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又是一年春来到,将满两岁的史悠悠已经能迈着小短腿帮着她娘喂鸡捡蛋了,在村里早早就建立起了自己良好的名声。
都说史老二家的孙女打小就懂事,三岁看老,这娃两岁就不得了,抓虫喂鸡,还会挖野菜,长大了必定是个宜家顾家的好女子。
史悠悠在村里听到了就笑。心想我现在手脚还不够灵活,等我再大一点再看看。
史悠悠从还温热的鸡窝里翻出鸡蛋装在脚边小小的竹篮里面,又提着竹篮小心翼翼放进厨房。程冬麦正烧火煮着菜粥,她在灶里放进一把用稻草捆好了的秸秆,起身从墙角的腌菜坛子里面掏出一个菜头,又用盛出的温水冲了冲,麻利的切成小块放上调料。
见女儿进来,就努努嘴,让史悠悠把竹篮放下,又擦擦手,说:“悠悠先放下,我给你舀温水你去洗漱,漱口完,你就去叫哥哥起床了,昨日不该让他玩得恁晚。”
史悠悠诶了一声,又接过程冬麦从木柜顶上拿下来的猪毛刷,粘了点刷牙粉,一边刷着牙一边往小院另外一间小房间走去。
这里还有牙刷牙粉,可时髦了,也不知道是古人本就比通俗印象里的聪明,还是说这里有超越时代的人物出现,普及了不少现代文化和技术。
史悠悠边刷着牙,边肯定是后者,她迈着小短腿绕过菜地到了前院。
史志粮史志才两兄弟小时候居住的地方还没有那么广阔,后来孩子大了要成家立业了。两兄弟的父母就掏出了老本,加上之前藏起来的黄金,在村子里多添了一些田地,又采购了青石板,又请人扩建了原本的屋子,修成前后有院的屋子。
前院种点小菜,吃饭歇凉。后院就养鸡养猪。
前院是中间一间堂屋,两间卧房。左边和右边都是两间房,房间还很宽大,可以隔出小间。
后院就修得有厨房,茅厕,放木柴农具的小屋。
院墙就用竹子建成篱笆,又找了木料做院门。
两老又在村里找了一块地,建了个户型一样的院子。这就是留给两兄弟的财产了。
在这村里村外也算是极具脸面的居住地了,不少人都眼热。等家里的老人走了,史志才就带着怀孕的媳妇儿和三四岁的史在安搬出老屋,住到了这边。
就是可惜史志才的媳妇儿幼时逃灾,身体受损,后来又没有当一回事好好调理身体,生史在然的时候就大出血,挣扎着活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走了,留下两个幼小的孩子和一个不得不坚强起来的丈夫。
家里底子不错,也有很多人给史志才介绍新的对象,甚至不乏十几岁的黄花闺女,甚至还有寡妇上门自荐。
但是史志才是个生活理性,但对爱人感性的人,他拒绝了再找伴侣,选择在大哥一家的帮助下,抚养大两个孩子。
史悠悠自然是后来才知晓了这些事情,现在她口里包着泡沫站着哥哥盆盆的床前,看着撅着屁股埋在被子里的小朋友。
也不知道他昨晚玩了鲁班锁那么久,拼出来结果没有。
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戳戳被子,口齿不清的喊:“锅锅,起床啦!”
盆盆闻声蹭蹭被子,缓了缓才爬了起来,擦擦眼睛,被床前的妹妹吓一跳。
他咕哝着说:“妹妹,你要去外面洗牙齿,不然口水会掉在屋里。”
史悠悠见他醒来了,就又刷着牙出去了。
史悠悠刷完牙齿,就被程冬麦按着肩膀洗了脸。
洗完脸,史悠悠咧咧嘴:“我去叫爷爷和爹爹吃饭啦!”
“去吧,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啦。”
“嗯嗯!”
