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任辛,去了十日。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朕信她,亦欣赏她,所以,朕提前把她同朕说过的给说出来了,李同光?你可喜欢?”
李同光未发一言。
师父,赐了他名,唤同光。又以刺杀之任去换取陛下钦赐的国姓。
他以后,便是月便是辉了。
同光同光,同的是月也是辉。盼他与日月同升,盼他登高望远,盼他如鹫鹰开阔天地,翱翔四方。
李同光自今之后不会是无名无姓的野子。亦不是任人宰割的、在砧板上颤抖的鱼肉。
可这是用任辛的命换来的。
她以性命为保,担负起前去褚国刺杀太后的任务。
可任辛不用为他做到那样的。
他能靠自己,而非任辛。
难以形容的愧疚如火流,在岩口无声地喷发。他的脸颊慢慢爬上了红晕,而那并非是心动,而是自弃自嘲。他羞愧难当。
“昨日朕已收到了任辛从褚国呈递的飞信,亦有褚国的朱衣卫传来消息,说,太后已死,此任已成。这事,朕还没同别人提过。但见你来,朕还以为你是来领赏的。”
“怎么样?以后,你便是李同光了。”
任辛要回来了。
他只听到了这个。
这一刻,惊喜交加,他于殿内心乱如麻。
入耳的仿佛不再是安帝的声音,而是渐行渐进的马蹄声,它踏破尘土,沉稳矫健,时而有水花溅起,越纷杂,便越代表着她的靠近。
那乌青长裙似就在眼前,她盈盈一笑,便如那刺绣的白莲一样温婉。
可千言万语汇聚下来,他的思念又成了万般疑惑。任辛有没有受伤?这一路苦不苦?行刺时有没有被人发现,那一刻的她又会紧张吗?
他有太多想问的了,以至于安帝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李同光?”
“臣在。”
“不错。”安帝满意地笑,随即话锋一转,差点他就忘记了李同光所求之事了,“你原本说什么来着?要同朕亲征?”
他颔首称是。
“且不说任辛会不会舍得你这个徒弟,朕先问问你,凭什么?”安帝泰然自若地坐着。
李同光答:“陛下,臣只求小兵之职。”
———
任辛回来了。
如今的她,先后刺杀了南平信王和褚国太后,在朱衣卫风头正盛。
可她谢绝了一切赏赐,只听闻,她向皇帝讨要了一个国姓。
她身旁那位徒弟终于有了姓和名。
叫做李同光。
她回到演武场,琉璃便跟了上来,同她说了这十余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说到她前往褚国那日时,任辛愁眉紧锁:“他去找我?”
琉璃点点头,还要再说下去就被她抬手打断了,“你不必说了,我亲自去找他问清楚。”
“可……大人。”
琉璃赶上她,心有犹豫。
任辛看出她的纠结,“说。”
“公子而今不在。”
“嗯?”
得知李同光此时早已身在军营,任辛沉默了良久。
半晌,她吐出一句:“胆子挺大。”
前往褚国前,任辛求见安帝。
她说,“徒儿只单名一鹫。恳请陛下赐姓。”
陛下点头应允那刻,她便心得安定。
结果半月有余,她归安,却被告知李同光不在了,他去了边疆的军营。
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哈哈。
她笑不出来。
只想着,边关遥远,黄沙漫漫。
他日日舞刀弄剑,可对手却只有自己一个。
真正面对着刀枪无眼的沙场,他躲得及吗?飞箭如雨,他会惊恐无措吗?
李同光是不是太傻了。
任辛知道的,他所求只不过是一个高看。
源于她的高看。
他为寻她,日落时却又回来了。
任辛笑了笑,没再说话。
罢了,陛下有告诉他就好。
他不再会是无名无姓的了。
*
阴风呼啸。
阵阵的风吹着大漠,沙尘滚滚,似夜间谁的呜咽哭声。
篝火旁,士兵围成一圈就地而坐,气氛很僵很冷。
听着悲鸣的风,他们彼此挨着,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惨淡。风很凛冽,吹得他们的脸如干涸的大地,皱起的皮被一点一点地撕裂。
吃的是草,饮的是雨。
寒瑟的冬日,个个穿得单薄。
盔甲在夜间暗淡无光,即使面前就是火堆,他们的黑甲上也一点亮都没有。
死气沉沉。
李同光融入不进去。
并不单指如今诡秘的氛围,从出发那日起,他便一直如此。沉默寡言了一路,有人偷偷打听到他乃皇帝之侄,还想刻意讨好,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他很孤僻,常常走在队列的最后,没有个能讲话的人。
所以今夜也如此。
难得的升起了月,在一弯清泉旁,他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膝盖,把头埋在臂里。
这里很冷很苦,没有人是真正地与他亲近。
从前他的视野只是安都小小的一片演武场,而今,却被迫要容下安国的整片山河。
那天他说,想跟在安帝身后。可话到嘴边,他又决心要凭自己走到最前面。就跟任辛刚开始从朱衣众做起一样。
如今已到边疆,他们在黄沙中安营扎寨。
前线不断有耳目传来匈奴部落的动静,战争何时开始,无从知晓。所以没有一个士兵敢睡下,他们被迫撑起了眼皮,整装待发,但其实更多的,是视死如归。
幽寂的夜,多的是疲惫的魂。
他没有困意,也不想与他们呆在一起。
在泉水旁,他闭眸,试图在黑暗中回忆起任辛的模样。
任辛会责怪他的不告而别吗?
她会不会询问起自己的去向呢?
去了边关的他,任辛也会忧心忡忡吗?就像他曾担心任辛独自一人前往褚国面对危险时一样。
可这一句句疑惑最终却被远处传来的微震给打断。
“嗒—嗒——”
马蹄与脚步声。
很乱,时缓时重,忽远又忽近。
脚边,沙石飞扬。
迫近天明,月渐渐沉下。
这些声音来得不赶巧。他不敢妄下定论,假传军令。可探击敌情的耳目有多久没返还了,约莫……两个时辰。
这中间足以让匈奴起疑领兵了。
所以,这只能是匈奴。他们来势汹汹。
他匆忙赶回营帐,在寒风中求见将军。
底下一众士兵不敢嗜睡,都是强撑着的。而他们领兵的呢,早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卑职有要事禀报。”
帐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独独他的声音萦绕在这片营帐堆中。
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士兵被他的说话声抖得一激灵,吓得忙睁开眼,看清是谁在说话后,心中难免对他生出一丝厌恶。
“大半夜的你喊什么?”
“就是……”
“卑职有要事禀报。”
好一会儿,营帐中才穿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进来。”
林将军还是睡眼惺忪的,他简单地披了一件外袍,缓缓踱步到案前,打量着眼前这位跪着的少年。
“你要说什么。”
李同光便把心中的猜忌一一说出。
说完,便又垂首跪下。
林将军沉思着。是,的确,两个时辰了,他们派去探查敌方动静的耳目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的侍卫急匆匆地从帐外进来,慌张的神情四在证实着这少年方才说过的话。
“将军,匈奴离我们大概还有十里路。”
他神色凝重,忙从案上起来,“通知所有人,立刻整装!”
披戴好了盔甲,他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还在跪着。
“你叫什么?”
“李同光。”
林将军点头,随即道:“你等等便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