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已入盛夏。
上午的课程刚结束，空座第一高中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或寻找着阴蔽的树影，或占据楼顶天台，或干脆留在教室拉了桌椅，开始今日的午餐时间。
阳光播撒的热量占据了空气，与树叶中的水汽一触，便蒸发上浮，氤氲了视野。
是以找到坐在树杈间的露琪亚着实费了黑崎华月一番功夫。
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女笑容可爱，仰起头向露琪亚招手的动作轻快活泼，“露琪亚，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不知在思考什么的露琪亚垂眼看了看黑崎华月，沉默片刻，才从树上跳下。
落地后几步走到黑崎华月身边，还不等说出“我们走吧”，耳边就伸过来一只手。
纤长的手指碰到左耳，柔软的触感退去，某个冰凉的硬物按入耳垂，迅速被她的体温同化。
等到黑崎华月的手挪开，露琪亚在她歪过头欣赏的视线里迟疑地碰了碰这个物体。
应该是个小巧精致的金属制品，摸着的形状像是……
黑崎华月抬手捋开一侧鬓发，露出自己的耳朵。银质的月亮与四芒星相交，在中心交错处嵌着玉色的精巧圆珠。
“是和我一样的耳钉，特意定做的礼物。我、露琪亚和织姬都有一个哦。”
露琪亚的手忽地握紧一瞬，复又松开，“华月怎么会突然想到送我礼物？”
是猜到了……什么吗？
一边引着露琪亚走向女生们聚集的树荫，黑崎华月听到露琪亚的提问，瞟来的眼角凝着不带阴霾的笑意，“因为露琪亚是我的朋友，送朋友礼物需要什么原因吗？”
露琪亚无言，伸手又摸了摸耳钉。
华月比大大咧咧的一护要敏锐许多，从自己最近的举止中推测出什么也实属正常。
所以是猜到了吧，她要离开这件事。
“……你会生气吗？”露琪亚垂着头慢慢跟随，声音轻若蚊蚋。
“不会，我无条件支持露琪亚的决定。”前方领路的少女语调沉稳，回答得毫不犹豫。
“但是，我们的决定，露琪亚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诶？”露琪亚惊讶抬头之时，已经能看到班级里的女生们围坐一圈，向走来的二人招手示意。
黑崎华月拉起露琪亚的手快走几步，混入女孩们中间。
青春欢乐的氛围里，露琪亚自然也失去了询问的机会。
今天放学后没有剑道课，也不用去浦原商店的地下训练场。回到家的黑崎华月一打开自己的卧室门，迎面就是优雅知性的黑猫卧在窗户前的书桌上。
见她进门，黑猫夜一伏着脑袋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喵”了声作为招呼，“等下的事会有点多，喜助让我通知华月。”
她特意换成了浦原喜助的语气：“‘什么动作都不可以有哦’——这是那家伙的原话。”
黑崎华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黑猫，似乎透过她看到了以帽子遮挡锐利眼神的浦原喜助。
认命地叹口气，她走到书桌边坐下，拿出课本开始学习。
当晚，露琪亚独自一人离开了黑崎家。此后不久，死神化的黑崎一护也追着露琪亚的方向而去。
黑崎华月打开窗，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跑远。
直到黑崎一护的身影被夜晚吞没在街道构成的背景里，碎到无法看清，黑崎华月才收回眺望的目光，转回室内抄起眯眼小寐的黑猫，仰面倒在床上。
“好啦，夜一姐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做。”少女的声音比平常闷了几分。
黑猫从她怀里轻松地挣出来，直起身体俯视没什么精神的少女。
检测到尸魂界来人的同时，浦原喜助就请她名为关注，实则监视着黑崎华月的行动，务必确保黑崎华月不会破坏他为黑崎一护展示尸魂界实力的布置。
这段时间的相处，除了让她惊喜的白打学习进度，她也能感受到黑崎华月对家人、朋友不似作伪的关怀与包容。
对这个孩子，喜助，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夜一重新伏倒，陪伴着黑崎华月捱过今晚的等待。
黑崎华月姑且还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当然无法猜到露琪亚被尸魂界通缉，也不清楚黑崎一护去追露琪亚后会发生什么。
