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福的生活
前些年,养父母把房子建在了村前自家菜地里。因为面积不够,又把旁边的池塘填了一些。
这是一座外面青砖里面两排柱子的四居室。相比堂叔木根家的四面红砖墙,规格可高多了,自然造价也高。
养母一向心气高,为了建造新房,至今还欠着债也在所不惜。
新房四个居室,外带一个储物间和一个大厅堂。东边上房父母住着,下房堆放农具等杂物。
雪秀兄妹俩在西边上下房住着,虽然两房之间拉起一米多高的青砖墙,但于他们兄妹而言,几乎算是相通了。厨房则是紧挨着正屋另外搭建的。
雪秀踏进厨房的时候,看到陈爸立在灶前切菜,立即就明白。陈爸这是又要露一手他的清炒空心菜梗。
暑期刚开始的十几天里,是村民农忙前少有的悠闲时光。
稻田里的水已经放干,暂无需人照管。只等再晒几天,直接下镰。农忙所用的工具也还有的是时间检修。
如此清闲地做着吃食,大人小孩都不用慌里忙张地赶时间,真好!
陈爸站在灶前,养母坐在灶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雪秀觉得,这情形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
兰英嘴里叼着根稻草,脸上是少有的悠闲。她从灶框处伸过嘴来,嘲讽水根道:“一盘菜而已,至于吗?我看你该学绣花去。”
水根不搭腔,只管专注地切着菜,脸上笑意深浓。
兰英又说:“我可不愿为了一盘菜,费这么多痨病功夫。”
“你懂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是需要时间的。”
兰英对水根的话嗤之以鼻。
这道菜的确费时费力,菜梗须得先在案板上统一压扁,然后再一根一根地斜刀切成丝。
当猪油滑进热锅里吱吱作响时,香气立时弥漫了整个厨房。“哗”的一声脆响,菜梗终于入了锅。
雪秀深吸了一口油烟味,提着从里锅装好的猪食出了厨房。
她从堂屋经过时,陈文跳了出来,并接过她手里的桶子。
紧靠山下的老房子弃置不用,成了柴房、牛圈和猪圈。兄妹俩喂了猪,还提水清扫完了猪圈。回来时,父母刚好在桌前坐下。
吃饭的座位在没有外客情况下,总是固定的。进门为上,那是陈水根的位置,雪秀坐他对面,陈文坐她上首,兰英一般坐在下方。
在农村,在陈水根家,一家人齐全地围着四周都有裂缝,中间还有一大块烧痕的八仙桌,默默吃饭的情景不太多见。
只要不下雨,首先兰英是最喜欢端着饭碗往外走的人。尤其晚饭,只要她不忙,她必用那个已经绿漆斑驳的大瓷碗盛饭,然后在米饭上把菜堆成座小山,端着碗出门去。
梧溪村共五个大队,同队的人户基本上同属本家。他们不但比邻而居,连田地也基本上相邻。
水根家的房子在最东边,紧靠池塘。与水根房子同排的有三户人家。隔着一条窄巷的是“雕花咪子”家。然后是一条板车大路,路的西面是木根家。左前方还有王婶家。里正爷爷的房子则在木根屋后。
除了东面的池塘,另外三面自然也有人家。但只要隔着大路,人情来往也就疏淡些。
木根家有个大院子,很是宽敞。院门口摆放着平整的红石块,屋檐下用水泥铺好平整的台阶。
那里便成为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理想的聚集地。
兰英两妯娌关系处得好,只要出门,她必去黎红家。
饭桌上,雪秀望着陈爸上下律动的下巴,感觉跟看老牛嚼草一样有趣。水根见她出神,用筷子轻敲一下碗沿,提醒她快吃饭。
雪秀立即谄媚一笑。
“爸,你做的菜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说着,雪秀夹了满满一筷子菜梗塞进口中,还不忘竖大拇指。
“拍马屁!”陈文鄙夷一句。
“爸,哥说你是马。”
此话一出,雪秀看到陈爸那阴干的,桔皮似的瘦脸,瞬间被抻开了。
然后,雪秀的笑容就和陈爸背后祭台上,奶奶的笑容对上了。
祭台墙面上贴张“天地君亲师位”红纸条幅,早已泛白。上面除了一个插香烛的木盆,再就是爷爷的灵位,外加奶奶的遗像。
画像上的奶奶很漂亮——圆满的脸上略扁圆的鼻子,十分抢眼。两根粗壮的黑辫子轻搭两肩,微微上扬的两片薄唇上闪着高光。虽是黑白的,却也鲜活。
每当雪秀审视这张含笑的画像时,老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得自己不但见过她,甚至还曾在她怀里躺过。可事实上,她进陈家的前两年,老人就过世了。
养母却真真确确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她们既是母女又是婆媳。令人想不通的是:一个如此慈祥而温暖的老人,却被她的养女兼儿媳恨之入骨。
雪秀得出的结论是:世上总有很多事情,不能按常理去猜度。好比自己,哪怕在养母面前尽着十二分的心,还不是一样连个笑容也换不来?
里正爷爷曾说过:人活一世,喜欢你的人总不会很多。但有什么关系,顺其自然也能活得很好。
是啊,就好比这夜空,虽没有皓月当空,就今天这样星斗如珠,雪秀也依然心情愉悦。
当她端着一摞碗碟出大门时,从婶婶家大院传来各种说话声。其中养母尖细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俗话说,‘河里水漂漂,好夫好妻命里招’。你也别太急。”
……
雪秀明白,最近这段日子,因为王婶家的“灰炉”说宁愿当老姑娘,也不肯嫁给王中平,王婶苦闷的心极需要邻里开导。
好些日子以来,大家坐一起,说来说去就是这个话题。
一年中,兰英能这样悠闲地在邻居家坐到很晚的日子,属实也不多。今日她连碗都没回来放,可见心情不错。
这里有个缘故,便是她知道,只要她不回来,雪秀自会把一切家务收拾停当。就像王婶家里有“灰炉”一个样。
“灰炉”的名字得益于她的出处。顾名思义,她是在灰堆旁被发现的。她有正经的名字,但不知怎么,全村人都几乎忘记了她的真名,相跟着王婶叫她“灰炉”,还叫得那么顺口,那么亲切。
她只上过两年学,王婶就断然地把她留在家里,自己提前享起了清福。
“灰炉”从小是被当成童养媳养的。一个童养媳能有什么地位?不仅家中大小家务包揽不说,连小叔子王小平都敢大声斥责她。
王中平今天刚二十岁。前些日子,王婶和“灰炉”提起圆房的事。她没想到,一向任劳任怨的养女会如此抗拒。
可王婶也不敢逼急了她,毕竟近年来国家出了个什么改革开放政策,村里已有不少女孩媳妇外出打工。
她真怕一不留神,“灰炉”也偷跑了。
且不说多年的养尊处优,肥胖的身体早已经不起劳累,就是即将开始的农忙,若少了“灰炉”,她家得塌半边天。
再说就凭她儿子那样子,真要外面说亲去,即便她这个资深老媒婆出马,想找个“灰炉”这样条件的,是真难!
因此,王婶一面说着好话稳住养女,一面悄悄嘱咐儿子看紧些。至于她的苦闷嘛,拿出来和邻居聊说聊说,虽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得些宽慰。
相同的身世,让雪秀不禁在心里同情起“灰炉来。同时,又忍不住拿自己的境况和她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