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虽然今年除夕有雪灾开头,但是好在正午之时雪便停了,灾情也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除夕宫宴上,依然是除旧迎新喜庆祥和的氛围。
毕竟,新的一年代表着新的开始。
除夕宫宴盛大,为皇宫一年中办的最大宫宴,一般持续两个多时辰,申时开宴,大概戌时结束,之后参宴诸人可以一一离宫,回家同家人守岁。
除夕乃宫中全年最重要的宫宴,没有之一,所以今日蓬莱殿前后三殿皆大开殿门。
宫人们井然有序,从一大清早就在为今日晚间的宫宴做准备,将整座大殿布置的富丽堂皇,尽显皇族底蕴繁华。
冬日天短,尽管今日大雪封城,银装素裹,显得天色亮了许多,但是申时刚过,蓬莱殿前后三殿的灯便已经都点了起来。
殿内以灯火为主,明珠为辅,照明的同时也能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起到御寒的效果。
殿外则以明珠引路,灯火辅之,生生压住了亮白的积雪和莹白的月光,熠熠生辉。
除夕宫宴事关重大,尽管气氛不似含元殿议事般严肃,但是因为有文武百官参与,所以的的确确是一件国之重事。
期间帝王会总结一年来功过政绩,并不会进行任何的奖惩,只是作为宣告国泰明安的方式之一。
此等重宴上,自然是没有小辈们插嘴的余地,便是惊魄,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安然坐在帝后下首,更何况是下面这些没长成的皇子公主们。
出生到现在,加上这次,惊风惊羽也已经参加过七次除夕宫宴。
尽管头一两年是在完全不记事的情况下参加的,但是有记忆的宫宴至少也有两三次,他们已经十分熟悉。
除夕宫宴允许朝臣带上女眷,所以一般都是男女分而宴之的。
蓬莱殿三殿尽开,最外之殿,也是蓬莱殿正殿,宴朝臣男宾,由帝王主宴,六品至三品之间朝臣独身赴宴,自然是在正殿赴宴;
三品之上朝臣按例可带家眷,只是人数有限制,一般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发妻和嫡子嫡女,其中若是有十二岁以上男丁,也是在正殿赴宴;
同在正殿赴宴的还有一些皇室宗亲,皆为男子。
中间一殿宴女宾,由皇后主宴,皆为各家诰命夫人小姐孩童以及王妃公主。
最里面一殿不宴主宾,但是可做备用,一般都是未及十二岁的孩童,不耐宴席的繁琐无聊,寻摸着在这里玩耍。
孩童精力无限,不像大人般有坐性,若是到处乱跑惹出麻烦来,大喜的日子反而不妙。
反正除夕蓬莱殿三殿皆开,所以皇后便将最后一殿专门用来招待这些小孩子,除备上饮食及安排宫人伺候之外不设什么多余的规矩,由着受不住宴席冗长的孩子们在这里玩耍。
申时正,帝后在蓬莱正殿面见过所有赴宴之人,接着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便带着女眷孩童们去后殿,由皇后主宴,留帝王在前面,一年一度的宴请着大秦的文武百官。
惊羽倒是老老实实的跟着皇后去了后殿,正殿主要是由皇帝宴请文武百官,便是他再宠爱惊羽,也不能因私废公。
几个皇子倒是一直留在了正殿,这也是一向如此的。
除了人生完全不知事的头几年,基本上每年除夕宫宴皇子们都是要同文武百官们一起在正殿赴宴的。
朝臣家的子嗣需要年满十二岁才能随自家长辈在正殿赴宴,但是皇子们和亲王家的嫡子们自是不需如此规矩,只要稍微能懂点事儿了,基本上皇后和礼部都会将他们安排在正殿。
这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皇子和世子将来是要在朝堂做事的,早点接触朝臣对他们来说也有好处。
倒也不是说正殿就彻底从来不宴女眷了,有一年除夕的时候,正赶上蓬莱殿后面二殿在进行修缮。
正殿虽然空间不足,但是好在那年大年三十儿来的晚,除夕的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了,男宾女宾便都在正殿参宴,只是有些人不可避免的坐到了殿外而已。
早先惊风惊羽还小的时候,调皮捣蛋没个定性,皇后领着他们在后殿好好的设宴,结果一个没眨眼,这两个小家伙就不见了。