只是露琪亚实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加上冥冥中的预感，让她依稀感觉风雨欲来。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不说一语成谶，也相去不远。
黑崎一护被带回浦原商店时已经被破坏了锁结和魄睡。之后露琪亚存在的记忆被抹消，一护接受浦原喜助的特训，夺回死神之力，获得了真正的斩魄刀。石田雨龙、井上织姬和茶渡泰虎也各自掌握了自己的力量。
一切发展都好像是看不见的手书写于纸上的故事，每个人都像是提着的丝线的木偶，亦步亦趋，交汇于同一点。
而黑崎华月最讨厌的就是被安排、操纵的命运。
在泼墨般的黑暗中，他悬浮在不辨上下、未分左右的虚空里。
不过一瞬，亦或是百年，光从眼前的一点开始迸发，向周围撕扯开束状的色块。悬而未决的不安定感流水般退去，他的脚下踩到了实体。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空间。上下都是灰蓝暗沉的平整建筑，蓝天在左，地面在右，仿佛世界横立了过来。
风在肆意穿梭，拂过他绣着红枫的振袖衣角，穿行无阻。
前进几步，他微微仰头，赤眸浅阖，似在听着什么：“这里的风很混乱，像是心绪不宁一样——是因为你在烦恼些什么吗？”
风牵着话语，传入前方坐在建筑上的萱草发色少年耳中。
直到此时，黑崎一护才从恍若无觉的状态里回神，看向声音的来源。
白发扎成短辫垂在脑侧，留海有一抹红色挑染，白色的和服外，只有一侧套着振袖，其上坠满红枫。
正是稻妻的浪人武士，枫原万叶。
黑崎一护记得……这里的场景正是他第一次遇到自己斩魄刀的心像世界。
为了救回被尸魂界判处死刑的露琪亚，他应下浦原喜助特训的要求，来到浦原商店的地下训练场。在华月和店员们的围观下完成了浦原喜助的特训，得知了自己斩魄刀的真名，【斩月】。
一天睡觉前华月将游戏平板交到他手上，让他按自己的心意来抽卡。他在毫不意外的大保底之后，抽出了枫原万叶这一角色。
然后他记得华月盯着平板半晌，了然地对他笑了笑，说，“做个好梦。”
看着眼前的心像世界和枫原万叶，黑崎一护恍然大悟：“所以我竟然梦到万叶了吗？”
“梦？”枫原万叶面上错愕了一瞬，随即想到什么般，洒脱一笑，“‘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能在这里遇见你，说不定确实算一种奇遇了。”
“我的名字是枫原万叶，不过看起来你早就知道我。”
“当然，你为好友、为稻妻子民的愿望接下了‘无想的一刀’，真是让我热血沸腾！”黑崎一护难得有些羞涩地挠挠头，眼神里依稀是见到偶像般暗藏的雀跃，“我是黑崎一护，算是一个关注你旅程的观众吧。”
要问o神游戏里黑崎一护喜欢的角色，他能把游戏主人公旅行者到尘世七执政再到故事里个性鲜明、贯彻自我的众多npc说个遍，但是最憧憬的，还是行事潇洒，心性淡泊，却又能坚守道义，以仁义之志挥刀直面神明的枫原万叶。
枫原万叶已经在旅途中听过无数这样的夸赞，闻言只是摆摆手，语气淡淡，“那不过是偶然的运气罢了。我真正想做的，从来不是接下将军大人的一刀。”
“……现在的我，或许有点明白万叶你的想法了。”
自己对万叶怀有的看法，与其说是憧憬，不如说万叶从某方面来讲，正是他想要成为的、为了【守护】而拼尽全力的愿望的缩影。
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成为死神，决定救回露琪亚，决定未来的道路。
黑崎一护张开手，那里不久前才凝聚出斩魄刀，“因为我也有想要拯救的人，不得不去做的事——变强不是目的，而是我【决意救回露琪亚】的证明。”
枫原万叶微微一愣，“救回友人？”
“诶？我没说吗？这是个挺长也挺无趣的故事。”不太擅长袒露心声的黑崎一护习惯性皱起眉头，常人多半会在这个表情下知难而退。
但白发红瞳的年轻武士早已从风里听见了他温柔而害羞的心音，反倒兴致盎然，“若不嫌弃，我愿闻其详。”
他拖着黑崎一护席地而坐，语带好奇，“毕竟你我相遇，便是有【缘】。作为朋友，你知道我的故事，我却不知道你的，可太不公平了。”
“……讲故事这种事我完全不在行啊。”
话虽如此，即使语句磕磕绊绊，也省略了很多让他不堪回首的日常，从遇到死神少女露琪亚开始到现在，黑崎一护都在一字一句间描述地格外认真详细。
尸魂界派遣死神来到现世追捕露琪亚。自己赶去阻止，却被重创失去死神之力。回到尸魂界的露琪亚将面临处刑。
