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惊鸿
2012年12月31日晚京舞附中元旦汇演
身处熙攘后台的江南正捧着单词书在角落里兀自神伤。如她预想的那样，关于安懿的中国舞教学排练即将结束。这几日虽然她面上如常，实则心里不时泛起几分酸涩不舍。现下拥有片刻清闲的她陷入沉思，一想到排练结束后自己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机会与安懿时常相处，那几分酸涩不舍便逐渐放大、扩张，如同巨大的黑幕瞬间将她裹挟，使她无法动弹、难以呼吸。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从前的她克制明理，她并非不明白“聚散终有时”的道理，可这次她却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的情绪。她试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安懿只是一个特别的朋友，但心底有个声音一遍接一遍地强烈反驳，江南又何尝意识不到自己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情愫呢……
“小南，你看谁来了？”陆离总是如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江南立刻强迫自己抽离情绪，调整状态，站起身朝门口张望。只见陆离小心翼翼地挽着顾修月往里走，江南连忙迎了上去，“修月姐，你怎么来啦？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宝宝的安全了，后台人这么多……”“你放心吧，我昨天刚做的检查，我和宝宝都挺好的。今天特地来看看你们的表演，尤其是你的节目，我很期待。”顾修月一脸慈爱，伸出手摸摸江南的头。
原本江南是不打算参加这次演出的，她计划好好休息，当一回观众。奈何她艺考时的即兴编舞视频被附中老师传看后，真诚希望她能来压轴表演。这对江南来说的确不算难事，而且考虑到即将毕业，这样的汇演演一场少一场，江南便爽快应下了，甚至还耗费了些心力加入小巧思。不得不感慨，江南的办事效率颇高，期末复习的同时兼顾安懿排练，此外每天还要抽出中午的一个半小时准备自己的节目，每天像颗陀螺似的不停转悠却依旧精力充沛，脸上未见半分疲惫。
“我到二楼操控室去，安懿也在那儿呢，今儿他送我来的。”顾修月凑在江南耳边悄声说。江南佯装镇定，轻轻点头。殊不知，得知安懿来看演出的那一刻，她的心头就像黄油融化，蜂蜜糖浆溢出来，眼角眉梢也盈满笑意，方才的哀伤一时间荡然无存。
二楼操控室是个好地方，既能看清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又相对隐蔽，不为人所在意，很适合安懿隐藏自己，避免引起躁动。他本就想找机会欣赏江南的舞台，但苦于没有好的借口和由头，正巧今晚顾修月的先生有应酬，于是他主动承担起和助理一道护送顾修月来附中观看汇演的任务。此刻，他正陪着顾修月在操控室里一边观赏一边小声讨论。说是讨论，其实主要是顾修月在介绍和点评，安懿只偶尔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观点。
“浴火鸾凤，涅槃重生，古老神话流传千年，今天我们有幸同聚于此共迎鸾凤登台。接下来请欣赏由中国舞班江南带来的个人编舞《鸾凤涅槃》。”主持人言毕，舞台灯光全数熄灭。
正当众人迷惑时，配乐缓缓淌出，追光骤然亮起，一个身着宝蓝色舞衣的倩影映入大家眼帘。
江南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保留跌倒这一桥段，只是融入了点儿艺术加工，使得整个动作更加自然流畅，增添了些美感。接着她仍依照最初的编排演绎垂危的鸾鸟，追光之下，她几度神色痛苦地艰难仰头、展臂，试图呼唤，又无奈地重重垂下。
那张端丽凄婉的面庞上覆着半透明纱质垒丝面饰，蜿蜒向上从鬓角攀附至发际处，不禁让人想起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此刻的追光恰如月光一般打在她“孱弱”的躯体上，舞衣上流光溢彩的细闪如此耀眼，而舞台上的少女在安懿眼中是这般清冷高贵。
终于，鸾凤重生，她重焕神采，沉浸在生的喜悦中，跳跃着，旋转着，与此同时揭开暗扣，舞裙瞬间变成了一袭火红，美轮美奂，台下一片惊呼感慨……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抽掉木簪，仰头展臂，长发飘散的佳人身上。台下的观众不忍发出声响打破这份唯美，大家都希望美好延续，不要终止，故直到音乐结束才响起雷动的掌声。
主持人重返舞台，江南被簇拥着站在C位，一同宣告晚会圆满结束。当话筒递到江南面前时，她莞尔一笑，从容不迫地接过，大方发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希望在座的各位将来无论身处何方，每一步路都能像鸾凤涅槃一样熠熠生辉，我们来日方长。大家晚安。”
说到来日方长四字时，江南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二楼操控室。她期待着能与里面的人来日方长……
“怎么样？我给你介绍的老师很不错吧？”顾修月得意地看向安懿。安懿这才回神：“她很专业很优秀。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她在舞台上这么光彩照人，表现力和感染力都属一流。”
不知为何，有几个时刻她分明在这个少年专注的眼神中发现了一闪而过的灼热和温柔。但她无法确定究竟是因为江南的惊鸿一舞一时吸引住了安懿亦或是其他原因。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安懿和顾修月在晚会最后时刻漫天飘落彩带和花瓣众人狂欢时便悄然离场。回家的路上，顾修月的思绪飞速运转着……