他们两个从小长在皇宫,这蓬莱殿前后三殿在外人看来恢弘无比,但是在他们眼中就跟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刚脱离了皇后的视线范围之内,就立刻转到正殿去了。
两个小家伙打着想要去给父皇敬新年酒的旗号跑到正殿,主要还是为了仔细看看那些文武百官。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一直长在深宫之中,基本上没见过什么外人,好奇心重的很,难得除夕宫宴宫中来了许多人,是说什么都要去见见的。
他们不请自来,刚偷偷摸进殿门就被宫人发现了。
尽管他们向宫人发出了保密的请求,但是此等场合,宫人如何敢擅作主张,所以没一会儿,皇帝身边的田培源就将这两个小家伙带到了皇帝面前。
被逮到父皇面前的时候,惊风因为当时闯祸还少没什么经验多少还有点做贼心虚,但是惊羽像是完全没有这个意识一样,一脸讨好的笑着,恭祝父皇千秋万岁,还以茶代酒,做出了十足的正经样子。
大好的日子,皇帝本来心情就好,他们两个,尤其是惊羽,又是他最为宠爱的孩子,惊羽这一副故作的大人样子让他看了忍俊不禁。
便也就没有罚他们,而且还将他们留了下来一起在正殿待着。
皇帝留下了皇子公主,他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会将后续之事做好,其中之一便是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在后殿主宴的皇后,以免她担心。
皇后那边是已经发现两个小家伙不见了,刚开始以为他们跑到后面去玩了,是以也没怎么在意。
毕竟来参宴的有不少小孩子,他们两个从出生开始便在深宫之中,除了兄弟姐妹之外很少见同龄的孩子,他们又是活泼的性子,忍不住也是正常。
还是收到了正殿传来的消息之后皇后才知道两个小祖宗又惹祸了,不由得摁了一下额头。
那个时候皇后的头风病还没有完全显现症状,但是也是可以初见端倪了,就真的是被那两个小家伙一点点气出来的。
皇帝已经将人留下了,皇后哪怕头痛的不行也懒得去将那两个一天天只会闯祸的猫嫌狗厌的小东西接回来。
打发了人回去,顺便派了人去悄悄跟惊魄说一声,让他看着点弟弟妹妹,别让他们在文武百官面前闯祸。
惊魄是嫡长子,自从皇帝登基,哪怕头些年还未被请封太子的时候,惊魄每年参加宫宴便都在正殿,地位本就特殊。
惊魄那边自然也是知道弟弟妹妹又胆大妄为了。
毕竟他的坐席就在皇帝下首,是亲眼看见惊风惊羽被提溜到皇帝面前的,也是亲眼得见妹妹一副讨好的样子敬了杯酒,之后便被忍俊不禁龙颜大悦的父皇留了下来。
得到母后传来的消息的时候,惊魄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怀里十分安然自得的吃着水果的弟弟,小小年纪便无师自通了无奈这种情绪,笑的十分勉强。
毕竟,弟弟好歹还是在他身边待着,再看惊羽,已经是被父皇亲自抱在了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同天下之主分同一桌食物。
稚龄幼童不通世事,加上她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半分未见其惊慌失措,伸手去拿御案上的糕点的时候跟他的视线对上了,还冲他甜甜的笑了笑。
两三岁的小女孩,穿着大红锦衣,颈上戴赤金项圈,头上佩南海珍珠,乖巧的坐在皇帝腿上的时候,像是个装饰用的精雕细琢的玉娃娃。
可惜只有不动的时候是玉娃娃,一旦开始动起来,便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皮娃娃,敢同皇帝争一口吃的。
那日参宴的文武百官都长了见识。
都说皇帝宠爱这嫡出的大公主,今日算是亲眼得见了,真的是盛宠至极,竟能允她至在众人面前高坐龙椅,同皇帝同桌而食的地步。
至于惊风,皇帝自然也十分宠爱他。
在宠爱程度上,哪怕是惊魄也不能同惊风相比,只稍微弱于惊羽罢了,更何况是其他皇子。
但是惊风毕竟是皇子,皇子这两个字的分量皇帝是知道的。
那时候惊魄已经请封了太子,皇帝并不昏庸,哪怕是惊风还小,但是皇子就是皇子,他宠爱太过也不好,尤其是在惊风还是除了惊魄之外唯一的嫡子的情况下。
