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但是，傅灵还是不想放弃。
她想到了温玉成，想起了当时在楼梯间，自己对温玉成说的话。
傅灵说，想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去考虑其他的；想要先成就自己，这样才有勇气去接受一切，才能勇敢地付出一切。
如果现在就止步于此，那她怎么对得起温玉成的那句“我等你”？
“我可以问问，”傅灵还是开口了，“为什么不会吗？单纯因为崔芝珊比我优秀？因为你更想培养她吗？”
后来，傅灵想起这句诘问，都有些汗颜。
在所谓的职场上，不可说的潜规则一旦说出来，所谓的体面便荡然无存了。而体面，面子，不就是社会人最重要的财富吗？
杨导没有正面回复。
“你很优秀，但是不太符合我们的需求。找工作是双向选择，我观察你可能也不喜欢做调研——”
“我没有问这个。”傅灵直接打断了杨导，“我问的是，我做得比崔芝珊差吗？”
杨导也不生气，反而挑了挑眉，反问傅灵道：
“你真的想知道？”
傅灵笑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杨导叹了口气，像是懒得和傅灵再打这种没意义的口水仗。
“能力是一方面，崔芝珊也是上头看重的人。你上次搞出的舆论危机，上头是请了大律师来解决的，而大律师当然也不可能白白给我们打工......”
舆论危机？这时候还能把锅甩到傅灵身上，傅灵都忍不住笑出声。
“你觉得很好笑？”
“不好笑吗？”傅灵反问，“连明星发的律师函都没人看了，你以为你们游戏是个什么？还要大律师解决？”
“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成果——”
“算了，”既然话都说开了，傅灵也懒得再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是你们的努力成果，不过不是我的。”
说完，傅灵转身就离开了321.
杨导口中的大律师......除了是温哲，还能是谁？虽然傅灵不知道，崔芝珊和温哲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回到工位，傅灵才看见杨导发的消息。
“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要为项目组所有人负责。”
傅灵关了对话框，没有再回复。
接下来的时间，傅灵顺理成章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崔芝珊，光明正大地忙碌起游戏文案的考核试题。
下午，崔芝珊又说要请客喝奶茶，理由是自己想尝尝某茶的新品，但是不够起送价。
傅灵笑了笑，“那你随便给我点一杯吧。”
其实仔细想想，杨导说得也没错，傅灵真的不喜欢做什么调研，也不喜欢设计问卷。
既然这样，不如再试试别的。
傅灵并不算特别乐观的人。在得到杨导的消息后，傅灵在公司的马桶上坐了很久，纠结半天，最终还是给温玉成发了个消息。
“悲，领导把转正给了另一个人，我又要奋斗了。”
温玉成的消息很快就来了。
“做点文字相关的吧，你不是本来想去中文系吗？”
这句话好像带着某种快乐魔法，一下子驱散了笼罩在傅灵周围的阴霾。傅灵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许多，心想温玉成怎么知道，自己正在准备文案的笔试。
傅灵回了个[奋斗]的表情包，便再也没多说什么。
本来，因为没拿到转正的名额，傅灵对温玉成还有些愧疚。因为，傅灵在立下承诺前，心里对自己的“转正”信誓旦旦，从未想过如果不成，又应该怎么样。
现在温玉成似乎也并未因此表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反倒是安慰起了傅灵，傅灵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正所谓，此处不留爷，更有留爷处。
傅灵也没多想，终于在周五前将笔试的题目写了个初版，准备在周末的时候再润色一下。
为了以防万一，傅灵还问了一下hr，可不可以周末提交。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傅灵伸了个懒腰，开始盘算起了之后的事情。
肯定不能直接回家，这一大堆生活用品，寄来寄去麻烦得很。因此，在实习结束后，傅灵要先回东陵大学一趟。
趁着口袋里有些实习工资，或许可以趁着暑假，去哪周围城市溜达溜达，上海新开的迪士尼还没去过，不过暑假的人是不是很多......
