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草堂内亮灯火，药草香中显青云
在毒山幽影的环抱之下，青云镇似一隅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又如一颗藏于尘世的珍珠。山的另一边，便是繁花满路、锦绣高楼遍地的京城。一山之隔，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那日，夕阳斜照，在青云镇的街道上洒满了金色的光影。
小柏，那个白云老医者的小学徒，身披落日余晖，如一阵热烈的风，带着一身的灰尘与汗水，闯进了千草堂。那头发乱蓬蓬的，宛如一只刚于田间打过滚儿的小野狗，生气勃勃，顽皮可爱。
他一跃入院中，便见着了李衿荷那如冬日初雪般清冷的身影，坐在板凳上整理着药草。她的容颜被最后一抹夕阳染红，宛若一朵初绽的雪莲，神秘又高洁。
小柏一时不察，竟呆愣在了原地，怀中柑橘“咕噜噜”的滚落了一地。
“小柏……小柏？”白老的声音随着微风轻轻飘来，仿佛在唤回他的魂魄。
少年这才如梦方醒，双颊泛起了孩童般的红晕。他那湿漉漉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泽，青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宛如春风拂面。
“啊？哦！白老头儿，我回来了！”小柏嗓音清亮悦耳，充满朝气，似是春天的第一缕微风。
白老走近，没好气地大力一拍少年宽阔的背脊，笑道：“又去哪儿滚了泥来。”
“赵婶的侄女搬走了，就去搭了把手。”小柏眸光一瞬不瞬落在李衿荷身上，木讷地应着，面上还挂着憨憨的笑容，“这位姑娘是？”
“魂儿也一起送走了？”白老笑道，拉着他的胳膊行至药架旁，介绍道，“这小野狗便是我那学徒小柏。这是小荷，今后与我们同住。赶紧的，叫姐姐。”
小柏的双眸顿时放光：“哇，我有姐姐了！”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李衿荷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如春风吹过青草地：“小柏。”
“小荷姐…姐…”少年咧着嘴，露出两颗虎牙。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赶紧的，去洗洗！瞧你这邋遢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白老笑着催促道。
“欸！这就去！”小柏欢快地应声，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身影在夕阳下闪烁，好似一首欢快的诗。
那晚，千草堂内灯火温暖。厨房里，白老的手忙脚乱却又熟练，锅铲舞动间，葱油鸡的香气四溢，西红柿与鸡蛋的红绿交错，清炒豆苗的翠绿生动。几道家常菜肴是为小柏庆生，亦是为迎李衿荷。
小柏眼中闪着光，笑道：“白老头儿，你做的葱油鸡真香！”
白老笑着夹起一块鸡肉放至小柏的碗里，戏谑道：“你小子就知道吃！多吃点，长得壮实点，才好多干些活，也好护着你这新认来的姐姐。”转而又夹起一筷递予李衿荷。
小柏咬着鸡肉，眼睛弯成月牙，口吃不清地应着好。
临了，白老放下碗筷子，目光转向小荷，眉宇间透着一股严肃，“小荷，我知你来自毒山。”
李衿荷仰头，惊讶一闪而过。四目相对，白老慈笑化开了初春的残学，随即点了点头，回以微笑。
“放心，你无需忧虑，我会帮你瞒下，自不会让你沦为药奴。”白老神色郑重，语带决绝道。
小柏听得这番话，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毒山人当真如此与众不同？！那血里是否真的蕴有毒素，能医治种种奇病？”他的好奇心被完全激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人皆有不同，又有何可大惊小怪的。”白老淡淡解释道，“毒山地处偏远，药草繁盛，便有了许多传言和戏说罢了。”
“可京城的达官贵族不争相收那山上之人为药奴么？”小柏不解，忽觉失言，怯怯望了言李衿荷，面上浮起歉意。
白老蹙眉，语带一丝哀叹：“药奴的存在，皆因那权势富贵之家，为求药力，视人为药草器具……你忍心见小荷被带去京城，困于那高门深院之内么？”
“当然不！”小柏的头摇的似那拨浪鼓一般。
“那就好好护着你小荷姐姐。”白云道，语气颇为郑重。
小柏看向李衿荷，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小荷姐姐，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他虽然年纪小，却显得异常坚决。