毕竟通观史书,便是在寻常百姓家,兄弟阋墙也是乱家之源,如果放在皇室,哪次兄弟阋墙不是乱国之祸。
皇帝虽然是皇帝,但是也是皇室的大家长,他自是想看他的孩子们兄友弟恭,互帮互助。
只是相比于那些同样有此等愿望却不愿多费心思只希望能让孩子们自行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的其他皇帝,他对自己在其中的作用更清楚一些,也愿意去稍微付出一些心思。
惊魄是嫡长子,能力才华手段性格皆十分为他满意,只要无甚大错,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储君,皇帝并不希望自己的态度动摇了这个事实。
他也喜欢惊魄,毕竟是他的长子,他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但是慈母多败儿,他不可能对惊魄宠爱太多,对惊魄,他更多的是教导和期待,最是看重不过,毕竟他是大秦的继承人。
但是惊风不一样,他是皇帝唯二的嫡子,又是充满吉兆的龙凤双胎,相比于功业,他只是单纯的宠爱这个孩子。
在后宫的时候还好,他也会宠着惊风,毕竟是皇家私事,但是如果是在外人面前,皇帝并不会表现的太过火。
不过惊羽就不同了,她是公主,而且还是他唯一的嫡公主,他宠爱些本就无妨。
而且惊羽一母同胞的兄长便是惊魄,哪怕有了他的宠爱,她也不可能越过惊魄去选择其他的皇子。
大秦虽然是马上打的天下,皇帝也是靠军功赢得的皇位,但是不得不说,皇室历经三代,现任皇帝是将帝王心术修的最好的一位大秦帝王,哪怕只是些许小事,他也能见微知著。
那时候惊羽毕竟还小,两三岁的稚童,哪怕是偷偷跑到正殿,被皇帝抱上龙椅,众人除了感叹一下皇帝对她的宠爱之外也只会当做是小儿不知事,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罢了。
但是如今惊羽慢慢长大了,再做些不懂事的事情,在众人面前便是失了皇家的体面,皇帝对她,必定也没有小时候那般纵容了。
这些事情,哪怕皇后并没有仔细同她详谈,随着读的书看的道理学的规矩越来越多,惊羽自己也慢慢懂了。
她性子虽然仍旧活泼,而且现在有时候还是会做些不合规矩的事儿,尤其是那桩同皇帝的约定,但是皇后能看的出来,她越来越懂分寸了,换言之,她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皇室嫡公主了:
端庄大气,不怒自威,天家威严尽显一身。
惊风和她都长大了,但是除夕宫宴上,惊风如今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待在正殿了。
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只能和惊羽一起偷偷的跑过去悄悄观察这些宫外来的大人们,想着这些大人们到底是如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
今日宫宴,惊羽坐在皇后身边,看底下诸位诰命夫人和诸家少爷小姐们聊天说话,手里把玩着腰间玉佩上大红穗子。
那穗子被她拆开了又编上,编上了又拆开,端的那叫一个百无聊赖。
皇后看她自从跟着她们来了后殿兴致便不怎么高的样子,也知道她是觉得无聊了。
惊羽面上不显什么,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还都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家眷,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好表现出什么。
但是皇后看的分明,她的手放在桌下就没停过,不知道她特意给换上的穗子过了今日要成什么样子。
说实话,今日若不是除夕宫宴,换了其他随便一个宴会,她都不一定能将她拉出来,惊羽必定是求着她让她借病不去好一头扎进她那书房里。
此间大人们谈话,话题虽然称不上无聊,但是对这般大的小姑娘来说定然也称不上有趣。
皇后见她也吃了点东西用了点热汤,便直接放人了,同几位夫人边笑边聊天:“小孩子坐不住,看她在这儿坐了这一小会儿凳子上便像有钉子在扎她似的。行了,也不拘着你了,你去外面玩吧,别走远了。”
