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周苏子）
距离试装拍摄收工过去了短短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周苏子前脚才从把丁亚洲扛回酒店房间，后脚就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这一批Soma尚未官方发布的服装。
是有模特或者工作人员违反了保密协议，泄漏了拍摄内容。
康晓雨坐在周苏子房间里刷着手机，截屏保留每一个传播账号和平台，把证据共享在工作群里。忙了一个下午到现在还在加班，她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哪个白眼狼。这下咱们怎么办，一下午白忙活不说，被泄漏的衣服都得换掉重新设计吧。”
周苏子点亮手机屏幕，看一了眼时间，机械地说，“虽然场景氛围没有拍进去，但服装的图片好像拍得还不错。”
康晓雨眼神呆滞了一下，“不会吧，周姐，你不是故意的吧。这些散布的图片是你安排的？那我让大家伙别忙活了，睡觉。”
周苏子没吭声。
她乐了，“你想这么做宣传怎么不告诉我一下。看这在社交平台点赞的速度，我们还省了好大一笔广告费。”
周苏子轻手弹了康晓雨一个脑瓜崩，“你当瓦莱里奥这种级别的国际团队不要钱的吗？后续重新设计衣服不要钱的吗？本来按照计划，咱们也不需要做市场。”
康晓雨疑惑了，“那我没搞明白。”
她盯着周苏子，等她发话。
周苏子打开电脑，开始飞速敲击键盘，问康晓雨，“这种情况，你认为应该要怎么处理？”
康晓雨当是自己老板在考验自己，警觉起来，坐得笔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周姐你没有准备plan B，这件事按照突发情况算，我认为目前我们应该做到以下四点，一是要借助社交平台上的造势，进行宣传，不能浪费了这波免费的流量；二是联系我们的工厂开始制作，尽量收回付出的成本；三是委托律师进行调查，尽力保证我们的原创设计不被盗取；四是尽快开始设计给发布会用的时装，目前的设计大部分都不能用了，还剩三个月时间，第四点是最重要的。”
康晓雨说了两句就没了底气，她跟着周苏子工作了这么久，从来么见过她动笔画画。不像电视里看到的设计师，都会有草稿本，手绘本，或者手绘板，周苏子似乎连一根铅笔都没有。她一直怀疑自己老板背后有合作的设计师，甚至有的时候会萌生出一种，Soma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骗局的想法。
“周姐，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在联系背后的设计师大佬，还是准备收拾行囊跑路。
康晓雨把头探出去。周苏子打字的速度非常快，康晓雨瞄到了一个黑屏窗口，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根本不是绘图软件，完全是程序员用的软件。
“周姐。”康晓雨无奈道，想让周苏子搭理搭理她。
“除了第一点，我们不需要过多借势，要保持抨击泄密者并且要追究到底的姿态，其他的都按照你说的办。”周苏子回复她。
康晓雨小声嘟囔，“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你一点也不着急。”
周苏子像是得到了什么结论一般，开口道，“我现在有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康晓雨站起来，弯着腰趴在周晓雨的电脑屏幕旁，“有什么事比处理设计泄漏更重要啊？”
看到电脑上展现的是一个名为李筱的游戏队员的资料。“这个人….”周苏子接话，“就是下午来找我的人。”她飞速阅读，飞速打字，飞速挖掘数据。互联网发展到今天，数据信息和安全在深层网络里好比探囊取物，何况是周苏子这样的技术高手，只要她想，想要找到什么东西都轻而易举。
发现容易，难得反倒是隐藏。
“李筱，SBG的冠军中单，出生于浙江余姚，家庭收入，银行卡，身份证…周姐，你扒人家这些信息是犯法的吧？”康晓雨被周苏子分散了注意力。
“只要你不读出来就不犯法，我没有看。”周苏子轻描淡写地说。“私人信息我都跳过了没有看。”
康晓雨将脸上的玳瑁色眼镜卸下来，“姐，你这犯了唯心主义错误。”
周苏子连续敲击了三下空格键，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发着光的小球，“我遵从的是唯物主义原理，李筱的信息一直都存在，我并不是在寻找他的私人信息。”
那个小球跳来跳去。“那你在找什么？”
“晓雨你有没有养过植物？”康晓雨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摇摇头。
