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真容
苏岫用纱布将伤口缠好,外面的雨还没停,她借着雨声浅眠片刻,醒来却发现小世子不见了。
王妃正昏睡着,苏岫没有扰她,自己跑出去找。
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苏岫身上,没一会儿就将衣裳打湿了,湿衣裳便裹在身上,每走一步路都更冷更累。
“安姨娘!”小世子从远处跑过来,小脚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污水又渗到他的裤腿里,他却想没察觉到一般,欢快地朝苏岫奔来。
“怀儿,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快进来再说。”苏岫愠怒道。
两人赶忙躲进树洞。
小世子见苏岫生气了,立即收了笑颜,温吞道:“我…我出去讨吃的了,你放心,我把脸抹的脏脏的,没人看得出来,我和那些叫花子躲在一处,雨天要饭别人见了可怜还会多给一些,你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还有一包用油纸抱着的烧饼。
他拿着那饼便往苏岫手里塞:“安姨娘你快吃,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又流了那么多血。”
苏岫莞尔:“我不是很饿,留着等你娘醒了给她吃。”
“有两张饼呢,你吃一张,给娘一张,剩下的铜钱,等会儿雨停了,我再去换吃的。”
苏岫拿过一张饼,那饼不知是多少天前做出来的,已经硬得树皮一般,她用力一掰,分成大小两块,把大块的塞给小世子:“你不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小世子接过来咬了一口,牙险些被咯掉,自幼养尊处优的世子,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苏岫观察着他的反应,却见他把饼在嘴里囫囵了一圈,便咽了下去,再去咬下一口,没半点吃惊和抱怨,只那眼神警惕里透着狠厉,像小只狼崽。
没过多久,王妃醒了过来,雨也停了下来,苏岫找了些没被雨淋过的干柴,用火折子起火,再用竹子接了雨水烧开,将硬饼泡进去,喂给王妃喝。
王妃喝了几口,勉强恢复些精神,忽而道:“你们有没有听见马蹄声,跑得很急,尚在远处。”
虚弱之人的听觉会被无限放大,苏岫仔细听了听,确实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立即戒备起来,见小世子正窜出去,她连忙拉住:“怀儿!”
“我身子小,动静也小,让我出去看看情况,若真是官兵,我们也好早做打算。”见苏岫不放心,小世子又回头坚定道:“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闻言,王妃阖了阖眼,表示默认,苏岫便放开了手,小世子就像林子里的一只小猴,轻巧灵活地跑远了。
苏岫转身去摸弩和箭,她将弩握在手里,全身肌肉绷紧,心跳声就在耳畔清晰可闻。
“安妹妹,你竟还会用这个?”王妃问道。
苏岫片刻不敢放松,目光还盯着洞口,分出一丝心神来答道:“我不会,但关键时候总会急中生智,起码这东西用来自裁比我的银针快些。”
苏岫和王妃都清楚,她们绝不能活着落到那些官兵的手里,慎王不会管她们的死活,而那些将军士兵只会把她们当做玩物,迎接她们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蹂躏。
“只是可惜这孩子,或许,我不该让她出生。”王妃叹道。
“王妃娘娘。”
生死关头,苏岫忽然想说些之后怕再来不及说的话。
“我其实不叫安娆,真正的安娆已经死了,我来到王府目的不纯,我骗了你们。”
王妃怔愣片刻,倏地笑道:“这有什么要紧,不管你姓甚名谁,此时此刻,都是你陪着我,若这是命里最后一刻,我此生也不算辜负,若还有往后,我就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
王妃话音刚落,只见小世子跑回来,气喘吁吁道:“我看清了,不是官兵,却也不像好人,领头的那个带着狼面具。”
闻言,苏岫绷紧的肌肉顷刻间松弛下来,接着一阵罡风迎面扑来,一个高大身影停在她面前。
苏岫全身的力气仿佛就那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净,她想起身,却无能为力,只能含混地唤了一声。
“白榆君…”
接着,她看见那个身影及时地接住了她,而她就如同一摊烂泥一般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苏岫再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暖和了许多,不像是在萧瑟的秋天,反倒温暖如春,她不禁以为自己还是在羽芳堂里。
或许她只是生了一场病,过去的日子只是一个又漫长又可怕的梦,醒来便是躺在躺在师父身边,被师父喂药。
苏岫这样想着,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白榆君托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正拿着调羹给她喂药。
她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可白榆君已经看见了她睁开的那一瞬,便把调羹放到碗里,温声道:“醒了就起来自己喝药。”
苏岫不能再装作听不见,沉默片刻,只好自己坐起来,汤药难闻又难喝,她是最清楚的,便用调羹在碗里舀来舀去,半天也喝不下一口。
“你不如捏紧鼻子,一口灌下去,长痛不如短痛。”白榆君在一旁说风凉话道。
苏岫眼眸一转,语气轻快道:“白榆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总要有些好处,我才肯吃些苦头,不如这样,你好人当到底,送佛送到西,便给我些好处吧,我不要别的,就想看看你的真容,你不如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了我便喝药。”
白榆君轻笑了一声,不像高兴也不像生气,实在看不出喜恶,毕竟他掏出手铳要杀人的时候,也这样笑。
“我看你出去玩了一圈倒是胆子大了,也敢和我谈条件。”
若是别人怕是一早吓得跪地磕头了,那子窠钻脑仁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苏岫却半点也不怕,愈发蹬鼻子上脸:“你放心,你若长得丑,我也不会笑话你,只当没看见就罢了,也不会随意跟别人讲的。”
说罢,她竟还凑上前去,像是摸老虎胡须一般伸手去碰白榆君的面具:“咳咳,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我摘了?”
面具摘下的那一刻,苏岫却莫名有些失落,倒不是因为白榆君真的长得长得青面獠牙。
这北陵圣君自然是好看的,如想象的一般秾眉星目,隽秀无俦,又带着异域的攻击性。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叹气,果真是她想多了,只是喂药的那一瞬,那股初见时就有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可他分明是北陵王,又怎么会是什么故人。
“你可看够了?”白榆君不急不慢地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第一次不隔着面具或是面纱,近在咫尺,似乎再往前些,就能鼻尖相触。
苏岫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将药碗拿起又放下,最后慌张无措地把面具帮白榆君戴回去。
“这是乌桓人的信物,每一任圣君都要戴这个面具。”
苏岫不知道白榆君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只顾得上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又拿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嗯,还算言而有信。”说完,白榆君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