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惊羽说的,惊羽正无聊着呢,皇后一直在同王妃夫人们说话,都是大人们的话题,家长里短的,她实在听不下去,早就想走了。
于是十分干脆利落的同皇后行礼告别:“谢过母后,儿去去就回,母后千万莫要使人来催。”
话音刚落,人便蹿出了老远,生怕皇后反悔一样,身后还传出了皇后的渐渐远去的声音:“你们看看她,都大姑娘了,还没个定性……”
皇后剩下的话惊羽甚至都没有听清,无他,她想离开这里的心过于迫切,皇后话还没说完,她人都已经到了殿门口。
现在隆冬,天气正寒,今年没有三十儿,只有二十九,春天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的。
加上刚下了两天的暴雪,下午化了点雪,白日里还好,此时天色暗下来,冷的仿佛可以滴水成冰。
蓬莱殿内到处都燃着上好的银丝炭,不仅能使殿内温暖如春,而且还不会有丁点儿的烟火气,向来都是皇室冬日用炭的不二之选。
惊羽一出殿门,迎面就是一股寒气,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浑身都颤了一下。
但是与此同时也能感受到肺腑之内的那股在温暖如春的大殿内生起的一股郁气随着这寒气消散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虽然很冷,但是一下子就神清气爽了起来。
旁边的小蛮立刻将她的氅衣递了上来给她穿上:“公主快穿上衣裳,仔细着了凉。”
惊羽冻了两下,清醒了许多,也不推辞小蛮穿上的衣裳。
这种天气,多呼吸两口寒气是神清气爽,但是若是真的冻着了,就不是风寒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她自幼习武,兼之不时的跟太医院的郭太医学习了解医术,最是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她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又走了一小段,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之后便起身往后殿走去了。
皇后放她自由行动,随她去哪里,但是如今她也大了,知道分寸,自然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不管不顾的就往正殿去。
那是父皇和朝臣大人们待的地方,她已经过了可以用不知事当借口随意跑过去的年纪了。
后殿相对来说还是很自由的。
冬日天实在是冷,那些孩子虽然不耐大人们的无聊谈话想出去玩,但是外面实在是天寒地冻,他们在外面稍微多站一小会儿就会被下人劝住进到室内,又都不想回那都是长辈的地方,所以便一股脑的都涌到后殿。
能带家眷来参宴的都是朝中三品之上的大员,都说做官三品是个坎,三品之上,若无滔天功绩,每跨半品都是天堑,所以朝中三品之上的官员每年基本上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至少在惊羽看来,每年能在后殿里见到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人选都没有什么变化,最多是跟她一样慢慢长大了而已。
惊风惊羽活泼聪慧,两三岁的时候精力无限,每日都在琢磨着怎么跟人玩。
皇宫中同龄人少,所以每次逢到有皇亲或者朝臣家的孩子入宫,便缠着人家玩。
甚至因为太过活泼,将皇后特意给他们俩找的伴读生生的给从昭和宫吓跑了。
后来开始启蒙,性子仍然活泼,但是毕竟年幼,还没有那么懂事,因为过于聪颖,慢慢就觉出了自己同其他孩子的不同来。
很多时候她和惊风谈论的东西如果放到跟其他孩子一说,他们便都是睁着懵懂的双眼,一副完全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的样子。
久而久之,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惊风惊羽都不怎么愿意同同龄人一起玩。
