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尾声(一)
“喂,小子,你也太慢了,差点以为你要出不来了。”烟雾散去,消失的寺庙被空旷的原野所替代,而番茄先生拉切司正盘腿托腮一脸不耐烦地靠坐在九层博山炉旁。
“哦?”花君闻声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拉切司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毛茸茸的熊脸上居然不可思议地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青色。
“噗,”花君突然捧腹大笑了起来,“讨厌,是被我吓到了么?”
“你?”拉切司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是被耍了么?
“说起来,我方才的表情该不会刚好像是你所认识的什么人吧?”
面对花君饶有兴趣的提问,拉切司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幸而七莫宁的声音适时地从空中传来,化解了拉切司尴尬的危机。
“既然冲破了壶中天的幻境,就莫要耽误时间,她还在等着你们。”
七莫宁话音一落,九层博山炉内熏香燃起,香烟透过层层镂空山峰,高低错落缓缓散出,一座浮于海外的仙山若隐若现,山色迷蒙,神兽灵动,细听之下,竟还有音律依稀传入耳中。
“博山炉中沉香火,袅袅香烟炉中浮,云雾缭绕仙山上,飞禽走兽竞相行。”仙山云端之巅鸾鸟展翼,一名男子,他长发遮面垂首抚琴,清灵之声徐徐传来:“这位公子,远道而来,可是有何疑惑需要解答?”
“寻人。”
“所寻何人?”
“和风鸢。”
“你所寻之人,难道不该是我么?”
一曲终了,男子低低浅笑,抬起头来,面容竟与七莫宁一般无二。
花君神色一沉,随即说道:“你不是他。”
“哦?”男子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琴案处的熏香:“原来竟是个失了嗅觉的主儿。”
花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熏香,原来如此,就是用这般物件儿来迷惑人心的么?那些自以为实现心愿之人不过是被假象所骗,最后被他们带来此处化作山间异兽。
“公子寻人,可我这儿眼下只有这些走兽飞禽,你既然能来到仙山,寻走一只可好?”
闻言,花君却并不看向山林间的那些个珍奇走兽,他同拉切司对望一眼,心下了然:“她不在其中。”
男子拿起手边的折扇随意把玩起来,对于花君的回答显得毫不在意:“是么,那就难办了呢。”
男子如此态度,自然是引起了拉切司的不满,他皱着眉头正要发作,却是被花君伸手阻止在前:“白玉化炉,果真不是丁碧水用来保护荧苕公主的手段,她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成全你的一方天地,免除后世烦扰。博山炉深藏白玉炉腹中,而她身死化灵守护着白玉炉,当真是应了那句‘白玉香炉之于我终将形影相随,我之于你亦会死生不离’,我说的没错吧,太子。”
在听到花君称呼自己为“太子”的时候,男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微微一笑,笑意之中带着些许久远的念想:“已经许久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我了,当真叫人怀念。也罢,既然你都知道了,自当明白碧水执念太深,她缔造出来的谎言可以被你打破,可守护者的约定不可破。”
“那这也不能成为你们利用和风鸢作为交换她的理由。”拉切司忍无可忍地突然咆哮道。
男子见拉切司如此面上并无恼怒之意,却是反问道:“你当如何?”
“什么?”
男子的眼神变了变,他突然冷冷地看着拉切司重复道:“若我执意如此,你当如何作为?”
“······”拉切司低头看了眼自己笨拙的熊掌,面露疑色,他该如何?
男子再次握紧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即便我愿意放她离开,你觉得就凭你现在的这幅身躯当真能将她带走?”
“长琴,不可。”青鸾忽而现身在男子身后,他的怀中尚且抱有一人,是于壶中天寺庙里抱走的那人不假,却不是丁碧水,而是——和风鸢。
花君的眼神暗了暗,寺庙里的事果然是想要试探他,是想要让自己产生动摇么?真是可惜了,会演戏的可不止是这只小青鸟。
“北方天帝颛顼重孙,太子长琴,火神之子抱琴而生,居于榣山精于乐道,能使五色鸟常伴左右,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闻琴则舞。然,上古之战,以琴为剑,助其父取胜于昆仑不周山一役后,隐于世。”花君像是对自己的指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右手拇指指腹一一划过细长的手指指尖,悉数道:“阪泉、涿鹿、不周山,每一场战役都是一种损耗,身为乐神的你疲于战事,最终选择避世人间,可奈何凡人之躯难以承载神识,故而贵为皇朝太子的你却是天生体弱。所以,你的小朋友青鸾就为了你尽心尽力地找到了一个好归宿,九层博山炉。”
“唯有丁氏后人方可解困,唯有丁家人方可造出九层博山炉,唯有丁家女儿可以五彩石制作白玉香炉,也唯有丁碧水献身守护数百余载,才得以保全你们的栖身之地。”花君边说边走向太子长琴燃香的桌案,只见他俯身以点为首在香炉上方画了一个圈,香雾尽散幻象不再。
玄色衣袍镶金丝鸢尾花纹饰,双臂垂挂紫金玉坠错落有致,长发及地饰以三颗金铃,皮肤苍白轮廓清晰,乐神光华眉眼如画,周身氤氲着极致平和气息的太子长琴重现眼前。
花君满意地笑了笑,这样才对,他的容貌不该被如此使用:“岁月无穷尽,本就是你们的一厢情愿造就了她的趋于疯魔,如今倒是打起了和风鸢的主意,想要将她束缚在名为永生的牢笼里。”
“故技重施,宵小之徒。”拉切司沉着一张熊脸,嗤之以鼻地哼道。
哦?花君这下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瞧瞧,这还是那个先前对人类不屑一顾的小拉切司么,这才多久没见,人类的词语确是用的顶好。
另一边,青鸾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花君和拉切司。毕竟,在这件事情上饶是他们有所欺瞒,但无论是昔日的丁碧水还是今时的和风鸢,世事多变确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想,更何况······
