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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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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会闹小孩子脾气。

他不问她此行要去褚国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地说,要么师父不去,要么师父就得带他一起去。

任辛才不会理他这么多,明日天还不亮她就得驭马远行,干脆把他打晕了放屋里,看他到时候还怎么闹。

果然,任辛这么干了。

等他一觉醒来,只能发现任辛的屋中空无一人。

褚国很危险。

他害怕任辛去了,便是生死未卜。

他癫狂一般冲进了马厩,任凭数十人拦住他的去路也丝毫不顾,长鞭一挥,众人负伤,他高居马背之上,微微颔首:“你们也敢拦我的路。”

他驾着马,冲出了演武场,越过森林,穿过市集,一路躲开了朱衣卫,他靠着从任辛书屋里搜罗来的细碎的图纸,快马加鞭地往褚国赶去。

可在就要近安都的城门时,他忽然犹豫了。

他是安国长公主膝下没有名分的独子,亦为皇室宗族。他们总说自己的存在无足轻重,可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要备受瞩目的。稍有差错,就是丢了整个安国的脸面。

他就这么只身跑去找任辛,任辛会开心还是会恨他?

他这么一走,演武场的所有侍从也会因他而受牵连。

胸口忽而觉得很闷。

他做不成自由的兀鹰了,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他勒着缰绳,看向敞开的安都城门,那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是任辛走过了无数遍的,可他从未走出过这扇门。

你说,笼中圈养着的雀鸟如何能成兀鹰呢?

他没见过高空,恐怕真正要独自一人的时候,连张开翅膀都会觉得吃力吧。

思及此,他的眸光暗如深渊,勾唇笑了。

勒着马,照着原路,慢悠悠地回了演武场。

见到他完好无损地驭马独归,原是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朱衣众忽而展露了笑颜。琉璃才从中宫出来,已是三个时辰过去,公子仍是一去不复返,她实在没办法了,任大人不在,此事又实在荒唐,于是她只好去找皇后,以察事后如何。

可公子竟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他像一具空壳,将马交给了她,又幽幽地往屋内走去,“我会去找皇后领罚的。”

他高傲,也不近人情。

似乎还学到了一点任辛的无情。

可他明事理,多了一丝心软,跟任辛一样,总觉得伤到无辜是乃不义之举。他们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灵魂的契合。

他的身影被夕阳拉长,与昏色成了一体。

似乎是被妥协的黑影给吞噬。

———

昭节皇后罚他禁闭十日。

他照做。却也没闲着。

烛火映衬,日夜反复,他便在昏暗的屋内挥刀、习剑。

他觉得自己与任辛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沟壑。

划开了他们本该有的。

本该有的什么。

无距。

他希望他与任辛之间是没有距离的。

安都的大街如他想的一样,日日繁华热闹。

可他这一眼,不是被特许的,是顽固冲破束缚,背负着所有人的性命而得来的。

恍惚间的一瞬,他坐在马背上,听到酒肆正吵闹,七嘴八舌地谈着圣上亲征的事。

边疆动乱,被匈奴侵扰,皇帝几次忧忡无果,他们好言不听,那便只好动武。

圣上亲征……

他的剑挥舞得更有力。

一直待到十日禁闭结束,他梳整得体,天才朦朦亮,就只身前去了皇宫。

皇宫内殿。

君王在内,他在外。在龙阶之下,他跪于地,额与膝同高,他不能再做依附枝干而活的菟丝花,在任辛未归之前,他要亲手打碎所有不堪一击的谣言。

朝光终于亮了些,他被笼罩在金色的辉芒中,闪了闪坚毅的眸光。

“公子,圣上有请。”有公公引他入殿。

他拂了拂长袍上落下的尘土,微微颔首,恭敬地跟着公公,步伐谨慎。

这是他第一次入到大殿。

座上的人是安国的帝王,常居高堂、高深莫测,习字先生常言,君子一怒便是伏尸百万,他说的果然不错。

安帝只是坐着,一双深眸隐在玉旒后,叫人摸不着他眼底的情绪,是怒是喜,是惊是惑。

勤于政事的安帝,是否也还记得长姐曾与一位梧国面首诞下的野子?

他不敢对安帝进行过多的猜测,甫一入殿,便垂着首,距安帝三丈之外,他不用公公提醒,便双膝跪下,双掌并于地面,随后恭顺地低下头颅。

他说:“参见陛下。”

安帝便说:“平身。让朕瞧瞧你。”

他的那双眼,很浑浊。

如干枯的油灯,明明就快要枯竭了,却还是散着微薄的稀光,它警示着众人,它还有生命,它还能再放出光亮,任何人都不准有所觊觎。

他便是安帝。

一统安国的帝王。

“你就是鹫儿?”声音也似古老的铜钟。

深远神秘。

他没有过多的神情变化,只是淡淡地笑,又鞠了一躬:“陛下能记得臣卑贱之名,是臣之荣幸。”

安帝哈哈地笑,对比方才的庄严,而今才笑过的他,多了一点和蔼:“朕本不记得的,但你不是任大人之徒吗?她同朕提过你。”

他的瞳仁皱缩,但仅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是。”

有人臣之风范,他谈吐得体,波澜不惊,不喜也不怒的。

可他的心底早就有泛泛的洪流在翻涌了。

安帝不记得他,却记得他为任辛之徒。

“你愿同朕姓,是否?”安帝低沉地开口。

安帝的喜怒比任一人都难测,但仅这一句便能治他的罪。凭空出现的一句话,你不能说它不对。这样一句话,戳破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卑劣之念。

可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奢求。

他的心思总是藏的很好,他不会对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表现出渴望。

难道是...李守基?

他没由来地在心底愠怒。

“臣今日来拜见陛下,并无此意。更不敢徒生非分之想。”

“哦?”安帝拧眉,“那你同朕说说,你今日来寻朕所为何事?”

说到所求,他笔直地跪下了,“臣有一事想得到陛下的准许。”

“匈奴之乱,百年之久,边疆日夜动荡不安。陛下仁慈,屡次退让,换来的却是他们的挑衅,城池失火、百姓蒙难。闻陛下要亲征,臣所想,我安国的战士,勇猛善战,自不会惧战畏战,圣上更是英武之姿,有您的率领,此战必捷。”

安帝挑眉:“所以你这是来……恭祝朕早日战胜的?”

“不单如此,”他将头埋的更深,“臣所求的,是随陛下亲征。”

反常的是,陛下没问他武艺如何,而是问:“你想从朕讨赏什么?”似乎已经是默允了。

“臣……”

不等他把话说完,安帝便自顾自地道,“你也要向朕讨个国姓?”

也?

他呼吸一滞,但还得装作镇静之样,平缓说:“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鉴。”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紧张,安帝笑:“朕没有责怪你啊。朕只是感慨,你和任辛,不愧是师徒。她前往褚国前,还来找过朕。说刺杀太后一事若成,便求朕赐你一个国姓。”

“她说,希望你名李同光。”

同光同光,同的是月还是辉。

所谓光,那又是什么?任辛的企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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