好在现在他们长大了,虽然心性还没有完全成熟,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但是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该如何同旁人相处,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而是会慢慢的选择性的做事情。
比如说,他们知道先生们学识好,便会同他们探讨学业;知道谢先生功夫好,便会同他说功夫的事情;知道同龄人在功课上不及他们,同同龄人玩的时候便只会关注玩这一件事情本身。
虽然说起来玄之又玄,但是这也不是惊风惊羽独有的本事,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去融入这个社会,这也就是所谓的长大,人会有更加健全的三观以及处事的方式。
惊羽是天家嫡女,能同她交往玩耍的自然不可能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她从出生到现在可能都没怎么接触过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长安这群大人们的家眷孩子,惊羽几乎是每年至少都要见一圈,她记性又好,全部记住并不是什么问题。
偶有调任来京新来参宴的三品朝臣家眷或者哪家添了新生儿甚至是往年没被大人带来参宴之类的,不过也就是多问一句就会有人主动介绍,不成问题。
她性子活泼,身份高贵,主要是玩的花样还多,虽然因为身上习武读书诸事繁杂不常同这些朋友们相聚,但是若是在宴会之类的场合碰上了,大抵还是都能玩到一起去的。
这不,她前脚刚踏进殿门,眼尖的安乐立刻就高声喊她:“惊羽,这边这边,快过来。”
安乐身边已经有一群女孩子了,大多都是同龄人,小小年纪自然算不上花团锦簇,但是今日大好的日子都穿着喜庆的颜色,看着便乖巧讨喜。
安乐都十岁了,用她娘昌平长公主的话说那就是都是大姑娘了,虽然她娘就她一个孩子也不怎么拘着她,但是小姑娘长大了多少有些边界感了,现在基本上除了自家兄弟之外很少同外男见面玩耍。
她身边都是一圈小姑娘,大多都是八九岁。
惊羽兴致勃勃的走过来,一眼看过去差不多都是熟脸:“母后可算是放我出来了,我在那里坐着,听母后同皇婶们聊天都要睡着了。”
安乐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性,听她抱怨就笑的跟花一样:“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能在那里坐那么长时间呢,感情是皇后娘娘不放人啊,还是我娘好,刚进殿就放我出来了。”
旁边的韦韵也笑着接话:“我们刚才还在同县主说呢,今日公主怎么还不来,原来是脱身无术啊。”
韦韵是太常卿的孙女,她父亲是吏部左侍郎,比安乐小上了一岁多,也是同惊羽从小玩到大的。
说起韦韵,那时候还有件小事。
当时皇后尝试着给惊风惊羽找伴读,因为怕有些朝臣不愿意那么快站队,加上想亲自察看,所以便先将一些待定的人选接进宫住了几日,想看惊风惊羽同他们相处的如何。
结果惊风惊羽同他们相处的很好,甚至是过于好了,三更半夜不睡觉也要去找人家玩的那种。
都是身娇体贵的大家公子小姐,哪有惊风惊羽那么皮实,结果就是还没过几日,一个个的便都受不住了,哭着跑回家告状。
面对找上门的各家夫人们,皇后那段时间也赔了不少小心,心气不顺,干脆一气之下把给他们选伴读这事儿就给无限搁置了,直到后来惊风入皇子府才单独给他选了两个伴读,惊羽身边是至今都没有选任何伴读的。
韦韵就是当年那哭着跑回家告状的伴读人选之一,差点被惊羽折磨出心理阴影。
好在那个时候还小,在家狠睡了几觉身体也就恢复过来了。
后来再碰上惊风惊羽,虽然刚开始身体还是会不自觉的哆嗦两下,但是后来一起玩的时间长了,也就恢复正常了。
惊羽故作潇洒的摆摆手,十分豁达的样子:“才不是呢,本公主想什么时候出来便什么时候出来,不过是看今日除夕佳节,想多陪母后一会儿罢了。”
安乐同她算是一起长大,如何不知道惊羽这哪怕输人也不能输阵的嘴硬傲娇性子,她说的这话她是一个大字儿都不会信的。
不过也懒得同她争,这丫头牙尖嘴利,同她争是争不出个结果的。