枫原万叶左手抱胸，右手靠着左臂在下巴上摩挲，“怪不得一开始你身上的风是芜杂的，充斥着不甘、懊悔，现在却归于坚定。”
“你已经决定好如何去做了，是吗？”他语调平和地直视黑崎一护。
“没错，”黑崎一护点点头，嘴角一端扯开少年肆意而坚毅的笑，“我要去往尸魂界，一定要救回露琪亚！”
怀念的神色流过双瞳。
挚友啊，那时的你，在发起【御前决斗】之时，是否亦如眼前这个少年一般，一腔炽烈，百折不回？
眼角缀上笑意，枫原万叶慢悠悠开口，“既然如此，另一位不妨也出来一见吧。我并非凶煞之人，不会因为你未经允许召我来此而生气的。”
黑崎一护：？
黑崎一护震惊：“什么原来这里不是我的梦境吗？”
“我只是选取了一护的梦境作为背景，这里是我创造的空间哦。”
纵是在听到枫原万叶的话后大概能猜出另一人是妹妹华月，黑崎一护还是满脑门青筋，“华月，你都听到些了什么？”
从一边冒出的黑崎华月飘开视线，“从你夸万叶开始，说到和露琪亚一起作为代理死神的事——我全都不知道哦。”
黑崎一护跳起来，按住妹妹的肩膀疯狂摇晃：“你这分明是全听见了啊！快给我忘掉！忘掉！”
黑崎华月虚着眼敷衍：“好，下次一定。”
“噗！”兄妹间的吵吵闹闹停止于枫原万叶忍俊不禁的出声。
见两人动作一致地转来视线，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咳，我是说，你们的关系真好。”
……
三人总算再度坐下开始谈话。
话题由自觉理亏的黑崎华月开启。
“我是黑崎华月，召唤万叶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黑发墨瞳的少女面朝枫原万叶，低下头，态度庄重，语调真诚，“对不起，用这样的方式向万叶请求帮助。”
枫原万叶不像荒泷一斗，看似随性温和，却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因此，无论是将哥哥一护的梦境作为空间的载体，还是先让率直诚挚的一护单独面对枫原万叶，都是为了让万叶感受到一护的意志与决意，以便后续说服他出手帮忙。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欺骗，可她并不后悔。
“我想请万叶先帮我们去看一看身处尸魂界的露琪亚的状况。我们在穿界门制造完成前暂时无法去到那个名为尸魂界的地方，但露琪亚曾经以愿望召唤过荒泷一斗，我也在她身上留下了标记，可以直接将万叶召唤到露琪亚的身边。”
黑崎一护听得目瞪口呆，有太多话想问反而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语序显得杂乱无章，“你什么时候在露琪亚身上放下标记的？可以直接把万叶召唤到露琪亚身边是什么意思？还有万叶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在下愿尽微薄之力。”
“万叶！”
如枫叶般清雅隽秀的少年微弯起眼角，视线从黑崎一护转向黑崎华月，“你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风传达而来的有清冽开阔的星空，也有与深渊同源但柔和许多的暗流。”
他闭上眼，手抚胸口，感受着体内运转疏畅的元素力，“我来到此处前正在探查刃连岛的深渊裂痕，当时已经因为过度深入而被侵蚀，现在却全然无事——想来应该是你祛除了我身上的深渊残滓吧？”
在枫原万叶和哥哥一护投来的目光里，黑崎华月歪过头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万叶愿意帮忙的话，接下来就聊聊具体计划吧。”
提瓦特的话题被她轻巧地忽略了过去。
三个对尸魂界一无所知的人类经过交流，定下了详略得当的尸魂界探查方案——“详”，指信息有且仅限于露琪亚的模样、死神们的穿着、死神们通常都拥有斩魄刀；“略”，指完全不清楚尸魂界的组织构成、文化历史、进出路线，还有最重要的露琪亚被关在哪里。
……不靠谱到连一向神经粗壮的黑崎一护都要质疑的程度。
大眼瞪小眼的氛围里，还是枫原万叶拍板：“无妨，我自会随机应变。”
离开这个空间之前，黑崎华月叫住了枫原万叶。
少女的呼吸里藏着坚毅与决心，“万叶，我们的请求只是希望你能暂时照顾露琪亚。”
与身后抬手按住她肩膀的哥哥相视一笑，“——因为，我们一定会亲自去救回她的。”
所以，也请你不要孤军深入，更不要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