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似是故人来(二)
“我说······”花君一脸假笑。
“如何?”七莫宁一脸期待。
“难道我们不是出来找人的么?怎么就无端坐到这里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花君敛去假笑,满目愤慨地指着露天店铺的招牌——溟,将自己守财奴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什么出钱的那个人是我?!”
闻言,七莫宁咬着小勺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细听之下,声音里竟还隐约透着几分委屈之意:“知你忧思过甚,我才用心良苦地特意带你到这家百年老字号冰店。岂不闻,饮冰解火便会得偿所愿。”
“······”花君忽然觉得不在“缭乱阁”里搭个戏台子,委实屈才了这位动不动就爱咬文嚼字的人物。
言下之意,便是不食不得解。
花君斜眼瞧着如片片雪花层层堆积而成的绵绵冰,几不可闻地吞了下口水,最终还是负气似的坐了下来狠狠地用力挖了一大勺绵绵冰送入口中,随即就是猝不及防的浑身一个激灵。新鲜的草莓酱搭配顺滑丝爽的冰牛奶,混合着夏日独有的香甜气息,入口即化,沁人心脾。
舌尖相触是冰与火的较量,一张一合驱散暑气燥热,花君闭上双眼,如果不是扬起的嘴角看着有那么几分的僵硬,那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姑且可以称之为“享受”。所以,炎热的夏天果然还是要吃冰······吧。
眼见碗底见空,花君便自以为是的学着七莫宁平日里的样子,实际上很是做作地擦了擦嘴角,递给他一个如你所愿的眼神,道:“如此,你打算到哪里去寻秋澄?”
七莫宁只道是好笑地看着花君,并不言语,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就在花君这场尴尬的独角戏快要唱不下去的时候,“啪”地一声,一枚硬币滚落到了他的脚边,花君眼疾手快地连忙弯下腰去,仿佛他捡的不是枚硬币而是锭金元宝,好似唯有如此方可掩饰他的“东施效颦”。
调整呼吸捡起硬币,再优雅起身,掩耳盗铃的忽略身旁那人,最后眼神定格在不远处的失主身上,原是位满头银丝衣着讲究的老婆婆,瞧她正木然地望着自己,花君未作多想便前去搭话,道:“婆婆,这个硬币是你的吧?”
婆婆像是没听到花君的问询,盯着他足足半晌,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你刚才说,你要找谁?”
花君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七莫宁,将前一刻打定主意要忽略某人的想法完全抛之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果真如此灵验,一碗绵绵冰下肚,人就给他遇着了?福至心灵,花君满怀希冀地连忙作答:“秋澄,婆婆可识得?”
名字如咒,一声入耳,即使再微小的表情稍纵即逝,也总会被有心人捕捉一二。恍如眼前这位婆婆双瞳中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哪怕她很快意识到有所不妥,就此眼帘低垂隐去个中情绪,不动声色地反问对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待花君回答,七莫宁好听的声音率先从背后悠悠然响起,一本正经的意有所指道:“实不相瞒,花君正是秋澄失散已久的私生子。”
嗯?花君嘴角一抽,心道这人到底是有多无聊,如此牵强附会的理由说出来会有人信才······一个“怪”字如鲠在喉,原是婆婆竟真的开始打量起了他。
“你,是他的孩子?”婆婆狐疑地眯起眼睛,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瞧着花君,道:“嗯·····这么看来,清瘦挺拔,容貌周正,倒是和故人年少时有几分形似,可这双黑白分明似笑非笑的眼睛太过醒目,眼头深如钩,眼尾细微翘,若说桃花还似柳叶,偏生又是眉里藏珠,要是个姑娘家到还真是媚眼如丝······”
“······”花君生动地演绎出了一种五味杂陈的表情,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被夸赞到尴尬的人,最终只得将无辜的眼神传递给了七莫宁。
七莫宁气定神闲地从旁摊开手掌,白色琉璃光芒尽显:“事实上,我们有信物为证。”
“千秋岁。”婆婆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古法琉璃的名字。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那些刻在记忆深处里的东西,早已与血肉连在一起,不得忘。
“本以为,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婆婆近乎虔诚地从七莫宁手中接过古法琉璃,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苍老的眸子如同被春雨清洗,渐渐地明亮起来,可嘴中说的尽是些在旁人听来略显奇怪的话语:“想来,多年未见,如今可好?”
