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斗笠遮愁眼,草堂悄语解心声
夏日暮雨收,天宇如洗,似一幅水墨丹青。
月色清白如昼,星光点点闪烁,为夜空添了几分幽雅。千草堂的后院依旧宁静祥和,不见世间纷扰。
李衿荷于月光下分拣着药草,手中的书卷随风轻翻,哗啦作响,似在低声倾诉着每一味药草的故事。白老悠然品着茶,茶香与雨后泥土的气息交融,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柏舟闲坐一旁,随手拾起一根落于地上的竹枝,在院中的水洼边轻轻一划,便在湿润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苍劲有力的字迹。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破夜而来,惊动了院内的宁静。
李衿荷心头一惊,书卷自手中滑落。
毒山、药奴、割腕……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的心脏蓦地紧缩了一下。白老与柏舟似也察觉异样。两人相视一望,眼中均有警觉之色。
“怕不是官衙里找过来了?荷儿姐姐,你先避一避!”柏舟眉头紧锁,催促李衿荷起身,作势便要引她自后门逃走。
白老起身,步履沉稳行至门边,自缝隙望见外头只一男子,立于阶下来回踱着步。月光映得他面色更显苍白,似承载着沉重的忧愁。
白老见状回身,刚欲开口安慰,便见柏舟已手持竹棍,挡在了李衿荷身前。少年身姿挺拔,颇具英武气概。他唇边带笑,向两人摇了摇头,道:“没事,无需惊慌。”旋即推开了院门。
门外男子急切地扑了上来,似见着神迹般双眸放光,紧紧抓着白老的双臂,哀求道:“白老,救命啊!我家婶子突然就不好了!”眼中满是绝望与恳求。
院中两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赶忙各自备药。
“我这就去。你俩留下。”白老接过药箱,便跟随那人匆匆急步而去。
夜深,白老仍未归,两人亦多有挂心不敢睡去。直至午夜,院外复又传来喧闹声。
柏舟探头一看,面色大变,沉声道:“不好,有一群人围在药堂外。这回看样子不妙!”他面上瞬时没了血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紧张地看向李衿荷,附耳道:“先走,若是虚惊一场再回来不迟。”
李衿荷闻言未有犹豫,匆忙披上斗篷,紧跟着柏舟自后门而出。刚离院门,便听得前门一声巨响。而后又是一阵鞋靴踏地之声,如战鼓般急促。
夏夜虽热,她却感到一股寒意袭来。疾步至后巷深处,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身道:“柏儿,你快回去,不必跟着我”
“可……留你一人?”柏舟一怔,闻言满心犹豫道。
“白老还未回千草堂,堂内不可无人!”话落,见那少年仍愣在原地,步履犹豫,李衿荷双手用力握上他的双臂,猝不及防地一发力,将人向来处推去,压低声音催促道:“快回去!你若不在,官衙更会心生疑窦。我不走远。”话落,便往巷深处跑去。
夜色中,柏舟怔怔望着女子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后巷子里轻轻摇曳的竹影和静静流淌的月光。
……
夏夜蝉鸣声声,吵得李衿荷心中愈发忐忑不安。她的脚步虽向前,心却一再回望。一思及千草堂和柏舟恐因她陷入险境,她便心如刀割,脚步沉重似有千钧。思索片刻,她终不忍心,转身疾步往回奔去。
夜深如墨,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还未及靠近,便见院门内几个粗豪之人掀翻了药草架。狼藉满地,不见有官差。
地上隐约可见血迹斑斑,白老背身躺倒在地,柏舟则在其身前勉力相护。
李衿荷大惊,眸中烧起愤恨的火光,快步上前大声呵斥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望,七嘴八舌。其中一粗壮男子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这老头没救回我娘,我要他偿命!”
李衿荷听出大致原委,心中涌起一股悲愤,厉声辩道:“白老一贯医者仁心,每每尽力而为。从未有弃病人于不顾。”
那带头壮汉不信,面上愈发狰狞,质问道:“你个小女娃懂什么!就是千草堂的药有问题!快说,白老头是否藏了救命药不给我娘用!”言罢便要纵身上前。
李衿荷拔出袖中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吓得人群连连后退。见众人皆是色厉内荏之辈,不敢真下杀手,她眸中掠过一束寒光,冷冷道:“你们这是在报复无辜!是泄愤!”
