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
唐梨费了好一番功夫，将房屋好好收拾了一番，掸去浮灰蛛丝，将内外窗户打开通风，还收拢起前屋主留下的一柜子书籍。
前世的爷爷好茶好书法，奶奶好昆曲，她受成长环境影响，其实很喜欢这种带有古朴美感的环境，自带安静和书香墨气。
而糖画又是一门将美食与艺术完美结合的手艺，或许正与她好吃又恰巧有那么点审美的性子不谋而合，连从小损到大的朋友都说，她天生就该做这个。
唐梨抖抖身上的灰，学着市井妇女一叉腰，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起了那么一点满足感。
事业成功第一步——打扫干净屋子，嗯，井井有条。
糖画的工具并不复杂，现在没有专门卖的，唐梨只能找来普通的勺铲平替。她又去买了些白糖和麦种，将麦种浸泡进水里，留着几天后出芽做麦芽糖。
唐梨将锅搬到院中，支起火，往锅中倒入白糖，加水开始煮。
阿默溜溜哒哒蹭过来，扒在旁边看唐梨来来回回奔忙，唐梨随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结果把人惹毛了，融了碗甜水才给哄好。
这会儿功夫锅里的糖已经熬到了火候，唐梨哄完孩子，又去提锅，用干净的勺将糖舀起一些。
糖被火熬干水分，煮开后特有甜香飘出来，混合着唐梨院中一树梧桐被熏过的草木香气，闻着清甜不腻，馋得阿默流了口水。
唐梨传承此技艺多年，光凭一双眼就能看准糖熬的好不好，有没有最大程度发挥出糖浆的美味。她滴了一滴在清水中，见糖滴变硬，满意地勾了勾唇。
古代做这个不如现代做工序繁多，却也有弊端，不精于此的手艺人容易省略必须的步骤，反而弄巧成拙。
唐梨握着勺柄，看向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的阿默，眼睛弯了弯，笑着问道：“小阿默，姐姐问你，最喜欢什么小动物呀？”
阿默“啊啊”两声，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就用手指尖沾着水，在桌上画了长长的一道，又勾回来，变成一个有些歪歪扭扭的椭圆。
她带着期待看向唐梨，唐梨俯身研究半晌，绞尽脑汁，领悟不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动物，含着歉意看了回去。
阿默十分沮丧。她之前年纪还小，家里还没开始让她学习手语和认字，后来家道中落，姐妹二人节衣缩食地漂泊，自然也没机会再教她。
这导致了她现在非常缺乏和人正常沟通的能力，想说什么只能靠喉咙里挤出来的几声无意义字眼和比划来表达，唐梨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疼。
她道：“阿默不难过，姐姐今天忙完，晚上教你写字可好？”
阿默垂着头，难过地搅着自己手指：“啊呜……”
啊呜……啊呜？
唐梨灵光一现，她突然看向桌上那道渐渐消失的椭圆，恍然大悟：“……难道是长虫？阿默，你喜欢老虎是吗？我记得你的生肖也是寅虎，你想和我说，你最喜欢的小动物是老虎对吗？”
阿默眼睛一亮，随即猛点头：“啊呜！”
唐梨笑着在桌板上绘下第一笔，橙黄色糖浆从勺上汩汩流下，或粗或细，或浅或深，随着她力度与速度不同，桌板上的糖丝线也不同，一眨眼的功夫，一只卧地幼虎便画好了。
考虑到小朋友胆子小，见到真正的老虎模样可能会不敢下嘴，她按照现代卡通的样式稍稍改变了一下老虎的模样，使其变得圆润可爱，张嘴露出的小尖牙也十分讨人喜欢。
唐梨将买来的长竹签放在老虎身上，又加了几笔固定，随后取来铲子轻轻一翘，一副糖画就这样做成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做的第一份成品，看起来非常成功，想必味道也是不差的。
古人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甜品零嘴，若拿出去卖，定能卖个好价钱，假以时日，应能赚够所欠的债务了！
阿默兴高采烈接过小老虎糖画，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凝固的糖画对着阳光看，如薄玉石一般，能透光在地上映出一片浅浅的橙色光影，好看极了。
阿默举着糖画绕着院子玩了好一阵，好奇打量了许久，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唐梨忍笑教她：“这个可以吃，尝尝看？”
阿默将信将疑半晌，最终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舔了一口，登时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阿默高兴地点头，脚边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院中的两个人一起抬起头来。
他们和邻居中间只一墙相隔，此时，那高高的院墙上扒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见自己被发现，慌里慌张地蹬了蹬脚，叫道：“对不起！”
墙体本就没有可才脚的地方，他不蹬还好，这一蹬反而把自己从后栽了下去，“诶哟”惨叫一声。
唐梨被逗乐了，隔墙问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那边传来男孩的声音，随即似乎是他的娘亲听到了什么，从屋里出来，将他拎着一顿好训。
阿默咔嚓咔嚓嚼着老虎耳朵，跟着唐梨一起笑了。
唐梨回去继续忙自己的糖画，打算摆摊开张的时候按规矩做个转盘用，到时候转到哪个画哪个。
她正寻思笔墨颜料是要买现成的还是自己做，自家院门却被人敲了敲。
唐梨看过去，见是自家邻居那好不容易消停了的母子，小男孩眼巴巴看着阿默手里只剩下半只的老虎，吞了口口水：“你这是什么？看起来真好吃。”
