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
如转瞬即逝的烟火,那一抹抹炫彩在他的瞳中绽开又消逝。
稍稍低头,又撞见了任辛泛着桃粉的两颊。
不知为何,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当然也仅仅是一瞬。
恢复了理智,他嘶哑着声音轻声询问:“师、师父?”
任辛几乎没有犹豫地、在听到李同光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之后,话音刚落,她便敏捷地起了身,脱开了那只温热的手。
她的发丝丝毫未乱,就连长袍也是规整着的,若说刚才二人之间发生过了什么,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但探究着任辛微红的脸蛋和飘忽不定的一双眼,那可能会看出些什么吧。
两人面对着,李同光仍僵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直到任辛转身要走了,他才匆匆忍着伤痛从床上起来,赤着脚,用神志模糊的意识去连接地面刺骨的冰,他再怎么着急也追不上任辛的决绝。
“师父......”
他在身后弱弱地叫着。
任辛走得很快,消失在了夜的昏色中。
他倚在门边,回忆着方才。
只时那一刹那的事,便已经如冬降春花,秋见明夏,他一次次地在深渊的边缘被一双素手拉回。
任辛如果能一直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
大病初愈,他身着朱红朝服,第一次以人臣的身份同任辛肩并肩地走着。
他们没有多余地说些其他的话。
仿佛,二人之间仍有芥蒂。
比如,昨夜睡的可好?习武有没有懈怠?
任辛旁的一句什么都没说。
只是告诫般提醒他,不可在圣上前失了规矩。
他点点头,想问她,等等可以一起回去吗?
话已经到嘴边了,却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的路不同,早早就分开了,他独自一人整理好了朝服,下了马车,朝大殿走去。
路遥遥,每一步都书写着他不安的情绪。
一直到大殿,安帝只觐见了他一人。
辉煌宽阔的殿内,早已是今昔非比了。
安帝以宽仁的笑态迎接他,他人还未到,就先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望着李同光愈行愈近的身影,他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愈发深。
如虫爬的木纹。
李同光在他跟前双膝跪下,“臣拜见陛下。”
他急切地扶起他身子的手更是与之前不同。从前,安帝视他只如随行的护卫,空有个任大人之徒的头衔。而今,他是李同光,曾在边关誓死守住了他的命。
“身子可有好些?”安帝询问他时,甚至多了一丝长辈的关切。
“有劳陛下担忧。臣已痊愈。”
“好好好,朕确实很担心你,不过看你现在这样,”他的大手拍了拍李同光薄如纸的背,“看着倒是很有精神气。”
李同光低低地笑了笑。
安帝也同着他笑,笑着笑着又坐回了龙椅上,转眼,他很快就恢复了方才庄严的神态。
“朕这几日一直思来想去,小小一个副尉,会不会有点太对不住你了?你拼死保护朕,又有一身武功,按理说,朕封你个校尉也不为过,可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你,朕似乎会难平众口。”
“陛下,臣所求皆为安国,能有幸得到陛下的高看与看中已是臣之最高荣幸,在一职干一事,臣作为安国副尉,既要护卫皇宫亦要保卫山河,这是臣之所求亦是臣之重任。其他的,臣不敢奢求。”
李同光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都说得铿锵有力。
安帝的眸底渐渐阴沉。
他觉得,甚好。
十五岁的年纪,与守基、镇业的年纪相仿。同为安国皇室血脉。他沉稳,年少有为,初一露面便是一鸣惊人。
人人道他如阴沟老鼠,有辱皇室颜面。他却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己面前,求一个证明。
他似乎真如那鹫鹰一般,是该高飞的。
可安帝要抓牢它才是。
翅膀有时候张得太大,飞往的方向就不再是他所期待的了。
于是,他开口问李同光:“可会认字否?”
*
任辛回得比李同光略晚些。
他前脚刚入了屋,才褪下厚重的朝服,露出半边裸.肩,任辛便忽然叩响了门。
她在门外问:“李同光?”
他低声应了回去。
很小声,同时也闷闷的。
“我进去了?”
他不答,继续自顾自地着装。
玉白的蚕丝里衣缠绕在指尖,他光着上身,后背忽然刮起一阵凉风,伴随着吱呀一声,身后的两扇门被人推开。
他只轻轻瞥了一眼,又收回。
任辛想也没想,仅仅也只是一眼,就嘭的一声把门掩上,“赶紧穿好,我有事找你说。”
他弯唇笑了笑,又尽量将声音压低,“嗯。”
师父找他了。
跟他说话了!
掩不住的欣喜溢于言表。
才一会儿就换好了衣物,他忙冲着外边道:“师父,我弄好了!”
任辛推门而入。
“刚才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反问:“哪句?”
“就,我说我要进来了。”
“啊,这句我没听到。师父你突然进来,我也惊了一下。”
说起谎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也不跳的。
李同光平静地坐着,为任辛倒了杯热茶。
“师父,你喝。”
任辛接过他双手捧过的茶,盯着他微微低垂的头,记忆忽而一闪,几年的光阴一闪而过,如脱弩的箭,飞得很快,不会回头。
他从前还是叫鹫儿的。
如今快要到十六了。
长高了,心智却仍还是如孩童一般,有时候的他还是很幼稚。
可他已经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以在朝廷为官作宰了。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李同光过得太隐忍克制,甚至要处处为了他人而活。但他既为安国的皇室宗族,他便只能是这个宿命。
“师父,今日陛下说预提拔我为骑尉。”他笑着说。
任辛不知怎地,看着他这幅笑颜,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收回,“你做很好。”
李同光的笑容顿了又顿。
她问:“这几日习武是否有懈怠?”
他答得开心:“完全没有。”
“那明日,我们比一场?”
“哈,那我可绝对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