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到傅灵端着葡萄回来，戴桃赶紧迎上前，问到：

“学长拒绝了？”

“没，”傅灵摇摇头，“他说自己不喜欢吃葡萄，我又带回来了。”

如此，戴桃松了口气，于是将葡萄分了傅灵一半，随即便回屋去了。

此时，傅灵脑海中还回荡着，温玉成那个喜怒难辨、高深莫测的笑容，以及那句俏皮的“不告诉你”，内心不由得又起了一阵恶寒。

傅灵是越来越琢磨不透，温玉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工作日时，他们是午饭搭子，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二人之间交情也不算太深。

就算是多了之前“补习”的一层，也只能勉强算患难共友。今天那句“不告诉你”，言语中带有些不明所以的亲昵和嗔怪，吓得傅灵借口戴桃还有事，赶紧跑回来。

傅灵摸了摸胸口，心脏跳得还是很快，随后丢了几颗葡萄到嘴里，愤愤道：

“也就是随口问问，不说就不说。”

眼见傅灵仿佛被惊吓的小鹿，抱着葡萄一溜烟就跑开了，温玉成也没有多加阻拦。

关上门，温玉成咬了一口雪糕，在舌尖融化的甜腻，将他带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已经太过遥远，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过去。

温玉成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家教严，他也十分用功。

父亲曾经说过，他的名字玉成，是来自于成语“玉汝于成”，因此只有像打磨美玉一般，不停地历练他、琢磨他，他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有用的人。

温玉成能理解，也从不抱怨。因为心怀远大，似乎总比同龄人多一丝深沉。

但，就在高三前夕，温玉成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旷课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他再来上学的时候，班主任惊讶地发现，温玉成已经变了。

他将原本的黑发，染成了明亮的黄色，手臂上多了一大片青黑色的图案。更可怕的是，他来到教室只呆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

据同班的学生说，有几个社会气质的人，把温玉成叫走了。

班主任担心温玉成是不是遭受了霸凌，便赶紧冲到校门。没想到，竟看见温玉成一拳将某个小混混打倒，然后和那群同样装扮的社会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在学生生涯中最重要的高三，温玉成竟然学坏了？！

班主任觉得不可思议，赶紧打电话通知了温玉成的父亲，温哲。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边的温哲语气冷静，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情。

在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串之后，电话那边顿了顿，随后是另一个声音接过电话。

“老师您好，我是温先生的助理。温先生吩咐了，以后温玉成如果在学校有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教育生涯长达三十余年的班主任，还从未听过有父母放任自己孩子，和一群社会青年厮混而不管不顾的。

本着教书育人的精神，班主任特意请了别的班的老师呆了两天课，想要亲自来到温玉成家中家访。

结果除了几个负责日常卫生的阿姨，温家就仿佛消失在这个城市一般，人去楼空了。

再后来，学习任务紧，班主任也没法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温玉成这件事上，只能偶尔听说他又在XX游戏厅通宵，又和XX打了一架。

而正当班主任终于带完这届高三、松了口气的时候，温玉成又回来了。

这时候的他，头发已经染回了原来的黑色，纹身也用肉色的胶带粘了起来，看起来仍是原来那副好学生的样子。

最后，温玉成以全省三十名的成绩，靠近排名第一的东陵大学法学系。而直至毕业，不论班主任如何追问，对于那段“不良”的过去，温玉成都是闭口不提。

物业的人周末来看了一眼，明说这个冰箱年头太久，修也是白修。于是房东大手一挥，为二人换了个最新款的双开门冰箱。

戴桃见到新冰箱的第一眼，便凑到傅灵耳边，道：

“你说，学长算不算双开门？”

傅灵转头，看见戴桃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撇嘴道：

、

“不知道咯，你今晚到楼上去，拿回你的面膜，顺便看看呗。”

戴桃狡黠地眨眨眼睛，随手往嘴里丢了块葡萄，道：

“那怎么能。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爱情之路上的绊脚石。”

“你瞎说什么？”

傅灵伸手，佯装要揍人的样子。戴桃灵活地绕到另一边，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戴桃看着自己桌上的葡萄，腹诽道：

“不吃葡萄？那怎么还吃葡萄夹心的雪糕，真的是......”

又是新的一周。傅灵仍是准时九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边打开自己的体验报告文档，一边又玩起手机来。

突然，就在这办公室还几乎只有傅灵和行政的时候，办公软件突然开始“滴滴”地响起来。

傅灵抬头，赫然看见杨导的头像在跳动。

“游戏体验得怎么样？”

傅灵深吸一口气，将体验报告发过去，道：

“体验得差不多了。报告在这里，请看一下。”

很快，杨导的消息就回来了。

“嗯，你这周再玩一下同类型的A、B、C，到时候对比一下，我们的游戏在剧情和分支互动上，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

随后，杨导又发了个文档过来。

“这个话术你先看看，到时候我们回复玩家问题，规范就在这里。”

杨导提到的三个游戏，傅灵都只听说过名字，并没有实际通关过。上网一搜，每个游戏的平均时长都几乎是20小时左右。

傅灵深吸一口气，回了个“好的”后，匆匆打开话术的文档瞥了一眼，便专心地玩起游戏来。

就连午休时，也没顾得上和温玉成吃午饭，买了饭团后，就回到工位上，一边啃饭团，一边玩游戏。

温玉成最近似乎也很忙。二人的消息互动还停留在周一，傅灵说要回公司吃、温玉成说“好”的对话。

就这样到了周三。

傅灵刚在茶水间加热好饭团，回到了工位，杨导就来到桌边，敲了敲桌面，问道：

“报告怎么样？”

“刚玩玩一个，还在玩B......”

