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
手臂举的有些累了,阿瑚回过神来。
把鸟哨攥进手里用力的握了握,当初这个带着毛刺粗糙的玩意在数年的摩挲中早已光滑。
其实也没寄托什么感情在上面,只是每一个痛苦的时刻都不自禁的握住了它,不自觉地成了一种习惯。
阿瑚盘算着现在得把它扔了,不然保不齐会出什么差池。
也不知眼睛什么时候会复明,被动的感觉让阿瑚万分焦虑。
“可以帮我找一下百里少爷吗?”阿瑚将门推开条缝,轻声问着门外候着的人。
模样青涩的小厮瞥了她一眼,脸上浮现些不满:“少爷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若不是胡庥先生命他留在这看守,他才不愿站在这门口做桩子。
阿瑚默了默,留着条缝在门边蹲下。
这样的角度正好能被门外的人用余光扫见,也不知她木然地蹲了多久,那小厮终于出声:“啊呀好了,我替你去唤就是了。何故做这般模样。”
阿瑚生的清丽纤瘦,这会遭了蛊毒面色愈显苍白,俨然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模样,叫这半大的小厮再嘴硬不满也终归于心不忍。
“多谢。”阿瑚哑着嗓子道谢,却还是蹲着未动。
小厮怕她蹲折了腿又不敢去扶她起身,只得快着脚步叫人去寻自己的少爷。
百里律姗姗而来,阿瑚此时已双腿不受力的坐落在地上。
“你唤我?”顿了半晌,百里律才问。
阿瑚似才有所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自己的身子,朝百里律跪着:“百里少爷,可否让我留在府中报偿您的恩情?”
百里律赶忙递了个眼神给小厮,叫他把人扶起来:“不必。”
阿瑚被搀扶起来后一手撑在门框上,身体略略发抖,两行泪从素巾下滑落,她颤着声:“出了这里,我又将死路一条。”
她这是在利用他的良善,倘若换了别人势必会嗤笑一声:“干我何事。”
但百里律一定会心软的犹疑片刻,最后无奈的叹气:“罢了,你先把眼睛养好再说。”
“多谢少爷。”阿瑚轻声道谢。
她穿着一身粗布的素色衣裳,乌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泄出几缕青丝,贴在苍白的脸上,看上去破碎又脆弱。
百里律静静的望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转了脚步要走。
身为百里家的独子,四大家族的少爷,他何其聪明通透,哪里看不出她的别有用心。
只是改不掉的良善让他无法对着如此病弱的人说出拒绝。在心里宽慰着自己,不妨趁这机会看看她到底图谋为何,若真是祸端,再处理也不迟。
胡庥总要说,他这性子生的实在不好,在这勾心斗角血流没足的世道,善良是最多余的东西。
“小兄弟。”听到百里律得脚步已经走远,阿瑚又出声喊了句小厮。
小厮有些没好气:“又如何?”
“可否帮我把此物丢到后山,或是直接烧了?”阿瑚摸出自己的鸟哨,将它递向对方。
“麻烦。”小厮不悦的说着,动作却是接过了鸟哨。
“多谢。”阿瑚说完便回了里屋,摸索着坐到床上。
阿瑚的眼睛是第三天才好起来的。
一开始感受到亮光时尝试着睁了睁,只能见到些糊糊的虚影。她已经无需再带着素巾了,只稍等视线完全清晰,就算恢复了。
期间胡庥老头来看过两次诊,除此之外除了门口的小厮再无旁人踏入这里。
阿瑚开始谋算,若真被赶出了百里府该怎么办。
她这次以身做铒,弃子般的行动更是一种绝处逢生。领主说,你要么死了,要么侥幸活了,若命大,就去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然后她体内的蛊虫就会被引出,从此自由。
她苦苦熬了这么些年,当然不能死。可命运不由自控时,她竟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百里律能向她施舍一次善意。
她还要找寻当年灭族的真相,为族人报仇。
而百里律只能因这一次的善良,令自己深陷不可挽回的囹圄。
“好人做到底吧,百里少爷。”阿瑚在心里默了一句,有些残忍的勾了勾唇角。
喝完汤药后又睡了个午觉,耳朵机敏的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阿瑚缓缓坐起身,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能看见了。
整理了一下衣衫落地推门,看到院子里立了一个清俊翩逸的男子。
阿瑚只听过他的声音,这还是头一次见他长大后的身姿。
他穿了一身材质上好的藏青色袍衫,用深色的丝线绣着精细的纹路,既低调内敛又极具气质。袍衫内立着白色的领,腰上配了一块晶透的玉。头发半束,带着一根细细的抹额。唇红齿白,即便不做表情也是一副温和驯顺的模样。
“百里少爷。”阿瑚推门而出,走到他跟前站定,微微欠身招呼。
“你眼睛好了?”百里律望向她的眼睛,出声询问。
“是。”阿瑚颔首,低垂着眼回答。过后又迅速的接话:“我可以留下吗,百里少爷?”