花君和七莫宁相视一眼,瞧着婆婆对待“千秋岁”竟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确是古怪。
半晌过后,婆婆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七莫宁投以询问地目光,道:“如此说来,他的母亲就是······”
七莫宁讳莫如深地点点头,用最诚挚的目光回应婆婆,而作为当事人的花君则彻底被他们无视。
“好吧,”婆婆了然地叹了口气,“既然是来寻他的,那便跟我来吧。”
看来事情终于有了新的进展,花君兴奋地问道:“婆婆,是知道秋澄现今何在么?”
此言一出,花君立马收获婆婆的一记眼刀,随后正式开启了老人家的说教模式:“饶是你们失散多年,心生怨念,你也不该几次三番直呼父亲的名讳。你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最是看中身边的人,她断然是不会这样教你的。”说着说着,婆婆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不知何故,花君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怜悯之意:“想来也怪,他们二人都是如此优秀,怎得生出你这般脑子不大灵光的孩子。虽说这眉眼生的极好,可怎么在你身上总透着股莫名的憨傻之态······”
被冠名“憨傻”的花君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有种感觉,没准儿这位婆婆是小千的亲戚也说不定,谁让她们在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这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说真的,他一点也不生气,哪怕现下再来一碗甜到发腻的绵绵冰,他也能面带笑容的全部吃完。
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跟着婆婆约是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一抬眼,一座老式旧宅院便呈现在了花君和七莫宁的面前。门前匾额高挂,金漆描字“秋家大院”,是这里了。
踏过朱红色门槛,院落内杂草丛生,仿佛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住过了。
进入正厅,花君首先看到的竟是一个摆放在案的灵位,上面赫然写着“秋澄”的名讳。
“很遗憾,你们要找的人,在我寻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婆婆走过去低垂眼眸深深地看着灵牌,半是叹息半是欣慰道:“但若是阿澄哥哥知晓他还有血亲在世,定也是欢喜的。”
花君的目光停留在婆婆轻抚牌位的手上,直言道:“你叫他阿澄哥哥,那你是?”
婆婆的嘴角微微牵动,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坦然道:“我本姓叶,单名为绿,取字生机盎然,原是家中幺妹。现如今旁人都称我一声,绿子婆婆。”
“绿子婆婆,”这时,一直停留在门槛处并未上前的七莫宁,从善如流地借机说道,“其实,这块古法琉璃的主人并不在此处。”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传入绿子婆婆的耳中。
闻言,绿子婆婆先是一怔,“幸好”二字当即脱口而出,像是全然不在意七莫宁先前的谎言。
可她反常的态度显然并不合理。
于是乎,便衍生了接下来的这一幕,只见她慈眉善目地对着花君笑言道:“你既不是阿澄哥哥和姐姐的孩子也好,我道是他们二人的孩子不应该空有副好皮相,气质上要更加机敏些才是。”
本就是欲盖弥彰,可偏生有人愿意听信,这下倒更像是做实了“憨傻”一词的花君,退到一旁气鼓鼓地说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哈,小伙子,婆婆我无意冒犯。只是瞧见你身上这股子少年劲儿,想到了不少往事,才同你说起了玩笑话,切莫当真。”绿子婆婆用力地拍打了一下花君的后背,以示安抚,而后又正色道:“倘若你们想知道其中原委,那便两日后带着拥有这块古法琉璃的真正主人,到此处来寻我。”
两日后,不正是第七天。
花君心有所感,默默地看向站在门槛处的七莫宁,他仿佛是一道悄无声息的界限,身前是不见天日的暗,身后是遥不可及的光,哪里都不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