杨导的气势太强。在杨导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傅灵说话也没有那么理直气壮。杨导听了回复，喃喃地说了句“有点慢”，随后又道：

“你先把你玩到的，整理一下。然后根据你的报告，看看那个回复的话术，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下班之前先发我一份看看。”

说完，也没等傅灵回答，又迈着匆匆的步伐走开了。

杨导离开后，傅灵有一瞬间，不记得杨导布置下来的任务是什么，脑海里却不停回荡着“有点慢”三个字。

紧接着，仿佛应激一般。傅灵也顾不上吃饭团，赶紧趁着记忆还新，在报告里写下了一些关于A游戏的看法。

然后又打开A、B、C三个游戏的评论区，简单地浏览了一下玩家的留言，归纳了几个玩家比较关注、提到的次数比较多的几点。

随后再打开话术文档，仔细看了一遍每个问题和回答。稍加思索后，将修改后的答案单开一列，写在后面。

在六点，傅灵修改完全部的文档。在仔细检查了一遍后，傅灵将文档拖到聊天框，发给了杨导。

杨导几乎是秒回了一个[OK]的表情，而傅灵也终于松了口气。

在剩下的半小时里，傅灵又打开了B游戏，悠闲地玩起来，偶尔看看晚上的外卖。

结果就在六点半，杨导突然发了个消息。

“你过来一下。”

由于傅灵一下午都沉浸在修改文档这件事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公司里的人已经因为一些事情，而躁动不安了。

杨导把傅灵叫来，也是因为这件事。

“话术我看了，还行，到时候我改完再发给你。但是现在，有另外一个比较重要，而且很紧急的事情，需要整个公司一起完成。”

说完，杨导将自己的屏幕转到傅灵面前，道：

“看到了吗？有玩家举报我们APP里□□色情的内容，老板要求我们把内容都筛查一遍。”

“所有？！”

傅灵瞪大眼睛。虽然这个APP才处在刚起步的阶段，但是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用户。且近来刚引进了一批作者，他们也发布了不少的内容。

如果所有的东西，全都要看一遍，那可要看到猴年马月去了。

杨导看出了傅灵的担忧，道：

“全公司都一起，每个人分到的任务量，应该也不算多。反正，老板待会会给大家订外卖，你记得说一下自己要吃什么，今晚就辛苦你了。”

傅灵点点头。

走回工位的路上，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的同事，都一副痛苦面具，彼此喊着“XX行不行？”、“XX应该没问题吧”之类的话。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但这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忙碌更甚白日。

傅灵回到座位，就看见杨导给自己发的，至少有500M的压缩包。下载好，打开一看。如果在线的文档有实体的话，傅灵此刻怕不是已经被成堆的纸张压死。

好在两个小时后，审核的负责人整理出一份关键词表。接下来，只需要在文档中检索有无相应的关键词，就可以判断审核是否通过。

最终，在十二点，在傅灵感觉自己的眼睛差点瞎了之后，压缩包里的最后一个文档也审核完成。

这时候，办公室的人也差不多走完了。

在审核的过程中，傅灵发现，很多同事从中午就开始做这件事了。只有傅灵，是少数几个在下班后，才开始审核的。

傅灵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现在的大脑，已经不支持傅灵再想东想西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傅灵发现了自己中午没吃的饭团。饭团已经冷了，变得很硬。但尽管如此，却仍勾起了傅灵的食欲。

松懈下来之后，真的太饿了。

好在，傅灵来到一楼的时候，不远处便利店的招牌，依然在闪烁着。

在关东煮里挑了几串丸子，还加上了豆腐和萝卜。傅灵捧着暖呼呼的关东煮，坐在角落大快朵颐。

“傅灵？”

傅灵转头，看见温玉成正捧着一盒杯面，叉子还卡在杯面的边缘。

“你好啊。”

傅灵笑着打了个招呼。

凌晨十二点，二人坐在便利店的角落，看着窗外空旷的路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才刚实习一周吧？就加这么狠？”

傅灵咬了一口萝卜，“其实本来也不需要加的......”

“怎么说？”

傅灵便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再说了一遍。温玉成听了，点点头道：

“有些事，可能就是要等到下班的时候说，才有戏剧效果吧。”

傅灵闻言，歪头看着温玉成，笑道：

“温老师好像很有经验？”

温玉成听到这个名称，挑了挑眉，“温老师？”

傅灵点点头，“你刚才的话，好像是在说，几乎每天下班的时候，就刚好有事情找你。那你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肯定比我多，那不得叫一声老师？”

温玉成吃了两口泡面，苦笑道：

“那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涨经验的机会了。”

“祝你好运。”

话音落下，二人陷入了无话的沉默。无尽的疲惫席卷而来，就算是此刻手中的食物，也仅能带来那些许的慰藉。

“上学的时候，”傅灵咬下一颗丸子，开口道，“我觉得黑夜很短暂。”

“为什么？”

“天黑了，不就是放学了吗？虽然还有作业，但总算都是自己的时间。自己的时间，怎么都不算够的。

“我最开心的，就是睡觉的时候突然惊醒，结果发现外面还一片漆黑，随后又安心地睡过去。要是看见天亮了，心里多少都有点不开心，想着，怎么这么快就亮了，我还没睡够呢。

“结果现在，像这样坐在便利店里，我就觉得，夜真长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天亮，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说完，傅灵长叹一口气。

温玉成偏头看看傅灵，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傅灵的肩膀，道：

“走吧，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