便牵过了身边一个女孩的手:“我才不信你呢。来来来,给你介绍个新人儿,这是邵家姑娘,刚从西北回京,邵姑娘,这个嘴硬的家伙你估计也猜到是谁了,我都懒得介绍了。”
被她牵着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小小一只,有些怯怯的。
听安乐说完话,便看向惊羽,屈膝行礼,声音脆生生的:“桦箬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惊羽向来机敏,朝堂上太深的事情她可能还钻研不透,但是表面上的事儿她还是有大致的了解的,毕竟她可是要给皇帝交一百篇策论的。
听了这姑娘的姓氏,再听到她是从西北来京的,想着自己之前从来未在各式宫宴上见过她,便对她的身份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笑嘻嘻的回道:“邵姑娘不必多礼,你看这一群人有哪个向我行礼的,随意便好。”
等到邵桦箬稍微站直了身子,惊羽便说:“邵姑娘可是随着平西王回京的?刚才在殿内似乎并未见王妃和世子夫人。”
惊羽的曾祖原是东北一个百夫长,不堪前朝桀帝□□,揭竿而起,历时三十余年,一路攻进长安,才终于在马上打下了大秦的天下。
入得长安称帝之后,论功行赏,早先那些陪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他一个都没有落下,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后来得封平西王的邵护。
邵护本名邵糊,当时打仗的时候没点文化也不碍事儿,后来异姓封王,便将糊改为了护,意为护卫大秦江山。
他也的确不负所望,封王之后一直领兵驻守西北边境,有生之年不曾让外敌入侵大秦土地一分一毫。
建国之始,祖皇帝曾封了三个异姓亲王,都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不奉降等承袭之规,只要不作死,子子孙孙便可尽享大秦荣华富贵。
但是三个异姓亲王中,其中一个在先帝时期闹出私吞铁矿私铸兵器私通外敌之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哪怕是先帝那般性子,也雷霆震怒,圣旨颁下,撸了铁帽子亲王的封,下令斩了那个自己曾经亲切的叫作叔叔的人。
不过倒是没有赶尽杀绝,女眷和十四岁以下的男丁都活了下来,只是被发配到了西南苦寒之地。
另外一个亲王在祖皇帝登基之时便已经去世了,是死后才封的王,他的嫡长子承袭了王位,才能平庸,后来在现任皇帝夺嫡之时站错了队,选择了先皇的胞弟皇帝的叔叔。
事败之后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主犯斩首,自然也不可能再保有亲王之封。
除此之外,皇帝到底还是念着之前那位同皇祖父打天下的爷爷的功绩,饶了亲王府其他所有人的命,未让他们为奴为婢,只是剥夺了家财。
建朝不过一甲子,建国时期封的三位异姓亲王便只剩下了一家平西王,也是最为谨慎的那个。
皇帝都登基了之后邵护才去世,他的嫡长子邵觅承袭王位,便是现任的平西王。
大秦如今唯一的异姓王侯便是平西王,前头两家的血泪教训摆在那里,他自然也十分谨小慎微。
天家无情,现任皇帝可不是先皇那般清淡无为的性子,父亲同始皇帝马上共同打天下的情谊也早就随着先辈的离去而慢慢变淡,平西王府上下百来口人,不能用来填帝王的野心。
毕竟现在座上的这位皇帝,是大秦妥妥的建功立业之君,底下成年弟弟有七个,除了一个闲云野鹤无甚能力的仪王,个个都被他拘在长安不曾就藩。
既说明他不放心这些成年的弟弟们,也说明他的确有那个能力,能将这些弟弟们给完全压制住。
邵觅看的清楚形势,在这位帝王眼皮子下搞什么小动作是不可能的。
大秦基业已稳,帝王民心所向,自己困居西北萧瑟之地,不论是取而代之还是李代桃僵,都没有那个条件。
所以从父亲那时起他们就收了心,立志偏居一隅,非召不会回京。
皇帝对先祖时期剩下来的这唯一一家异姓亲王算是优待,总不能建国不到一甲子便将三家亲王全部解决,会寒了将士的心,所以他也没有要求平西王像寻常驻边将领那样将家眷留在长安。
按照年纪算起来,邵桦箬应该是现任平西王的孙女,宫宴上来的都是嫡系,若论身份,堪比郡主。
惊羽的身份放眼天下女子都是一等一的高贵,邵桦箬自然是不可能跟她比。