小荷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涌起感动：“谢谢你，小柏。”
白老一脸欣慰，念着臭小子不防人的性子，顾虑重重之下，复又再三叮嘱：“这事你绝不可与旁人说，任是待你对你疼爱有加的张叔赵婶也不行！”白老的语气忽而转为严厉，见少年一怔，只懵懂颔首，又道：“镇上之人如今这般待你，皆因你热心良善，然亦有他图。你的热心肠招人喜欢，也因着你是千草堂的学徒。青云镇偏僻，少医少药……你明白么？”
“我知道了。”小柏道。
“人心难测，藏于友爱之下的诡诈与恶意，非你我可以想象。切勿以毒山之事轻试人性善恶。”白老似有所回忆，深深叹了一口气，半晌，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陶瓷瓶，递予李衿荷，道：“这是我自行研制的‘隐素丹’，能助你隐了外貌上的那一点不同，以便你在这里安心住下。”
李衿荷小心翼翼倒出几粒于掌心，见那药丸精巧，淡黄晶亮。正当细心端详之际，又听得白老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试试吧。”
她轻取一粒在鼻尖闻了闻，随即轻轻咽下，微苦，回味甘香。不成想，竟连这入口的味道亦是花费了如此精巧的心思。
药丸起效很快，片刻之后，李衿荷的容貌便有了些许变化。小柏惊奇地叫道：“哇，小荷姐姐，你现在不再像月亮那般发光了！”
李衿荷翻看着自己的双手，双眸似星辰般闪亮，轻声笑道：“真的有变化。”
“是啊是啊！姐姐没之前那么漂亮了！”小柏兴奋地应和道。
“哈哈哈，傻小子，瞎说什么呢！”白老朗笑出声，嗔怪道。
“啊我不是说，啊呀……姐姐现在这版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我是说……”小柏挠了挠头，笨拙地解释着。
李衿荷只静静看着，面上地笑容似初春欲发的新芽，欲落的细雨。荒芜的土地上，土松松的，似有蓬蓬绿意要破土而出，窜着脑袋，要看看碧蓝无边的青天。
***
自李衿荷化名小荷隐于千草堂以来，便与白云老人及小柏日渐亲密，仿似有了血缘羁绊。日复一日，春去夏来，药铺内三人各司其职，白老治病救人，小荷与小柏熬药理货。
白日里三人忙碌于药堂之中，黄昏收铺便漫步于青云镇的石板路上，直至夜幕悄然降临，风灯一盏接一盏挂起。
偶得药铺清闲，白老便会闲倚于药柜前，翻着本泛黄的药典，考考两人药草的特性，教教用量的精秒奥义。他拿出一株青绿色的药草，淡淡道：“半夏，可化痰止呕，降逆平喘。”
忽而他双手背在身后，迈步上前，挑眉凝着那小少年，问道：“小柏，你可记得，用时需注意些什么？”
小柏正听得出神，微微一怔，支着脑袋飞快地思索起来：“半夏……需去皮去心，否则易生恶心呕吐。”
白老颔首，复又转向李衿荷，递予她一株带有刺的草药：“这一株呢？”
李衿荷细看一眼，轻声道：“这是天南星，性热有毒，能散结消肿。但用量不慎，轻则伤身，重则致命。”
“正是如此。每一味药草，都有特性。如何运用，取决于人的智慧和德行。” 白老赞许地笑了，忽而又取出一株草药，解释道：“这是草乌，性味苦寒，有毒。主治风湿痹痛，抽筋等……”
“啊！街口王大爷正需这药，这些天他老念叨着风湿痛来着。”小柏嗓音清亮，“我去问问他……”
白老笑着敲了敲少年的脑袋，戏谑道：“那你可知道，什么药能治这儿？你早晚用得上。”
一旁的李衿荷噗地笑出了声。
“阿！白老头儿，你取笑我！”少年面上似恼怒之态，笑声却清脆悦耳，如同春日的风铃。
日子过得很快，转而便由初春跃入了盛夏。屋子里的笑语和温情一如夏日的蝉鸣，持续而热烈。
“下雨了，下雨了……”
霎时间，千草堂外天色骤变，乌云密布。一阵急促的风吹过，带来了狂乱的暴雨。小柏望着窗外，惊呼道：“这雨怎的说下就下！” 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连连拍打在屋顶和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响声。
街道上的路人四散，寻着避雨的方寸之地。有的求着店家小二躲进了尚未开市的酒馆，有的则在青瓦屋檐下瑟缩着。雨水迅速汇成小溪，流淌在石板路上，搅动着泥土的香气。
路人的抱怨声起起伏伏，顺着风雨斜斜打了进来：“这雨来得毫无防备！” “我新做的衣衫都湿透了！” 另一人愤懑道：“这天可真是变幻莫测！” 纷纷话语在雨声中显得颇有些无力，半晌，便被急促的雨点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