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有手握对方致命的把柄,相互制衡,合作关系才会更牢靠
京城有家食府,名为燕金楼,虽说只是家脚店可除了地势颇偏,不论菜色佳肴、规模、名声和客流量具不输任何一家正店。
而做到如今的规模全靠三个人,雁归来、徐静浊和柳含烟。
月光稀疏,燕金楼内雅阁的烛火陆续熄灭,店内还剩两桌客人。
片刻后,雁归来捏着帕子站在招牌下送走了一桌客人,正含笑目送几人离去,娇滴滴道:“严大人,别忘了您答应妾的话。”
严大人背着身挥挥手:“放心,本官既应了你的话,定然作数。”
一行人摇摇晃晃在路口四散,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雁归来瞬间收起笑容,抬头冷眼望向二楼最后亮着灯盏的窗户,烛火摇曳,映出里面的觥筹交错。
这时,堂内走出一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剑眉星目,凌厉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雁归来依旧看着向二楼,察觉来人只淡淡说道:“只剩他们这桌了,那便今日吧。”
徐静浊流露出一份担忧的神情:“不如这次让我来吧。”
雁归来收回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你果然还是脱了围裙好看。”
徐静浊耳根微红,不敢看她的眼睛,略微偏头:“别闹,在金陵时便是你一人动手,轮也该轮到我了,这是六年前我们便说好的,每人都要有一次参与,便是后来含烟加入,这点也是从未更改,归来,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只有手握对方致命的把柄,相互制衡,合作关系才会更牢靠,不至于在利益出现冲突时分崩离析。”
雁归来踏上台阶,走到他身边抬起胳膊在他肩头一按,有着与她娇柔的外表并不相称的力量:”只是合作关系?“
越过了他进了堂内的雁归来脚步顿了顿,须臾,她背对着徐静浊说:“你尽可放心,有你们动手的时候,为了她们,即便我失手了也不会把你们供出去,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不过,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们了。”
徐静浊听不得这种触霉头的话,眉头紧蹙,猛地转身却见雁归来施施然一掀帘子进了后堂。
四年前雁归来和徐静浊来到京城,那是她第二次踏上京城的土地,上一次成了她一生的痛。
为掩人耳目,两人盘下一间食府,命名为——燕金楼。
凭借雁归来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和徐静浊不俗的厨艺,燕金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而让燕金楼在一众食府中脱颖而出的是柳含烟的出现,人唤柳娘子。
柳娘子翩若惊鸿的舞姿很快在达官贵人的圈子里传开,燕金楼被捧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连官家都有所耳闻。
雁归来对着三彩铜镜仔细描眉,透过镜面看见身后出现一抹白影,遂问道:“可累了吗?“
柳含烟坐在她身旁:“不累,一日只舞三曲,没什么可累的。”
一日只舞三曲的规矩是雁归来定下的,一曲在大堂,隔着纱帘,烛光映照,只见曼妙身姿,不见真人,两曲在雅阁,先预定者得,纱巾半遮面,舞尽风姿,曲毕人退,为的就是吊住食客的胃口,让人欲罢不能。
为一睹柳娘子的身姿,排队预定已至三个月后。
雁归来道:“面上的确只舞三曲,可又有谁见到了你在后台的苦累,世人看事只看表面,愚不可及。“
柳含烟咬了下唇:“雁姐姐,我怕......”
“怕我失手还是怕自己也要走这一遭?”雁归来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咄咄逼人。
柳含烟颔首不语,她都怕,杀人并非儿戏,何况要杀的还是一众朝廷大员。
雁归来放下石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无比坚定:“我等这一天等了八年,八年来我没有一天睡好,每晚都在做噩梦,梦到我长姐怀身孕却惨死,梦到父母外出路上被山匪截杀,梦到自己几次死里逃生,你呢?你能睡得安稳?你不恨?”