“呜呜”的手机声吓了傅灵一跳。
是徐粒粒。
“怎么样，你转正了吗？”
徐粒粒怎么会关心这件事？傅灵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地说了。
“没呢，转正的是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徐粒粒发了张照片过来，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
傅灵点开一眼，备注写的是温大律师。
“前几日和崔兄把酒言欢，喜闻令爱在某游戏公司斩获转正席位。虽对年轻产业不甚了解，但看着年轻人们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发光发热，甚感欣慰。”
配图是一些餐桌酒席的照片，最后是一张姓名打了码的offer截图。
“这是你们公司吧？我记得你的工牌上，好像也有个相同的标志。”
傅灵一看，好像还真是。结合文字描述中的“崔兄”，傅灵也大约猜到这条朋友圈说的是什么。
“这个人我认识啊，还是我们组的。”
徐粒粒发了个疑惑的表情，“你们组的？你没转正，她转正了？什么意思？”
话都说道到这里了，傅灵就顺势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还声情并茂地描述了自己在会议室和杨导针锋相对的场景。
“没办法咯，谁让我这么倒霉，怎么就刚好在大律师想塞人的那个组，还刚好在酒局上把人讽刺了一通......”
从温玉成的讲述了，傅灵知道了一些关于温哲的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胡诌的什么“和女皇斗争的胜利是虚假的胜利”，完美地击中了温哲当初的行为。
至少在温玉成的描述中，是这样的。
但徐粒粒却并没有像傅灵一般看得开。
过了许久，徐粒粒才发了“对不起”三个字。
傅灵知道她是在抱歉“订婚”饭局的那次。不过，在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后，也并不在意这个结果是来自什么因。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也不想做调研，你也不用结婚。而且，又不是全中国的公司，都能看他温哲的面子......”
说着，傅灵看了看自己电脑上的测试题，心里也没了底。就算没有温哲，但可以有李哲、张哲......难道只要遇上了，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吗？
而这时，徐粒粒的消息又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抱歉......是关于温玉成的。”
紧接着，徐粒粒发来了一大段的聊天记录，都是她和温玉成的。
徐粒粒说：
“我不知道和他接触后，会给你的生活有这么大的影响。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也不会气馁，但我不想让你的勇气浪费在这些地方。”
下班了之后，傅灵到康河里的连锁快餐店，爽快地买下两份了十翅一桶。然后坐在二单元门前的石凳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天边发呆。
接近仲夏时节，西京市的太阳落得慢。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落日的余晖还懒懒地躺在厚厚的云朵上。
待到云朵终于遮住那金饼一般的太阳，傅灵向远处看，看见了一条美丽的金边。
不知道是哪位作家说的，困于囹圄时感受到的温暖，就像这乌云的金边一般。
傅灵囫囵又将一个鸡翅的肉吞进肚子了，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冷。
这时，一个身影来到了傅灵的身边。傅灵将光秃秃的骨头丢进垃圾袋，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是温玉成。
他穿着只有去律所时才会穿着的正装，面容有些憔悴，甚至能看见眼下有一圈乌青。
“傅灵，你怎么......”
傅灵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
温玉成有些为难，“我还有——”
“我说，坐吧，听不清楚吗？”
温玉成叹了口气，不知道傅灵在搞什么名堂，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石凳的另一边。
“好吃吗？鸡翅？”
温玉成勉强扯起嘴角，对傅灵挂起他招牌的笑容。尽管疲惫，但眼神还是那副温柔入水的模样。
“不好吃，有点辣，还很油。”
“那吃点别的吧。”
说着，温玉成伸手，作势就要拿走傅灵手里的辣翅。傅灵下意识避开了温玉成的手，吸了吸鼻涕，笑着说道：
“但是很上头，又很好吃。”
说着，将咬了一半的鸡翅，囫囵吞了下去。温玉成的手悬在半空，愣了愣，又收了回来。
“好吃就好。”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待到傅灵消灭了第一份十翅一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四下昏暗，是淡淡的黛色。
“云的金边没有了。”傅灵说道。
“什么？”
傅灵指着远方的云朵，“太阳没落下的时候，会藏在云后面。云的边缘，就会有一层金边。”
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温玉成，”傅灵转过头，“你真的喜欢我吗？”
温玉成看着傅灵，微微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才说道：
“为什么这么问？”
傅灵弯起嘴角，笑得很灿烂，轻松地说道：
“我为什么这么问，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我——”温玉成正想反驳，在开口的一瞬间，却是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道，“徐粒粒都告诉你了。”
傅灵没有接下话茬，而是转身拿起另一桶鸡翅，进而蹲在了温玉成面前。
她一边仰头看着温玉成，一边啃着鸡翅，嘴唇因为辣味而有些红肿。
“你开心吗？”
“傅灵——”温玉成伸手想扶起傅灵，却被傅灵一把打开。
“不用和不喜欢的人结婚，让自己怨恨的人出丑，开心吗？”
“......”