周苏子一目十行地阅读屏幕上的信息，说，“我也没有养过植物。可我姥姥很喜欢养植物。在老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她耐心，不管是树木还是花朵，都长得很好。从她那里我听说过，一棵植物要想长得好，施肥和除虫必须是同时做的。我们要把Soma的蛀虫，杀干净。”
周苏子将所有展开的关于李筱的网页链接，喂进发着光的小球里，“李筱就是今天下午来酒店找我的人。你也看见了，他是打游戏的。一个打游戏的，竟然知道Soma，而且知道我们在进行拍摄操作，这说明我们的信息泄露的时间跨度，不止是今天。”
她并不想了解李筱，她想要了解的，是李筱背后，究竟是哪股力量在捣鬼。纵使天衣无缝，她的世界里，不能让任何因子打乱手中计划。
康晓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行，目前的情况我了解了。那就是，情况你都了解了，并且尽在掌握中。所以我要去睡觉了，这个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紧急。周姐早睡，晚安。”
康晓雨刚出门，周苏子就拨通了给李筱的电话，又骤然挂断。她拿到了李筱所有的信息，也记住了所有的信息。所以此时此刻，她应该做的，是和李筱对话，利用手中的信息，诈出他背后的推手，或者交易对她有用的东西。
她知道李筱的家世背景，他的职业履历，手腕综合症的治疗进度，最近在网络上的互动状态，战队的经营情况。
现在的周苏子，比李筱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也许李筱还不明白SBG战队走下坡路的全部原因，可她，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手中的信息可以被作为诱饵，也可以被作为陷阱，也可以作为奖赏，她掌握了信息时代里最重要的资源，被隐藏的差异资源。无非是方式。
胜券在握，而周苏子在犹豫。
晚间，丁亚洲出现在寒风中，一身酒气地冲她发吼时，她回头看了李筱一眼。那个男人站在大风之中，即使戴着墨镜，也好似能看到一种悲哀。
一种正在关注她的悲哀。
基于她的经验，她向来不怎么留意他人视线的尾随，不仅是因为尾随的动机常常处于变态的观窥，更是因为尾随的对象往往是被剥削的客体。她恨不得用风格杀死每一双尾随她的眼睛。她是个天才，有人觊觎，想要用她的才华牟利，有人羡慕，嫉妒她身上的不可揣测和难以捉摸。李筱也带着目的和诉求，甚至在要挟她。
可那副墨镜下，周苏子看到了和牟利毫不相干的觊觎，以及坦露直白的羡慕。
被李筱的视线尾随，是一件让她，没有敌意，反而，有些难过的事。
好像真的如同他所说，他们二人有一些相似的，固执。
一种，作为困兽的，惺惺相惜。
面对同类，她的行动有被暗中旁制的掣肘，少是不忍，多是不甘。
不甘心，像他这样的人受胁迫，低头求人，央告乞怜。不甘心，像他一样堕落成邪恶，去胁迫别人，为了目的，放弃原则。她清了清头绪，劝服自己必须从根上开始坏掉，变成一个坏人，可这场荒谬的类比和反省没有来由。她准备重新拨打李筱的电话时，酒店门外有人急躁地撞铃。从门铃里看见，是她的冤家。
开了门之后，丁亚洲站在门口，低着头。
“酒还没醒？不睡觉来找我干什么。”他衣服鞋子都换了，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是洗了个澡。
“醒了。我过来看你睡没睡。”丁亚洲总是会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里。
今天从早上汇报，中午吃麻辣烫，晚上喝醉开车兜风，现在大半夜洗完澡溜达过来看看她，每次她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丁亚洲都会见缝插针地挤进来。她靠在门上，“我准备睡了，你早点回房间睡觉吧。酒醒得倒是挺快的。”
丁亚洲抬眸，眼神清亮，“我是想说，你有没有感觉，今天特别漫长，但也过得好快。”
周苏子一愣，今天的点点滴滴慢慢连成篇形成经过。
今天，Soma的发布会敲定在西安，样片被泄漏，她失明晕眩的时间变得更长了，还有，丁亚洲晚上喝醉了。他亲了她，她也，亲了他。
“嗯。”她认同。
这样的日子，好久不见了。重复着单调的每一日，让她疲惫不堪，而今天，仿佛是新鲜的，随时会有转机出现，将她带离，自己所守护的背负着的永远不会过去的过去。
他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问她，“明天干什么？”
明天，可以期待明天吗，可以期待明天和今天有所不同吗。他的眼睛好亮，像是太阳，一旦盯上，不会失明，反而会想越靠越近。
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李筱的。
周苏子一只手推了推丁亚洲的肩膀，推开可以新生的选择，接起电话，接起自己要面临的命运，“喂。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