那人怒气冲冲,犹豫着还要上前,却被柏舟一掌挡下。他死死挡在李衿荷身前,眸中怒火中烧,手臂上似还受了伤。
院内一时陷入僵持,李衿荷身体紧绷,紧握短剑欲随时出手。
恰在此时,街道上传来脚步声,逐渐清晰。李衿荷眸光一闪,道:“我刚去报了官,这才回来迟了。想来该是官爷到了!”言罢,向后门走去,佯装要去迎人。众人闻言顿感忐忑,交头接耳一番后,纷纷四散。
“砰”院门被柏舟大力合上,重重上锁。
“您还好么?”李衿荷的声音不禁颤抖。
白老轻声安慰道:“没事,只是些外伤。”
柏舟呆立在一旁,眸中凝着怒气和不甘,一如夜色浓重,任夜风如何吹拂,亦久久不化。
……
白老的伤势恢复尚需时日,千草堂的日常重担便落在了李衿荷与柏舟肩上。每日里,李衿荷忙于煎药、接诊,她的医术逐渐得了镇里之人的赞誉。柏舟则勤勤恳恳地打理药材与清洁,两人相辅相成。药堂运作有条不紊,恍若回到了往昔的宁静岁月。
“柏儿,堂内可还有附子?”李衿荷伏案疾书,未曾抬头。片刻后,往日里应声而至的清朗嗓音却未在药堂内响起。
她抬首环顾,只见堂内空无一人。思及少年连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急促,连忙起身寻人。走进院中,只见柏舟正静静地擦拭药架,神色落寞,往日里的意气丝毫不见,只剩下沉稳斯文。
李衿荷见状,心头不免泛起阵阵酸楚。
“荷儿姐姐,寻我何事?”听闻脚步声,柏舟回首问道。
李衿荷迈步上前,见少年手指摩挲着架上一处疤痕,想来该是在那夜留下的。她眉头微蹙,然面上的笑意更加灿烂,轻声问及:“堂内附子不知还剩多少,来问问你。”
“还有,我去添些。”柏舟应声,言罢一提药框,便往库房行去。
“柏儿。”李衿荷轻唤少年,笑容温柔似欲安抚。两人目光相交,终是笑了笑,心照不宣,没在多言。
暑气逼人,药堂求医之人寥寥。未及黄昏,李衿荷便思量着早些收铺,下厨为白老与柏舟做些甜汤解暑。提步跨过门槛,忽见一书生模样的少年,头戴斗笠,步履踉跄,时不时扶过铺前廊柱,方能勉力前行。
李衿荷面露忧思,正当那人似要晕厥之际,关心地迎上前去,扶住了他,柔声询问:“你还好么?这里是药堂,进来歇息片刻,我帮你看看吧?”
“不必,多谢姑娘。”那人声音虚弱,微微侧身,躲过了女子的搀扶,便要离去。
“稍等。”李衿荷忙不迭冲回堂中,踏至门槛之际,复又回头叮嘱,“别走,等我一下!”
她匆匆于药柜搜罗一番,包了几贴药,又抓起两瓷瓶外伤药水,小跑着赶出门去。
果不其然,那人未在原处等候。幸而他身体虚弱,还未及走远。李衿荷追上前,忖度他必会拒绝自己好意,未待对方反应,便将手中药物一股脑儿塞到那人怀里,逃跑似的回了千草堂。
“若需帮忙,记得来千草堂寻我!”女子的嗓音如风般飘远,在闷热的夏日里送来难得的清凉。
“千草堂……”斗笠微仰,阴影之下的面容微现光亮,似有一丝动容。
……
李衿荷回至院中,见柏舟立于院门边,身体微微僵硬,正与门外一妇人谈话。她轻步上前,拍了拍柏舟肩膀,问道:“柏儿,何事?”
门外妇人见着来人,登时两眼放光,急切道:“荷儿医师,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我这腿……”
“好,我先扶您坐下。”李衿荷将人扶入院内,连连致歉,“抱歉吴婶,今日见暑热难当,偷了个赖,收铺早了。”
“没事没事,我本不想耽误你们休息,可这腿实在疼得厉害。”妇人喘息着,声音略带哭腔。
柏舟本想上前帮忙,忽而脚步微顿,终是立在一旁没有靠近。他面上疑虑,眼中露出一丝防备。
“我给您看看。”李衿荷领着妇人坐下,细细察看她的腿。
“白老不在?”妇人四处张望,似有所忧,忽又压低声音问道:“我听镇上人说,你们药堂的药……”
话音未落,柏舟突然插话:“如若不信千草堂的药,大可不必来此求医。”
李衿荷手上动作一顿,急忙看向柏舟。
妇人有些尴尬,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的,我只是听闻……”
柏舟面露不悦,愤愤不平道:“我们白老一向尽心尽力,为镇上之人医治,竟遭如此猜疑。如若真心不信,那便另寻高明吧。”
妇人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我……我相信你们。”
李衿荷轻声安慰妇人,取了药又笑着将人送出了院门,回身却见柏舟耷拉着头,一副丧气的小狗模样。
“刚刚脾气还这么冲,怎的一转眼成了这般模样。还委屈上了?”李衿荷笑得轻松,踮起脚尖,揉了揉柏舟蓬蓬的发顶。
“荷儿姐姐!”柏舟刚欲反驳,见了李衿荷的笑容顿时气势全无,声音小得似呢喃,垂头嘟囔了一句,“我是委屈。”
“那要我怎么哄哄你呢?走,给你做糕点吃。”李衿荷未有多言,牵起柏舟的手,向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