“你说，正是因为过去那件事情，你觉得我是小英雄，因此记了我很久。但能和我相处这么久，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事情......”
傅灵咬了一口鸡翅，笑道：
“是因为我很有用吧？你看，我都帮你们挡下那桩没必要的联姻诶？”
“傅灵......我......”
“你和徐粒粒说，你认识我很久，对我念念不忘。只要我能喜欢上你，你和徐粒粒的事情，就可以不了了之，因为徐父肯定不会让徐粒粒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女儿的人。我问你，温玉成，这话里的喜欢，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
温玉成身后握住了傅灵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人无法挣脱。
“傅灵......”温玉成抿了抿嘴，声音有些颤抖，“你能不能不要怀疑我......”
傅灵猛地甩开温玉成的手，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温玉成。
“不怀疑你？”傅灵扯起一边嘴角，冷哼道，“怎么，你觉得无辜吗？是要等到你爸把崔芝珊插到我的同组，然后名正言顺地转正了，我再怀疑你吗？”
温玉成瞪大了眼睛，“我不，我不知道我爸......”
话音渐渐减弱，温玉成看着傅灵的脸，想要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花。
傅灵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你不知道？好，不知道。那我再问一次，你和徐粒粒计划的时候，你说的喜欢，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灵......”
“真的还是假的！”
夜色四沉，炎热的夏日没有风。每个人都像生在热气的笼屉中，七窍都被这热气闷堵起来。
过了许久，温玉成才出声。
“对不起。”
傅灵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坐回了石凳上，低头吃起了鸡翅。大概是因为太辣了，鼻涕止不住地留。
傅灵用纸擦了擦鼻子，静下了心神，出声道：
“温玉成，你讨厌自己吗？”
温玉成没有回答，沉默似乎就是他的答案。
傅灵继续说道：
“我讨厌我自己。
“不论是在饭桌上被别人骂，还是在小时候被林阿姨和我爸骂，还是在知道了你们所谓的计划之后。我很生气，但生气之后，我竟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又帮了别人，又做了一件对的事情。至少，没有人会被冤枉，粒粒和你，也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可伟大了，真是太伟大了......
“我还和你说，我要找到自己，我要做了最重要的事情，才能考虑和你在一起。多好笑啊，你看，我有自己吗？
“明明只要你们开心，我就能开心，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里？
“我没有自己！什么自尊，什么自爱，我什么都没有！”
温玉成蹲在身前，有些哽咽地说道：
“不要这样......傅灵。你，你很好。是我错了，是我混蛋——”
“不是，你没有错。”傅灵直视眼前的温玉成，打断了他的话，“是我错了。我以为我是谁，天天在这里装厉害，以为谁都怕我。其实，都是笑话，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就像看冯志轩那样？”
傅灵将自己手里的炸鸡桶放在温玉成手里，冷淡地说道：
“给你了。现在，我要走了。”
傅灵说完，起身就要离开。温玉成拉住了傅灵的手，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傅灵，我......算我求你，能不能不要走......”
傅灵反手，将那只手腕的手握住，轻声笑道：
“你去死吧。”
温玉成坐在黑暗中，手里捧着傅灵给的炸鸡桶，脑海里全是傅灵最后的四个字。
“你去死吧。”
“刺啦”一声，康河里的路灯亮起来。
温玉成拿起一块鸡翅，咬了一口，强劲的辣味冲进口腔，嘴唇开始觉得有些发麻。
真的不好吃，温玉成心想。
还有，真的好辣，辣得人想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