但是作为大秦如今唯一异姓亲王的嫡孙女,现在这一圈其他的所有女儿,包括安乐,都没有她身份高。
惊羽身份尊贵,有肆意妄为之资本,但是皇家公主,享受权利的时候也要承担责任,她也需要维护皇权,在外行事代表的也是皇家的体面。
似邵桦箬这般身份,惊羽自然不可能将她当做寻常臣子家的女儿对待,连安乐这般肆意之人不也努力向这才刚刚入京,怯生生的小姑娘表现友好嘛。
大秦建国之初身份最高的一批人,朝臣另算,只看爵位,除却血脉加持的皇亲国戚之外,有三位位异姓亲王,四姓国公,以及十位侯爵。
异姓亲王是平西王,定北王以及东海王,四姓国公分别为凌程邢谭,十位侯爵各有封号,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几家是当年对建朝贡献最大的一批人,历时三朝,却各有繁华落魄。
三位异姓亲王去了两位;四位国公如今倒是都仍然保有爵位,也未添新的国公;十位侯爵如今却是十不存一,只是后来另有别姓封侯,如今大秦记录在册的侯爷也有七八位。
这几家的女儿,包括一品大员家的女眷,皇后都是让惊羽了解了的,起码让她心里有个数。
公主是有肆意妄为的资本,若是惊羽想要做个寻常公主,哪怕骄矜蛮横目中无人仗势行凶,皇后虽然气恼,但是最终估计还是会由着她去。
但是惊羽追求不同,她有抱负,不然那一本本枯燥无味的典籍,一招招千锤百炼才能习得的功夫,哪里有闺中女儿家的书画秋千看花看水来的有趣轻松。
她生来便奇才天纵,胸中自有沟壑,所以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那般徒有身份的公主。
她要的是,是哪怕没有公主的身份,她也能肆意妄为的本事,公主的身份只是她一身本事的锦上添花罢了。
据惊羽了解,平西王应该已经有十数年不曾带家眷归京了,哪怕是偶尔皇帝召他回京,也都是独来独往,而且大概率是赶不上过除夕的。
她虽然不认识邵夫人,但是若是平西王妃归京参宴,今晚皇后宴请的主宾必然会是平西王妃。
她刚才在皇后身边待了大半晌,同皇后交流说话的都是些平日里能见到的皇亲和诰命夫人,不曾见到什么新面孔。
邵桦箬长这么大第一次来长安,年纪又小,自然有些胆怯,见惊羽问话,便答:“臣女外祖病重,母亲得闻噩耗心神不宁也病倒了,祖父便带了兄长和臣女一同归京,希望能代母在外祖父面前尽孝。”
平西王无召不得归京,此时来帝都定然是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而且也不能拖家带口的赶回长安,不过上书同皇帝陈情,将这两个孙儿孙女带回来全人伦之礼,想必皇帝也不会太过计较。
惊羽听闻这消息,想了想平西王世子夫人的出身,大概心里便有了数:“杨大人殚精竭虑衷心为国,此番定然吉人自有天相,邵小姐莫要过于忧心。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同我说说,我去跟母后求。”
长安自然是有平西王府的,但是邵家此番未带命妇入京,只平西王并两个小孩子,有些事情不一定能照顾的到。
想来平西王一行人也是最近才到,不然哪怕平西王妃和世子夫人皆未来京,母后得到消息了之后也定然会将邵家兄妹召到宫里见见。
平西王归京,看来今日蓬莱正殿的主宾定然是他了,等会儿若是能逮住惊风,倒是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如何的场面。
邵桦箬得了惊羽的话,有些诚惶诚恐,连忙说:“多谢殿下。”
惊羽摆摆手:“莫要多礼,今日除夕,我好容易从母后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母后派人逮回去了,快让我看看你们刚才在玩什么呢。”
她声音清脆,小时候脸上那融成一团的稚气随着年岁渐长慢慢消失,渐渐的露出一张格外精致大气的脸。
双眸亮而有光,虽然五官明艳,但是到底年纪还小,光是看着便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安乐不意外惊羽对邵桦箬的背景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她的外家。
惊羽这个人从小就跟寻常皇室女儿不一样,皇舅舅宠她,是将她当作半个皇子教养的。