“青鸾,不必多言。”长琴用眼神向青鸾示意。
青鸾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和风鸢,自言自语道:“明明你也是舍不得她,又何必如此。”
“小鸢是她拼命生下的孩子,若这孩子与我们一起,停滞的时间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负累,这点于你我还有碧水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况且,”长琴看向和风鸢的神情中染上一层淡淡地温柔之意,“她虽失去了父母,可也有了自己的守护神。”
守护神么?哼,灵兽一族从来都与神族之辈毫无干系。
青鸾径直走到花君面前,将怀里的和风鸢交给他,而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拉切司说道:“人已经交给你们了,至于带不带得走,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罢,香炉青烟四起,山林间的飞禽走兽们循着气味逐渐聚集过来,它们一个个张开血口獠牙将花君和拉切司重重包围,青鸾则趁机化作青鸟飞回到长琴身边。
拉切司看得冷汗直冒,毕竟现在的自己尚困于这个玩具熊的体内,而身后的花君又一脸呆相完全指望不上的样子。其实,如果拉切司这时肯回头再看一眼,便会见到花君正一脸悠闲地等待着他有所行动。
“吼!”为首的五尾一角状如赤豹的异兽狰,一声嘶吼震天动地,疾风过耳犹如利刃。
可恶,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拉切司无不担忧的往后看去,好在和风鸢安然无恙。“真是碍眼”,嗯?拉切司被自己脑海中无端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什么碍眼?拉切司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立刻就明白过来,碍眼的是——花君的表情。这幅事不关己的狡猾表情,还真是像他。
······
“拉切司,最年轻的灵兽族长老,就某些方面而言,你果真是年轻呢。”
“拉切司,就算你是长老,有些情感于你而言仍是未知。”
“对于不懂的事情,果然还是要亲自去体验一番。”
“不如就趁现在的机会,去见那个人吧。”
托他的福,脑海里回荡的净是这些无聊的声音。
······
“凡事皆有因果。所谓界限,是要先去打破才会立定。如果一味停留在固有的世界里,也就意味着无法遇见另一个世界的关系。”
“她虽失去了父母,可也有了自己的守护神。”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一个两个都是自说自话,什么叫做他不懂?是在嘲笑他么?还有,到底要说几次才会明白,吾辈与那冷血无情高高在上的神族毫无关系!
“若我执意如此,你当如何作为?”
拉切司握紧小小的熊爪,毫无气势地对着前方奋力一挥,做好迎击的准备:“哼,我当如何?”
“嗷呜!”猛兽一记利爪将拉切司掀翻在地,玩具熊肥嘟嘟的身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拉切司毫不示弱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擦了一把脏兮兮的熊脸,迅速瞥了一眼右后方确认花君与和风鸢安然无恙后,再次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这一次他颇有气势的笃定道:“我当然也是有想要守护的人了!”
几乎是在同时,一道银光忽而从拉切司紧握的熊掌中乍现而出,一条条白色丝线将他的身躯逐渐包裹成茧,随之而来的是七莫宁熟悉的歌谣声:“你拍一,我拍一,洛阳牡丹银丝糖,银白丝线缠一缠。你拍二,我拍二,千丝万缕银丝糖,银白丝线绕一绕。你拍三,我拍三,龙须白雪银丝糖,银白丝线裹一裹。你拍四,我拍四,入口即化银丝糖,银白丝线紧一紧。”
接下来,那些打头阵的凶兽们纷纷被银白丝线缠绕裹紧动弹不得,一如歌谣所述。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空中便又引来了一群新的不速之客,向花君怀中的和风鸢袭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翅膀破茧而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取而代之,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与之传出:“吾乃伏尔隆德麾下第一战将拉切司·尤瓦尔·伏尔隆德之子,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封印解除了。
和风鸢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拉切司箭袖轻袍立于阵前,漫天银白细丝散落在他青灰色的长发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冷若冰霜,一对湖绿色眸子睥睨万物。
一个眼神,一句话,足以震慑百兽。
拉切司振翅一挥,带着和风鸢与花君,冲破天际。
长琴望向天空深处,眉眼含笑轻轻地挥动手中折扇:“这样一来,就安心了吧,青鸾。”
“啾——”落在长琴肩头的青鸟愉悦地回应道。
······
“太子哥哥,又到了鸢尾花开的季节,儿时的第一株鸢尾花是你为我种下,如今这满山遍野的鸢尾花是显和为我栽种,你可否安心,我有好好地生活。”
“太子哥哥,今日小青鸟飞回来看我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碧水姐姐······”
“太子哥哥,自你离去,小青鸟也不知所踪,许是寻你去了······太子哥哥,我好生想你。”
“太子哥哥,这只青鸟与你自幼相伴,皇妹我对它也甚是喜爱。”
“太子哥哥,这可是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为你寻来的折扇,作为你的生辰贺礼可还顺心?”
“太子哥哥,你最宠爱的皇妹来向你请安了。”
“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荧苕,我的小公主,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