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似是故人来(一)
“晓看天色暮看云。”
嗯?花君手上动作一滞,疑惑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声音的源头——七莫宁。
“晓看天色暮看云。”
听到七莫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花君方才察觉到他所言并非是正在看的书本内容,而是在同自己讲话?可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微妙?
花君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不偏不倚刚好瞧见了七莫宁一双明眸含笑,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几乎是在刹那间他就想起了这首词的后半句——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是了,若说花君将这店铺里的器皿来来回回地擦拭了六七遍,那他在这期间偷看七莫宁的频率少说也有三四倍。
“若是喜欢,不妨直言,”本着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看花君手足无措的原则,七莫宁一副完全乐在其中的架势,他故意放慢语速,拉长语调,娓娓道出后半句, “唯我知汝,予取予求。”
自知理亏的花君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可又不知该如何辩驳,直到他看清七莫宁夹在指腹间的扁圆糖果,才终于反应过来所谓的“予取予求”原是指他前几日新得的糖果。
到此为止,花君知晓自己不过就是被戏耍了,一如前些天被七莫宁威逼利诱吃进去的糖果,害他难过了好几日。
于是,花君假笑了一下,开始絮絮叨叨地擦起了桌子:“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都已经第五天了,委托之事尚没有头绪,努力与否暂且不论,归根结底,是你压根儿就没有行动过······”
五日前,小千告诉花君和七莫宁,这块古法琉璃是她的外婆留给自己的遗物,而它背后的故事还要从琉璃的名字说起——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故名“千秋岁”。
小千的外婆本家姓叶,其祖上是经营琉璃工坊的名家。当年,叶家在琉璃制造行业颇负盛名,而外婆便是叶家的大小姐,她还有一个胞妹名叫绿子,两人自幼就感情甚笃。
外婆二十岁那年,重逢了海外学成归来且家族同为镇上经营琉璃工坊生意的秋家少爷——秋澄。外婆和妹妹在儿时曾与秋澄有着印象颇为深刻的一面之缘,而十三年后的相遇外婆同秋澄更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他们对古法琉璃抱有同样深厚的感情,他们常常腻在一起研究琉璃制作技艺。
是的,他们相爱了。
那时的外婆天真的以为,这便是她的幸福了,她会和秋澄十指相扣走完一生。可谁曾料想,就在他们彼此许下终身誓言没多久,本是一心等待告知父母后就回来迎娶自己的男人,居然会在有一天牵着另外一个女孩的手说爱她,而这个女孩还偏偏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妹妹——绿子。
心中所念,满心欢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来自亲情与爱情的双重背叛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让外婆心头方寸之间最温热的地方从此不再见天日。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自那时起不幸之事便犹如噩梦般接二连三的席卷而来。先是父亲突然得了疾病瘫痪在床,再到后来秋家大院的一场无名大火,心中未曾有片刻放下过秋澄的外婆在闻讯赶到秋家的时候,却不想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叶家太太林夕芒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而当时唯一在场的人就只有她日思夜想的秋澄。终于,承受不住这一连串打击的外婆病倒了。
心力交瘁的外婆缠绵病榻数月之久,待到她悠悠转醒之际,首先看到的便是放在枕边的这块古法琉璃,而一直守候在床边的妹妹绿子告诉她,琉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千秋岁,这是秋澄离开镇子前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外婆在听到“千秋岁”的名字后,将它捧在手心默默地流泪,痴痴地重复着六个字:“天不老,情难绝。”
再到后来,外婆戴着“千秋岁”便也离开了叶家。
时过境迁,如今小千戴着“千秋岁”来到缭乱阁,却是希望七莫宁能够帮助自己找到外婆的妹妹绿子,还有与外婆纠缠一生的秋澄。
虽说七莫宁是极为爽快地答应了小千的请求,可这茫茫人海,故人何在?又要前往何处去寻?
“······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七日之内,必当了却’的是你,就此了无音讯的也是你,故弄玄虚事不关己的还是你,到底是要怎样······”进入第二战场全副武装清洁地板的花君仍旧没有放弃他的碎碎念。
“花君怎得像个老太婆,”七莫宁单手托腮,眯起的眼睛被浓密纤长的睫毛遮去一半,神态慵懒的样子如同午后阳光下的一只安哥拉白猫,似笑非笑地调侃花君,“你这该不会是······”
为防止再次落入七莫宁的圈套,花君这次极为警惕地看着他。七莫宁的目光自下而上一寸一寸地集中到了花君的脸上,似是带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穿透力,所及之处皆是清明,让人轻而易举地放下所有防备。
“更年期。”
花君不知道七莫宁是如何做到将这三个字说的极快又极为清晰的,他只知道此时映射在对方瞳孔中的自己定是一副憨傻之态。
“······”花君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转过身去,他既不愉快,亦不想理会。
七莫宁垂眸低笑一声,没再继续逗他:“玩笑时间结束,该出发了。”
“嗯?去哪?”还在为自己的轻易破防懊恼不已的花君,一时间竟未理解七莫宁的话中之意。
“是食言多矣,能无肥乎?”七莫宁眉眼上挑,一脸戏谑地瞧着花君。
花君下意识的眼神乱飘,无力地小声反驳道:“我才没有说你,食言而肥。”
若非七莫宁及时推门而去,花君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要开怀大笑。幸好,总归是留了些情面给自己,可接下来隔着门窗,花君分明听见他说了四个字:“小心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