史悠悠就又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院去。
广阔的院子里,史志才和史在安正一边翻着一个画着有不同动作的小册子,一边跟着练着。
前不久史在安下田干农活的时候闪了腰疼得不行,史志才打算找找家里存的药膏给他敷敷,结果没有找到,想到这药膏也是自己的爷爷辈那儿传下来的方子,大哥家应该还备得有多的,就上老屋那边去要点药膏。
到了老屋说明了来意,史志粮就去备药的药抽屉里面拿药膏,不知道怎么碰到一个木扣才发现有一个夹层,打开发现是名健身操的小册子两本。也不知道是何时,怎么被存放在这里的。若是老祖宗放的,也不见告知晚辈。
想想估计是没有来得及吧,他们爷爷走得也仓促。
翻开泛黄的书页,动作也很简单,弯腰踢腿,俯身压腿……
两兄弟就想这多半不是啥秘籍,就是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之类的吧,那就自家人练练看。
还刚好是两本,动作内容都一样,就是一本画得丑一些,一本规整一些。
史志才就要了丑的那一本,带回家和儿子史在安看了,说练练试试看。
于是近两日,早上起床洗漱了,两人都在院子里摸索着练习。
史悠悠有凑上去看过,发现动作是蛮简单,有点类似于前世的中学广播体操,但实际不是,每个动作旁边都有简单的文字标注这个动作是利于什么的。例如一个半蹲的动作,标注着长练壮肾腰,强筋补气。
她以后也要跟着练。
史志才见孙女迈着小腿悠悠晃晃的过来,未等她开口叫人,就先收了动作,扬声道:“悠悠来了,在安吃饭了。”
史在安也收起小册子,拍拍酸胀的小腿,说:“闺女,今天早饭吃什么?”
“菜稀饭,疙瘩头!”史悠悠奶声奶气的回复。
史志才一把抱起史悠悠,跨步到了堂屋。“哈哈哈哈,那我们吃饭,吃完饭就要去村长那边了。”
“爷爷,种植官真的来了吗?”盆盆一边吃完饭,放下筷子问道。
“没人骗你咧,衙役晚点就带着文书来了,马上我和你爹要去村长那边,你可以跟着去。”
“我呢我呢!”史悠悠连忙挥舞着小短手。
“你要和我呆在一起,昨天答复了娘亲挑豆子的,你不要娘呐?”程冬麦掩面假装悲伤。
史悠悠无语的放下饭碗,一本正经的说:“我看看就回来啦!”
一家人就笑。
于是史悠悠就被抱着跟着去听县城里面的衙役来传达的文书。
一群人被村长带着聚在村口,吹着牛期待衙役的到来。
春日的太阳格外和煦,史悠悠蹲在地上和史四波一起玩蚂蚁,正找了小石子做了一小假山,看着蚂蚁坚强的翻爬。
等蚂蚁翻爬过了山头,周围的人声就更喧闹了一些。
史悠悠拍拍手,拉着史四波站了起来。史四波被拽起来,嗷嗷哼了两声就又缩下去,他还要玩。
史悠悠就不管了,扒着爷爷史志才的小腿跳跳的望前方,史志才笑笑,一手提溜起史悠悠,让她跨坐在史在安的肩膀上,又抱起踮着脚尖伸脑袋看的盆盆。
盆盆羞涩的笑了笑,呆在爷爷怀里打望。
史悠悠嘿嘿嘿的笑了几声,史四波见状也赶紧撑手爬起来,向他爷爷挥着小脏手要坐马马肩。
史志粮抱起他,打了下他的小屁股,闹腾的他就安静下来了。
爷爷说过,越吵打得越痛!
史悠悠抱着自己爹的脑袋望过去,不远处一牛车赶了过来,车上坐的人正是一身着官服的衙役。
史悠悠惊讶,咦,原来衙役没有骑马,也是坐牛车诶,而且还是亲自驾着牛车。
那衙役看村口候着那么多人,还提着蔬菜篮子,也见怪不怪的驾着牛车过来,和村长打了招呼,就高效率的念了文书传达了命令。
大意就是当今圣上英明,派遣了寻农官到了海外,成功搜寻到更为高产的农物,经京都农田侍弄培育,已成功掌握耕种方法。现将名为番薯的珍贵粮物于合适地区播种并授传技术。
种子会由官府事先准备,百姓收获后两倍还回。
现每相邻五村,会有一传播播种技术的耕吏。
县里会有奉命带着种子来的耕尹镇守。
村民需做好土地清理施肥。于清明后,各村派遣人带上红章文书到府衙领取种子。到时候会安排耕吏同行,再行决定耕吏的住处。
衙役高效率的读完文书,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盖了官章的文书递给双手颤抖的村长。
“各位若还有问题,可前去府衙解答处询问,我还要另外的地方要跑,就先行一步。”
村长连连说着好话,送走了衙役。
村里的人就闹哄哄的向着村长围拢过去,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事。