那妇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男孩的后脑勺，斥道：“没规没矩的！”
“对不住，这位娘子，”妇人约莫四十出头，一双手常干农活，又没有条件保养，又干瘪又黑，见唐梨看过来，有些自惭形秽地往后藏了藏，“我家这孩子给你惹麻烦了，忒不懂事。”
唐梨哪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摆摆手说：“不碍事的。”
“哎！”妇人摁着小男孩给唐梨道了歉，踌躇片刻，还是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唐小娘子啊，你这是在做糕点吗，是如何蒸出这么甜的香味啊？”
“这是糖画，闻着甜，吃起来更甜，”唐梨热情地招呼他们，“我做给你们尝尝？”
还没等妇人说话，男孩先行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进了院子里。
唐梨用勺轻轻搅拌着糖浆，问男孩：“你喜欢什么样的？”
男孩挠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和阿默一样要只老虎，目光转到唐梨院中种了荷花的小池子，立刻改了主意：“荷花，我喜欢荷花！”
唐梨在板上绘好，拿竹签子一沾一戳，递给男孩。男孩终于吃上心心念念的糖画，激动地连声道谢。
唐梨蹲下来托腮看他：“味道如何，好吃吗？”
荷花糖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连带着糖里一点浅淡的花香味，暖烘烘地熨帖人。
男孩从小日子过的苦，糕点之类价格不菲的零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糖还是头一次见，却甜而不齁，有种清润的清爽感，直叫人吃了还想吃。
他吸了吸鼻子，舍不得似的含着一小片糖：“好吃，特别好吃，姐姐真厉害！”
“嘴真甜，不够还有，管够。”
“好！”
唐梨又问妇人，妇人却摆摆手，只好奇地看她那一锅糖：“姑娘这手艺精妙，做下来只自己吃么？”
“我打算去市集租个摊位，摆摊卖，”唐梨道，“趁这糖画在鹿原镇还是个稀奇吃食，先卖一阵，还清家里欠的钱。”
妇人有些不可思议：“这……娘子你怎好抛头露面，家中没有男丁了吗？”
她受时代所限，思维习惯与唐梨不同。唐梨知道她是好意，也没多说什么，只嬉皮笑脸糊弄过去：“嫂子您这就不懂了，出去卖糖画这活计，换了人还真不一定能有我这手艺呢。”
妇人好奇道：“寻常煮糖，熬下来都是稀稀的，即使干了也会流，没办法保持完整的模样，姑娘这是什么糖？”
她问完才想到，这是人家用来吃饭还钱的家伙事，自己怎么能直接问人家配方呢？当即连连摆手：“啊……我就随口一问，姑娘不用说。”
“就是市场上随便买的白糖，按照一定比例火候和水一起熬。”
唐梨压根没想那么多，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多年传承的经验尽数教给了妇人。妇人没听懂多少，心里却想，这真是个实诚娃子。
两个孩子还在院中打闹玩耍，唐梨回屋收拾厨房，再出来时见妇人提着一大篮菜蔬瓜果，正拉着儿子和她招手。
“唐小娘子，你刚搬来这边，我也没有什么能送你的，这些菜你先拿去吃，还有些种子可以种在院里，就不用大老远出去买了。”妇人把菜篮放在桌上，“我先带着儿子回了，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去隔壁和嫂子提！”
想来鹿原镇的人朴实，见她一个女子孤身带着妹妹，不忍受苦，想多少帮衬着点。唐梨收下这礼，道：“那就先谢过嫂子啦。”
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嫂子，您知道哪里有卖颜料的呢？”
妇人一愣，说道：“你要颜料，我家有啊！”
唐梨眨了眨眼。
“这原来的屋主是个举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我家男人经常帮衬他，一来二去也熟悉了，他就送了一套颜料给我儿子学习。谁知道这兔崽子这么不让人省心！”
唐梨惊喜地说：“嫂子，这颜料能借我用用吗？”
“诶，我这就回家给你拿啊！”妇人的性子，一看就是那种别人有忙自己撸起袖子上的热络类型，说拿，两分钟不到就风风火火拿来了。
唐梨捧着那盒颜料，见其颜料还是新鲜的，做转盘绝对绰绰有余，真诚地朝妇人一礼：“谢谢嫂子！您家以后的糖画，我包圆儿了！”
母子俩对她这个邻居照顾有加，时不时过来帮衬一下，做下什么吃的也不忘过来给他们带一点。唐梨在古代最后的一点不适应也消失殆尽，对他们二人感激不已。
她做了一份糖画转盘，上面绘了一圈不同的图案，龙凤犬鸡各不相同，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六日后，唐梨摘下出芽的麦种，熬好麦芽糖，又准备了一些桂花梨花等等不同的花瓣磨成粉，准备给糖人做成不同口味，写好食牌考察好价格，三天后，就拉着一车工具准备出发摆摊了。
走前她将阿默托付给妇人看顾，阿默没离过她身边，自是不太乐意，那男孩性子火热，当即说要带着她去后山一同猎些野鸡，阿默纠结了一阵，也就同意了。
男孩拉住阿默，又有些遗憾：“今日吃不到姐姐的糖人了。”
唐梨忍笑道：“想吃的话，去镇上摊子找我。”
大概是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摆摊实在很新奇，唐梨一路受了不少围观，她做一个鬼脸，吓跑了前来搅事的混混，在鹿原镇最大的书院学堂前停下来。
记忆中，她上小学初中时，最喜欢放学时顺手在学校门口的摊子买小吃，那些摊子从出摊到收摊必排长龙，生意总比其他地方要好上许多。
小孩子嘴馋又容易好奇，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也高，况且这甜甜的糖，本就是小朋友喜欢的多。
她将转盘放在摊前，手下熬着糖，静等生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