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天香楼的顶层是琼州夜间最热闹的地方,席间觥筹交错响成一片,都快盖住了台上说书人的声音。
这一折,讲的还是书生与贵女的俗套故事。
客人们早听腻了,于是唠起闲话来。
“听说柳家小姐大病一场,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贺家公子真愿意娶她?”
“我可不信,哪怕他真是个痴情种,贺家也不会让他娶个傻子进门。”
“邪门得很啊,贺家非但没将婚事作废,还大肆庆贺,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
“莫非贺家想借此兼并柳家……?柳家不是什么钟鼎之家,但积累了几代的家业,也是块大肥肉。”
此言一出,四下都静了静。
突然有人猛一拍桌子,啧啧道:“没准真是!柳老爷暴死以后,柳家就没了主心骨。我要是贺家,我也想趁虚而入。”
其他人也附和道:“说得通,这下全都说得通了!”
雅间仅以竹帘相隔,字字句句都能被其他厢房听到。
隔壁的贺琛把酒杯放下,一哂:“真这么明显?”
怀里的女子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既然街头巷尾人人皆知,这话未必传不进柳家的耳朵里。你能不能将婚期提前?免得夜长梦多。”
“曼娘,哪有你这样的,就这么舍得把你夫君往那别的女人身边送?”贺琛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揉捏着,“送到柳家的贺礼都把他们那小破前厅给堆满了吧。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反不了悔。”
齐曼娘道:“我倒不担心那个失了忆的家伙能折腾起什么风浪,但总还有别人惦记着柳家……你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贺琛与她调笑温存许久,才慢悠悠地把手下叫了进来。
他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又说:“她身边有个护卫,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碍事得很。叫什么来着……柳五还是柳七柳八?总之,我支给你五个死士,务必让他彻底消失。”
“遵命。”
随从关门离去后,齐曼娘不解道:“一个护卫而已,犯得着你动用五个死士?”
“自然犯不着。但我要这事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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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温宁黑灯瞎火前去赴约的时候,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虽然是他的邀请,但她也要矜持一些才好。
贺琛早早等候在贺府门口,还为她备好了暖手的汤婆子。
柳温宁倒没想到他会选这里,犹豫道:“还没过门呢,我还是不要进你家了。听说天香楼晚上也不歇业,我们去那里吧?”
“无妨,没有人知道的。提前来看看不也很好么?”贺琛拉起她的手,诱哄道,“我从友人那里得了几罐青梅酿,请你来尝尝鲜。”
说罢,他看了一眼柳三,“在贺家,用不着什么护卫。我让管家带他去门厅休息。”
“好。”
贺家以酒庄发家,因此家中酒窖的规模也颇为壮观。
地窖的地道昏暗,又弯弯绕绕,像迷宫一样。
要不是有贺琛在,她根本不敢往里走。
等到了贮存青梅酿的库房,柳温宁已酝酿了一路,鼓起勇气说道:“马上就要成婚了,我天天往外跑终究是不太合礼节。以后你就不要在约我私会了,成亲以后,我们还来日方长。”
“哈哈哈,她还想与你来日方长。”
身后的铁门忽然打开,一个衣着艳丽、姿态娇媚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柳温宁吓得想往贺琛身侧躲,却被他捉住双手,扣在背后,一圈圈地套上绳索。
“放开我,你做什么!你捆我做什么?”柳温宁想用腿去踢他,但无济于事。
贺琛只当没听见,问道:“曼娘,她那个护卫呢?”
“放心,已经按你的吩咐办妥了。”
柳温宁挣扎着转向他:“你要做什么?你要害他?”
“自己都顾不好,还有心思关心一个下人?”
齐曼娘警告似的在她脑门上重重一点,嫩白的皮肤立刻泛起红印。
啧,这么娇的美人,难为贺琛也忍得住。
她好奇地问道:“柳姑娘,你是真失忆了吗?我们怎么把你推进湖里、怎么看着你挣扎的,你也忘了吗?”
柳温宁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去游湖,又怎么会那么不慎地溺了水。
原来……
她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被我撞破私情,所以才想杀我的……那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贺琛。
真是愚钝得令人发笑。
齐曼娘漠然道:“当然是为了柳家的家产了。你的大哥和妹妹都是酒囊饭袋,把你娶回家,不就是得到了柳家么?”
“好了。”贺琛打断了她,“好端端地说这些干什么?”
“怕什么,就算她说出去了,谁会信?”
