。
而群主也不是固定的，老一任群主成功退群前，就会把群主的位置让给群里另一个被公认最可能长时间留下的成员。
通过之前的聊天，谢橙心多少也知道些，松茸进群，是因为她的闺蜜嫁给了一个抽烟喝酒家暴的男人，纠缠了好几年一直舍不得离婚，每次找松茸诉苦的时候，就是松茸在群里寻求安慰的高峰期。
松茸摇摇薯条：感谢大家的陪伴，群里的姐妹们我都加了好友，以后还是可以一起愉快的玩耍的哦~
云冉：TAT
蟹酿橙的心：@松茸摇摇薯条，我才忙完，你要走了吗，你闺蜜终于下定决心离婚了吗？
松茸摇摇薯条：没有，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跟她绝交了。
花生的花：那个家暴男上周把她闺蜜打进了医院，松茸劝她报警，结果她闺蜜把聊天记录给家暴男看了，家暴男威胁松茸说再挑拨就弄死她，所以……
松茸摇摇薯条：所以我再也不管啦，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蟹酿橙的心：天哪，那你可要注意安全！这种人很可怕的。
松茸摇摇薯条：放心吧，我才不傻。
松茸摇摇薯条：话说，@蟹酿橙的心，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致决定，让你来当下一任群主啦。
云冉：没错，橙子最合适了！
看到我请提醒我写论文：我也觉得，你一定是我们中最难摆脱身边的恋爱脑的人。
蟹酿橙的心：？
蟹酿橙的心：为什么？
花生的花：因为我们身边的恋爱脑都是闺蜜朋友这种，只有你是上司啊。
看到我请提醒我写论文：就是，上司嘛，又不能劝他清醒点，又不能直接跟他绝交，根据我们的合理推测，你留在群里的时间大概得有你整个职业生涯这么长了。
蟹酿橙的心：……
蟹酿橙的心：其实……
谢橙心看了眼时钟，离下班只差十分钟，今天的事已经做完了，可以光明正大摸鱼等下班。
于是开始打字，告诉群里的姐妹们，自己应该不会再吐槽了，因为上司好像已经不再愿意让她掺和他的私事了。
消息还没发出去，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商晏的办公室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推开，路九九捂着嘴、哭着匆匆跑了出来。
刚刚还好好的，进去交个报告，怎么哭成这样？
谢橙心一下子站起来，关切道：“怎么了？”
路九九紧紧捂着嘴，却仍有压抑的呜咽声传出来，小鹿一般水雾弥漫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惶，看了她一眼后，立刻转身跑开了。
谢橙心脑海中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睁大了眼睛，骤然望向商晏办公室的方向。
“进。”
谢橙心在他出声的同时就已经推开了门，大步走到商晏办公桌面前，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脸，特别是那张菲薄的唇。
没有齿痕，没有口红沾上的印记，唯一异样的似乎是唇上有些水润？
“你有什么事吗？”
谢橙心打断他：“商总，不管怎么说，在对方不是自愿的情况下，这种事情都是算职场性骚扰的。”
商晏表情严肃了起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性骚扰你了？是因为什么？”
“就算我不是当事人，这种事情我也不能坐视不管。”谢橙心有些急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跟商晏说话，“你要追路九九，我全力支持你，我给你找那些书，也只是因为里面有些浪漫的情节可以参考，但并不代表强吻这种事情在现实里就是正确的了，你怎么敢……”
“谢橙心！”
商晏的脸色由黑到红，再到铁青。
他咬牙盯着谢橙心，谢橙心这次一反平时怂得要死的常态，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最终商晏闭了闭眼，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捏着眉心哑声道：“去把路九九叫过来。”
“她哭着跑出去了。”
谢橙心的眼中满是谴责。
“哭了？”商晏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冷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你认为我强吻她？”
“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姑娘，你让我帮你把她骗到这里，我不想失去工作我什么都帮你，但是我不能没有底线。”谢橙心说着，眼眶也红了起来，“商晏，如果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就成了为虎作伥的坏人了。”
商晏站起身。
他个子很高，一步一步逼近的时候，压迫感铺天盖地，谢橙心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许久才压抑下来。
最后克制地叹了口气。
“谢橙心，你现在滚出去，我不跟你计较。”
谢橙心转身就走。
她在公司里找了一圈，没找到路九九的身影，越发担心起来，直到回家看见门口挂着她的外套，终于松了一口气。
浴室里传来水声，谢橙心轻轻敲了敲门：“九九，你还好吗？”
水声停了一下，路九九的声音含糊地从里面响起：“什么——”
“没事，等你出来说。”
谢橙心在沙发上坐下，刚才一下子走得太快，此时脑袋一阵一阵的晕了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心乱如麻。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商晏会是这样的人，商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多少是有些遥不可及的，他强大，果毅，有着明确的目标和逆天的执行能力。
风洞出品的几个游戏在年轻人群体中可谓是不可缺少的娱乐项目，而创造了这个品牌的商晏，此时甚至还不到三十岁。
她追随他，也仰望他。
不是没有听过哪家老板喜欢动手动脚、甚至明目张胆性骚扰下属的故事，但当这个人是商晏时，谢橙心觉得自己心底最隐秘处，有部分信仰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