便是惊风惊羽的骑射,也是皇舅舅手把手的教他们两个的,此等盛宠,除了太子,再没有一个皇子公主享受过。
但是这不影响安乐拆她的台:“刚还说是自己想多陪陪娘娘一会儿,现在就暴露了吧,你个嘴硬的家伙。”
惊羽同安乐斗智斗勇多年,小时候哄骗的安乐天天当她的小跟班,气的昌平姑姑天天进宫跟皇后控诉惊羽带坏了她女儿。
皇后也很无奈啊,安乐那性子还用别人带坏,便是你那无条件宠的样子也不可能将安乐养成贞静娴淑的大家闺秀啊。
但是皇后也知道,同惊羽相比,安乐的确还是差点道行,有时候安乐心里只是有点隐隐约约的想法,惊羽一撺掇,两个小家伙就能付诸行动,惹的几方大人都气的头疼。
不过现在小姑娘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骗了,现在不管惊羽怎么说,安乐都提着三分小心,甚至还仗着她比惊羽大几岁,有时候还想使使做姐姐的架势。
可惜惊羽不是那认命的人,惊风想从她口中套一句兄长的称呼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过,更何况是安乐。
惊羽同她斗嘴惯了,懒得理她:“不想理你,快将东西拿出来,我老远就看到你们在玩了,场面话的问一句,你还敢拿乔起来了。”说着就去挠她身上的软肉,两个小姑娘闹成一团。
安乐被她挠的忍不住哈哈大笑,想停下来偏偏根本不是惊羽的对手,只好等她好心肠的收手了之后又恢复来了好半晌之后再说话。
倒是一旁的韦韵将刚才一直藏着的东西摆到了桌面上,声音甜津津的:“县主刚才说等公主来的时候一定要将它藏好,生怕公主据为己有了。”
惊羽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视线,这是一块通体白玉打造的棋盘,瞧着不像寻常围棋样式,待到仔细一研究,眼睛都亮了:“六博棋盘?”
安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好容易缓过来,听惊羽这惊讶的语气,立刻傲娇的抬了抬头:“那可不是,我好容易从我娘那里借过来的呢。”
六博棋早在百多年前就失传了,尽管偶尔还有部分棋盘和行棋的记载,但是经过多年战乱,大多都是残缺不全的,难以窥探全貌。
惊羽翻阅史书的时候经常看到有对六博棋的描述,据说当时上至君主下至百姓皆喜欢博戏,当时便十分感兴趣。
可惜哪怕她身在皇室,奇珍异宝唾手可得,但是这种久已失传的物件若要寻得却更需要缘分和运气。
眼见惊羽两眼冒光,恨不得整个人扑到棋盘上去的样子,安乐赶紧上前去挡住她:“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不是从前朝留下来的物件,是我娘认识的一个人通过残缺的记载自己复刻出来的,不一定是正儿八经的六博棋盘。”
“而且我娘宝贝这棋盘得很,我今日为了磨着她将这棋盘借出来可是亲自替她锤了整整半个时辰的肩膀,累都累死了。”
“我知道这肯定不是老物件,这刻痕新的很,但是这个看着真的同那些残卷里的六博棋盘有八成相像,我能带回宫研究研究嘛?”
眼见惊羽又要横刀夺爱,安乐当然不愿意了,她一把将棋盘抱在怀里:“才不要,你就会抢人东西。”
惊羽不以为意:“那我等会儿去跟昌平姑姑借。”
这事儿还是得找能真正做主的人嘛,再加上气气安乐这个小气包。
安乐不高兴,韦韵眼看着这两祖宗又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来做和事佬:“你们俩莫要吵了,我们刚才在研究六博戏的玩法,公主要不要一起来。”
她们都是世家大族精心教养的女儿,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书的。
对这只存在于史书中的博戏自然是十分感兴趣,便是一直怯生生的邵桦箬听了这话眼睛也隐隐的冒着光。
小孩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一般连一炷香都隔不了,尤其是惊羽和安乐这从小斗智斗勇到大的。
没一会儿,几个小姑娘便围到一起,盯着中间的棋盘看,互相探讨交流着自己看到的书籍里面有什么六博戏的玩法介绍,场面十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