柳含烟咬紧了牙关,如何不恨,她也每日在姐姐临终的惨叫声中惊醒,父亲被诬陷,家中男丁全部流放,母亲自缢,曾经名动京城的柳家小娘子成了教坊司里的舞姬,若不是遇上大赦,她不敢想象还能有报仇的机会。
柳含烟眼神骤变,声线清冷道:“雁姐姐,做完这一个,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雁归来轻笑:“勿急,会有你出手的时候。”
徐静浊已经套好了马车在后门隐秘处等着,雁归来轻轻一跃跳坐了上去。
手里刚接过缰绳却被徐静浊紧紧抓住,他低声道:“千万小心,万一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雁归来用力一扥,缰绳从徐静浊手里脱开:“大男人别婆婆妈妈——驾。”
已进入腊月,寒风冷冽,拂过面颊刀割般疼。
雁归来似乎没有直觉,驾着马车不紧不徐地往城南走着。
大邺朝没有宵禁,平日里夜生活异常丰富,若非突如其来的降温,路上决计不会没有人,她不做犹豫,右手一勒缰绳右拐进了小市街。
街不宽,勉强可并排通过两辆马车,街头的几间铺子不做夜间生意早已打烊,这是她选择在这条街上动手的原因。
一个月来她每天夜里在这条街上踩点,等的就是今天这个绝好的机会。
她沿着小市街继续往南走,掐着点没入隐蔽处避开巡夜的更夫。
又行了片刻,已经能看到前方苏府的大门。
门头阔气,门里有苏府的守门人,再晚些会更冷,到了午夜,只要没有太大动静,守门人不会贸贸然离开温暖的被窝。
她前后看了看,没有人,可不代表一会苏行秋行至此处时也没人。
雁归来在心里盘算,无论如何不可操之过急,但凡时机不对,便要学会舍得,有舍才有得。
时辰已接近子夜,雁归来满意地环视自己的杰作,将马车停在距苏府尚有一里开外的地方,坐在车上静静等待。
依旧没有人和车经过,所有的状况都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预设。
一旦静下来,寒意便开始倾袭,雁归来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又动了动脖子,这时有人哼着小曲由远及近。
雁归来低头勾唇一笑,很好,只有苏行秋一人,想来徐静浊想法拖住了他的小厮。
成败在此一举。
苏行秋有个习惯,酒后不喜坐轿,不喜坐车,不喜骑马,只爱晃晃悠悠在路上走,他一步三晃,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
忽地,他定住,缓缓收回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待看清地上的物事,他咒骂了一声,原来地上有一滩马粪。
马粪稀稀滩滩不成型,俨然是一只吃坏了肚子的马。
该,苏行秋又幸灾乐祸地一笑,他往右绕去,醉眼惺忪中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正蔫蔫地趴在地上,旁边有一抹身影似乎正不知所措。
苏行秋瞬间明白了那滩马粪的来源,又冷又困,苏行秋更没有那份多管闲事的好心,欲径直越过。
行至马车边时,那抹身影无助地转身跌坐在地,差点碰到苏行秋的腿。
那个角度正好能让苏行秋看见她的侧脸。
苏行秋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刚准备破口大骂,看见那人愣了愣,再定睛一看,出声问道:“可是雁娘子?”
雁归来闻声抬头,惊讶道:“竟是苏大人,”她忙起身屈膝行礼,“见过大人,妾失礼了。”
苏行秋抬手示意她免礼,顺势把手搭在了雁归来手上。
雁归来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恶心,下一瞬恨不能倒在苏行秋怀里。
苏行秋方过而立之年,年纪轻轻便坐上高位,长得又算一表人才,很吃得开,不过他男女通吃,过度的酒色老早掏空了他的身体。
他闻到一阵馨香,心跳如鼓,明知故问:“雁娘子这是怎么了?”
雁归来娇柔道:“大人帮帮妾吧,这马也不知道怎么,腿软无力站不起来,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苏行秋的目光恨不能黏在雁归来身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好办,我府上便在前面,叫有经验的马夫来瞧瞧,如此冷,娘子不如先随我回府,断不能委屈了娘子。”
雁归来借势又是一礼,不动声色地收回双手:“妾谢过苏大人,这马唤劲风,由南自北跟随我多年,我实不忍心丢下它独自离开,大人。”
苏行秋手里一空,心下也跟着一空,却被一声娇滴滴的大人喊得酥了半边身子,卷起袖子蹲下:“娘子莫慌,我瞧瞧。”
说着便去翻马的眼皮。
雁归来迅速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她佯装俯身跟着查看马匹的情况,在他后脖颈处抬起了右手。
动作要稳准狠,必须一掌之下保证将苏行秋劈晕,否则一旦他大叫出声,必定会引出苏府的守门人。
这个动作从徐静浊教她开始,她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事情发展至今都和雁归来预计的分毫不差,甚至连苏行秋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从容不迫,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紧张。
雁归来面无表情,手起手落,苏行秋倒下,未哼一声,只落地时发出轻微地“扑通”一声。
雁归来抽出一直藏在发髻里的簪子,扒开苏行秋的衣襟分毫不差地刺进苏行秋的心脏。
原本还趴在地上的劲风甩甩头站起来,马蹄和车轮上都裹了厚棉布,雁归来跳上马车,悄无声息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