“你该庆幸自己被烧坏了脑袋,不然,我也不能让你活到现在。”贺琛把她捆好了往地上一推,动作之粗暴,与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判若两人,“省点力气吧。等成婚以后,你就是死在贺府里也没人关心。”
柳温宁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如果这是噩梦,为什么麻绳勒得她这么痛,明明人在梦里是不会痛的。
贺琛伸手将泪珠从她面颊上刮落,“哭什么,你老老实实呆着不就好了?我们也不是非要你死。”
-
幽暗死寂的地窖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柳温宁看不见何时天亮、何时天黑,只能昏昏沉沉地熬着。
齐曼娘偶尔会来给她灌粥,灌完便用布团堵住她的嘴。
一开始柳温宁还能哭出眼泪,结果把眼睛哭肿了,连睁开都费劲。
她哭自己的蠢。
还有柳三,她还连累了他……贺琛如此心狠,不似会放过他。
齐曼娘第五次给她灌粥时,贺琛也来了。
他架着刀把她拖到婚房,逼她换上婚服。
她才不要为了他穿婚服……
柳温宁竭尽了仅剩的那一点力气去推他,然而只是徒劳。
“怎么这么不乖。还是说,你怕我看你换衣服?”他笑了笑,“今夜之后,你就是我夫人。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无耻。”柳温宁狠狠地骂了一句,又绝望于自己的处境。天人交战许久,她妥协道:“我换,但你要转过身去。不用盯着我,我还不想死,所以我不会喊的……”
“我以为这事有的商量?”
“你别太过分……”
外头一片锣鼓喧天,吵得贺琛心烦。
以前竟不知道这女人这么啰嗦。
算了,关了这么多天,什么脾气都该磨平了,谅她也不敢折腾。
在贺琛转身的下一刻,柳温宁拔下发簪,猛地朝他的后颈刺去。
贺琛有习武的底子,凭本能躲过了,不料柳温宁似乎早有预料,另一只手也握着发簪去刺他的心口。
他应接不暇,躲避间胸口处被浅浅划了一道,只不过婚服鲜红,上面的血迹看不真切。
“……胆子忒肥了。”
贺琛刚一站稳,抬手就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
柳温宁重重摔在地上,眼前阵阵发白,被扇的那侧脸颊也迅速肿了起来。
贺琛把两根簪子都掷远了,但仍在后怕。
……刚刚差点就让她得手了。
“这可不是想活命的态度,柳温宁。”
贺琛冷笑着将她摁在地上,剥了她的嫁衣,“好,那你就老实待着吧,还是让曼娘穿这个替你拜堂好了。”
随后,他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壶酒。
“拜堂免了,交杯酒还是要喝的。”
柳温宁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冻得发抖。
贺琛视若未见,只管给她灌酒,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挣扎时酒液流下来,弄湿了柳温宁的脖子,流进里衣,渗出瑰丽的紫红色。
贺琛原本想收拾完她,就出去找齐曼娘把拜堂的戏码演完。
但看到她这副披头散发、破碎无助的样子,忽然兴致大发。
“你、你不要碰我!”柳温宁察觉到他眼中的欲念,想脱离他的桎梏,却发现自己手脚软得抬都抬不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那酒里是什么?”
贺琛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同你喝交杯酒?你也配?”
“这迷药的药力,对付青壮男子都绰绰有余。原本没想给你用,没想到是我低估你了。”
他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解她的衣裳,正要顺着脖子一路吻下去,外面突然有人拍门:“贺公子,你怎么跑了?”
贺琛低低骂了一句,随手扯来喜帕堵住她的嘴,推门出去了。
那人趁机往红帐里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新娘衣裳不整地缩在一边,床上的花生、红枣、桂圆撒了满地,一片狼藉。
他打趣道:“啧啧,这么急做什么,还没拜堂,就跑进去见新娘了?”
门被关上。
一直到脚步声远去,柳温宁也没有听到落锁的声音。
不知是怕上锁会被人发现端倪,还是料定了她没法逃走。
柳温宁却不想放弃。
虽然药效渐渐发作,但她还是能慢慢往外爬。
只是还没爬多远,外头传来阵阵惊天动地的叫喊。
有人喊“出人命了”,也有人喊“杀人了”,更多的是在喊救命。
……出什么事了?
这样的话,会不会屋里比屋外更安全?
神智抵不住药效,柳温宁已没有心力再去想了。
她的胳膊还撑着地面,却脱力地摔了下去。
眼皮闭上的前一秒,她看到房门轰然打开。
面前那人宛如修罗,右手握着剑,血顺着手臂淅淅沥沥地滴下来,落在她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