出于某种直觉，她判断俩孩子之间多少生出了些好感。作为老师，她自然是更希望江南和安懿在高考前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要出任何岔子。可作为朋友和姐姐，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是乐见其成的。这俩孩子各有各的苦，一个小小年纪尝尽家庭冷暖，一个年少成名早早周旋于成人世界，同样懂事、隐忍，打掉了牙也和血吞。如果他俩能相拥取暖、互相治愈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眼下的时机显然不是最佳。
而另一头，江南正和陆离窝在寝室里谈天儿。自从陆离开始补习，她们鲜少有这样的机会，更多时候江南只能“独守空闺。”江南喜静不假，但这些年早已习惯陆离成天在一旁像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一样唧唧喳喳，这些日子难免有些不适应。
“南南，我都忘了和你说，就因为补习太专心太努力了，我的手速都变慢了，演唱会门票没抢着……”陆离委屈巴巴地和江南诉苦。
“谁的演唱会啊？”江南明知故问。
“当然是安懿啊！他这次是生日会加演唱会，又正好在寒假，简直一票难求……”陆离有些苦大仇深。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江南一面认真发问一面在心里默默盘算。
“实在不行看直播咯。反正黄牛票我这会儿买不起，我爹妈指定不赞助我，他们现在就盼着我天天蹲家里头好好学习呢……”陆离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了，今晚散场时想和你搭话的师弟，就长得还不错那个，我听说他之前……”话锋一转，陆离又开启了八卦雷达，尽管江南一如既往地沉默，也没能阻挠她的絮叨。
“叮——”短信提示音响起，陆离率先捞出枕头边儿的手机确认，发现界面上空空如也，冲江南努了努嘴，江南这才慢慢悠悠地掏出手机。
“呦，谁呀？大晚上的，之前可没见过。说，你这些天是不是背着我处对象了？”陆离一脸狐疑地凑近江南。
“我可没你那么荡漾。”话虽这么说，但江南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打上了腮红，耳根子连带着也热乎滚烫了起来。尤其是当她看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终究是没忍住旁若无人地轻笑出了声。
“什么事儿那么开心呀？给我看看！”陆离企图伸手拿手机。
江南抢先一步抓住了陆离的手，换上最坦荡的眼神看着陆离道：“没什么，就是修月姐的学生看了我今晚的表演夸我，叫我江老师，我不是给他们排练来着吗？”
“嗨，我还以为我们桥公主的真命天子出现了呢，空欢喜一场。”陆离悻悻道。
当晚无数次对谈时，江南都想和陆离分享最近的故事，可是她有些摸不准陆离会作何反应，又或者倘若没有下文，日后又会带来怎样的尴尬。几番思量过后，江南还是决定先不说。她心想：就让我有一个小秘密吧，陆离大概也不会因此怪罪我的。但与此同时，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向安懿开口帮陆离搞定演唱会门票的事儿，虽然依照她的性子这口着实有些难开。
夜里躺在床上的江南在黑暗中止不住地弯起嘴角，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她在心里暗想，直到此时，她的脑海里还在放烟花，一刻都不停歇，每一朵花火似乎都在昭示着幸福和甜蜜。而手机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这样的消息：“问江老师安，得空请移步校门口保管室取走您的包裹。好梦。”
翌日清晨，阳光甚好。江南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洗漱出门。今天是元旦假期，陆离想多睡会儿，江南不忍吵醒，独自一人绕操场晨跑。江南喜欢迎着朝阳的奔跑的感觉，总觉得离美好又近了一步。晨练结束，她特地去买陆离最爱的早餐，豆腐脑、糖油饼和油条。她俩口味不太一样，陆离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好吃咸豆腐脑，而江南打小就钟爱甜豆腐脑，来京城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豆腐脑还有咸的打卤的。
路过保管室，江南的脚步多了几分雀跃。只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周，她便毫不犹豫地确定了哪个是自己的包裹。那是一株纯白的百合花，被包裹在一张用毛笔写满书法的复古英文旧报纸上，清清冷冷的斜靠在老旧的窗台上，颇有孤芳自赏之感。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定然是安懿的手笔，江南上前一看，果不其然，里头还塞着一张小卡片。
“哎呦，姑娘诶，哪个班的叫什么呀？”保安大爷中气十足地开口询问。
“毕业班中国舞，江南。”江南言简意赅。
“喏，这花。追求者送的吧，小伙子挺俊。不过高考后才能谈恋爱哈。”大爷乐呵呵地调侃。
回寝室路上，江南小心翼翼地掏出卡片查看，上边是安懿端正秀逸的字迹：江老师，谢谢你带来的视觉盛宴，继续走在开满繁花的道路上吧。他没写落款，但还是画了个可爱的猫咪笑脸。
江南抬头望向天空，云朵正在漂泊变换。她深吸一口气，由衷地感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