史在安肩膀上的史悠悠乐了,果然是红薯,番薯不就是红薯嘛,这里的寻农官可是个厉害的人才!红薯这可是个好东西。
既能做淀粉,还能做红薯干这样的零嘴,还有粉条苕粉,还有烤红薯嗷嗷嗷……
想想就留口水,哎呀到时候要怎么帮着做出这些东西呐。
又望望远去的衙役,这是她至今见到的第一个和古代政府挂钩的人员。
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把弄官腔,姿态高高在上。
就是人严肃了一点,做事情的效率很高啊,另外那些婆婆大婶准备的鸡蛋啊,瓜果啊,村长的小钱啊,什么东西都没有接。
看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政策被在这里贯彻得挺好。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外面的小雨飘飘,史悠悠坐在堂屋的小木凳上啃着手里的寒食饼,看着家里的大人忙来忙去的。
盆盆坐在角落的竹椅上,和史志才坐在一起,认认真真的撕扯着要烧给祖宗的木纸。
史悠悠捏着饼发神,因为村里的风气很好,家人的关怀也不存在偏心一说,以至于她错觉处在了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
事实上白槐村的村民只是先人吃过重男轻女的苦,他们以前也做过溺杀女婴的事情,只要能继承家业的男孩,但是男孩越生越穷,越穷越顾不了家,一长段光棍满村,聚集在一起也闹出不少坏事。
后来村里的光棍们因为混日子般的闹事情,被途径此地听闻此村名声的某个将军强制征入军队。这个将军也不是心好的人,强制入军并非为了锻炼谁,只是痛恨这样的人,直接派遣这一批光棍去前线当排头兵。
几场仗一打完,村里的光棍少了,继承家业的子孙也少了。
按照常理,这个村会越来越衰,人越来越少,直至被别的村所占领土地。
可是村里也不乏有见识的人在,他四处奔走游说吃了大苦头的村民们,带头修订了村规约束村民,又费力费财帮着还能娶媳妇的人娶上媳妇,筛选逃难的人落户此地,修建了思过堂用来处罚虐待女婴的村民……
这样一通操作,经过修身养性,这个村就活下来了。
一代又一代的修正,一起团结着共同抵抗灾荒和战争,再加上大兴国建立,推崇理法治国,还这个村也越来越有了史悠悠所谓的风气。
这个有见识的人,就是白槐村现任村长的祖宗。
史家当初选择落户在这个村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村里有村规,合理的村规,不会蛮荒人一般行事。
史悠悠又小口咬了一口饼,这个寒食饼其实就是普通的面饼里面夹了红豆泥,就是红豆饼,不过没有饼皮没有那么酥脆,绵绵软软的也挺好吃的,主要是她娘的厨艺练得不错。
程冬麦用干净的麻布包了今日天未亮就起来做好的饼子和饭团,又拿起一小瓶备好的酒放入竹篮里。
她边收拾边对着削着竹棍的史在安说:“下雨路滑,你看着点盆盆。”
史在安吹吹竹木屑,收起柴刀,拿起要挂清的棍子,回复:“知道的,你待会帮忙收拾收拾这里,我们烧完香就回来。”
“爷爷要带伞!”史悠悠看外面还下着雨,而收拾好了的三人就要冒雨出去,她赶紧起身提醒。
“这下的雨是毛毛雨咧,不怕,给盆盆戴一个蓑衣帽。”史志才眯眯眼,摆摆手,就扯了门外挂着的蓑衣罩住装了东西的竹篮,大步跨出去。
史在安给儿子戴上雨具让他慢慢跟来,就一手拎东西一手拿了一把雨伞追出去。
“爹,你孙女要你带伞咧!”
史悠悠看着三人渐行渐远,转头看她娘正在望着门外出神。
“娘,你看啥?”
程冬麦闻声回神,摸摸女儿的小脸,温声说:“今天过了就要去领新的种子了,不知道白村长他们想好要怎么抢耕吏了没有。”
史悠悠歪头思考,对喔,五个村一个耕吏,这相邻的五个村说远不远,但是说近也绝对说不上。外祖父家就是在隔壁村的隔壁村的隔壁村,听着不远,但来回就要快一天,这种情况,当然是住在自己的村里最方便指导了。
但是两岁的史悠悠是说不出什么的,她就递上自己的饼:“娘,吃饼!”
程冬麦笑了笑,低头直接咬去一大半。
史悠悠呆滞的看着两个手指间的饼边边,又看看笑眯眯包着嘴巴咀嚼的娘亲,不知道该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