她话里带着祈求,百里律对着眼前这个身姿瘦弱的人儿实在狠不下心,抉择了一会儿最终道:“你且先留着吧。”
“小人定当尽心伺候少爷。”阿瑚依旧低着头,称呼改的很快,但由着这轻淡的嗓音说出来,丝毫听不出伏低做小的意味。
性子很冷,骨头很硬。
“不必了,你就在客房住着吧。”百里律摆手。
阿瑚抬眼看她,神情满是不解,蹙着眉有些受伤:“少爷是嫌小人粗鄙么……”
百里律面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胡庥从外处走来,吹着胡子没好气道:“你既已好,还留着作甚?”
阿瑚将眼睛瞥向他,忍了忍内心想将他胡子薅光的冲动,乖顺的垂头:“多谢恩公相救。”
“老夫不吃你这套,赶紧走罢。”胡庥哼了一声,看着眼前眉目轻淡身姿纤秀的姑娘,瘟疫似的赶着。
“师叔……”胡庥的话说的直白又难听,百里律有些不忍的出声。
“你不是答应过老夫再不多管闲事么?”胡庥瞪眼打断他,态度坚决。
阿瑚冷眼看着他们,心知这一路是走不通了,也不执意纠缠,揖了揖手:“那小人便不叨扰了。”
“等等。”在行经百里律身边时,他喊住了她。
“拿着。”在阿瑚转身时,他抛给她一袋碎银。
已是仁至义尽。
阿瑚没再出声,快步离开了百里家的宅院。
昏暗的地道阴冷潮湿,挂在两壁的油灯忽明忽灭,散着微弱的光。
走了长长的一段,抵达中央的一处空庭,四面都磊着巨大的石块,极有压迫感的箍出一方圆地,几处石壁后隐着几道暗门,阿瑚也不知门后通向的是地狱还是光明。
“你倒是命大。”中间有一人披着黑袍,一双鹰眼冷冷的看着她,面上全是深纹沟壑,狠厉之色尽显其中。
阿瑚跪在他跟前,垂着头没有说话,对着地面的脸毫无表情,她的冷不差对方半分。
“也算是进了百里家的宅院,如何,有打探到什么?”顿了片刻,领主开口。
“您的蛊毒害我眼瞎了数日,你指望一瞎子打探到什么?”阿瑚嗤笑一声,语里不无恨意。
“我若是要你死,你现在早就没命跪在这里了。”领主淡淡道,丝毫没被激怒。
“所以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阿瑚冷着声音问,她可以确信,倒在巫远山那天,领主就是下了死手的,不惨烈也骗不过胡庥。她只是计划一中赌百里律心善的棋子,倘若她就此死了,还有计划二、计划三……
她的命其实在那一刻就该用尽了。
但在出了百里府后,领主又命人将她找了回来,并保证她这一次一定能引出蛊虫。
领主难得的笑了两声,声音干哑难听,似夺命的幽魂:“你果真是聪明。”
“世延殿下年后择妃,你去把他杀了。”领主掸了掸自己的衣领,仿佛在说些无关痛痒的买卖。
阿瑚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有些嘲讽:“行刺皇子,又在宫闱,我倒不如等着蛊毒发作还能活的久些。”
“若你得手,我不仅替你解了蛊毒,还告诉你当年巫远一族被灭的真相。”领主抛出一句。
阿瑚的眼睛瞬间睁大,猛地抬头看向他。
“如何?”领主睥睨着她,扯着森冷的笑问她。
“先替我把蛊毒解了。”阿瑚定了定神,开口。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领主冷哼。
“你知道它愈发不稳定了。若它在我得手前失控,你想让一切功亏一篑吗。”阿瑚神色平淡。
“也罢。”有巫远族被灭的真相为饵,他也不怕她半路倒戈。
领主走向一处石壁,在暗格处按了按,一扇石门缓缓而开,“随我来。”他背着身对阿瑚道。
阿瑚从地上起身,丝毫没因久跪而腿麻发软。踩在地上的步伐稳健轻盈。
这一方石屋也没什么区别,因环境的阴湿,四处都长了些青霉苔藓。不过多了些桌凳家具。
当她走进时领主已经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了,桌上摆了一个青铜材质的小铁罐。
领主让她坐到自己对面,将手伸到桌上。
青铜盖被打开,里面有一团大拇指加盖大小的黑虫,身硬甲,长长须。看的有些令人作呕。
领主用银针在她指尖刺出一丝血点,随后将母虫放置在她手指上。阿瑚感受到肌肤相贴的那一瞬,这黑虫就开始吸食起她的血液。
随后,领主从袖口拿出一只小巧的铃铛,闭着眼念念有词的晃动起来。
阿瑚的经脉似有所感的轻颤起来,搅着身体的血液开始沸腾,心头涌起一口浊气。
“噗”一声,她躬了身喷出一口乌黑的血。
指尖不知不觉间已紧握进拳里,那只母虫已被捏碎。
而那滩血污里,扭曲着一条细长的丝线般的黑虫,阿瑚看了眼,便知这是自虫已经引出了。
若无其事的拿袖口擦了擦嘴角,眉眼冷淡的对领主道:“需要如何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