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长治十八年的春天,在整整两年或真或假的传闻中,太子妃的人选终于定了下来,乃尚书左仆射宋峤之嫡长孙女宋珞。
因太史令一职多年形同虚设未有授命,尚书左右仆射位高权重,执相国令。
宋峤知天命之年,三年前出任尚书左仆射,不出意外的话,在他致仕之前,这个位子并不会换人。
太子妃乃东宫女主人,乃将来的一国之母,人选是万万不可草率的。
从惊魄十六岁开始,皇后就在物色各家贵女,不求太子妃给惊魄带来多大的助力,但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给他拖后腿的。
自惊魄十五岁之后,长安城中将目光放在太子妃身上的家族就络绎不绝。
惊魄这个太子位看着十分的稳当,那么太子妃的风险就低,想博一把皇亲国戚的人自然不少。
皇帝对惊魄选妃一事也十分关注,惊魄毕竟是他的长子,他也到了不惑之年,乐意得见皇室开枝散叶。
皇后知道各方都在盯着太子选妃,但是还是顶住压力,给了惊魄一整年,去挑选他自己认为合适的太子妃。
就像皇后之前想的那样,哪怕是皇室夫妻也是夫妻,两个人能浓情蜜意更好,若是不能,便是当像她和皇帝这样,能选个能互惠互利自己能过的下去的合作伙伴也不错。
惊魄刚开始没什么想法,只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决定就好,一年过后也还是这个说法。
后来皇后着手准备的时候将一些初步看中的人选请到宫里的时候远远的让惊魄看了一眼,之后私下里问惊魄的想法,惊魄思考了一下,说:“宋氏女可堪重任。”
皇后回想了下宋氏女的模样:大气端庄,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气质出众。
宋家阖族之力教养出的嫡长女,可堪皇妃,最次也是要入大族做宗妇的,皇后本来心中也是稍微属意她的。
宋氏女本来就是皇后认可的人选之一,不然也不会将人请进宫来相看了。
于是在得到惊魄的准话之后,皇后便去找了皇帝。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太子妃之位,若是皇帝不允,莫说惊魄,连皇后都没有办法。
皇后提人选的时候颇为谨慎,未提宋氏女乃惊魄亲自看中,只说自己综合比较,唯有宋氏女最为合适。
尚书左仆射的地位重要,可以说是文武百官之首,这般娘家助力,皇帝可能会忧心东宫权势过盛?
皇帝看到人选的时候倒是迟疑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到皇后能选中宋氏女,他以为皇后会偏好成家女或者萧家女,刚好可以借此让萧家重回帝都。
至于皇后所担心的忌惮之事,皇帝看到人选的时候心里的确闪过了一点。
但是他也很清楚,惊魄是太子,不说皇后如何选儿媳的,就皇帝自己,也不可能选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去配他文韬武略的嫡长子。
太子妃人品才华先不提,无论如何其娘家地位是绝对不可能低的,不是尚书左仆射也会是其他权臣。
宋氏女乃内宅女眷,皇帝自然不可能有太多了解,只是大概记得颇为端庄大气,堪配太子。
于是他让皇后先回去,派了人仔细去打听了宋氏女的人品才华各式行径,皆得到了颇为正面的反馈。
在惊魄的婚事上,他也的确下了一番狠功夫。
于是在经过皇帝一番暗地里的考察后,三月底,封宋氏女为东宫太子妃的圣旨就下到了尚书左仆射府。
此等大事,宣旨之人定然乃总管太监田培源本人,皇后后来私下里同他打听了下宋氏女接圣旨时是何等表现。
帝后相敬如宾,夫妻一体,田培源自然不会在此等事情上瞒着皇后:“宋小姐神情自若,颇为淡定,只从容接过圣旨,老奴倒是看不出有其他神色。”
宠辱不惊,不以物喜,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也好,太子妃一位,也不是一个过于情绪化的人能当的。
这般能控制好自己的人,哪怕同太子并无多么深刻的感情,从小收到的教育和身上的责任感也不允许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封太子妃的圣旨一下,这一场事便尘埃落定了,有些家族虽然不忿,但是宋氏女家世人品都摆在那里,的确非常合适。
接下来太史局宗正寺礼部内务府齐齐上阵,六礼一样样走,婚期定在了长治二十年的正月,在太子正式加冠之后便举办仪式。
皇室婚礼奢华繁复,各式礼节更是数不胜数,准备期限向来以年计。
太子乃国之储君,其娶妻仪式则更加繁杂,一年多的时间差不多,刚好也能赶上他二十加冠。
也需要给一段时间让宋家准备,虽然这般大族之女,基本上从养的住了之后开始家中母亲便会着手给她们准备嫁妆。
但是如今她要嫁的是皇家太子,虽然也是嫁娶之事,但是君臣有别,从嫁妆到陪嫁之人,通通要按照皇家标准准备。
皇室也会提前半年派人进宋府,教导宋氏女各式皇室礼仪。
此间种种,皆是需要时间来堆的。
宋氏女如今二八年华,等到正式成亲之时也不过是双九,年纪正好。
目前来说,秦皇室嫁娶年纪都不太早。
皇子大多是加冠前后娶妻,帝后成亲的时候皇帝甚至都已经二十有三了,公主们虽然看上去议亲议的比较早,但是等到真正出降的时候,基本上也都十七八了。
惊羽对这半年以来长安城中的氛围感受的尤其深。
主要她可以随意出宫,各家的各种宴席,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去,但是大多都会给她也发个帖子。
有些人家地位实在是摆在那里,有些也是因为惊羽本人想去,所以来来往往的,宴席她是真的去了不少。
她年纪也慢慢大了,哪怕可以随意出宫,也要注意男女有别,所以哪怕是赴宴,也多是在后宅同各家夫人小姐们待在一起。
这两年大家的目光都盯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家中实在没有那本事就算了,若是家中能够到那个线,谁不想争上一争。
但是太子在东宫,他们也见不到,皇后更远,在深宫,除非特殊宣召,每次命妇觐见的时候都是一群人,谁敢在一群竞争者面前广而告之自己的心思啊。
再说了,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了自家有意太子妃的事情,若是将来太子妃一事不成,自家女儿还要不要嫁人了,所以只能暗示。
但是各家命妇谁都不是傻子,抽丝剥茧的,有可能皇后还没听清楚她的暗示,她们先听明白了,得不偿失啊。
所以各家夫人们就决定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把主意打到了惊羽身上,毕竟她可是太子唯一的胞妹。
一群人每次见到惊羽就像见到了什么香饽饽一样,都想上前亲近,隐晦的打听点各式消息,试图从惊羽的回答中抽丝剥茧的理出皇后的心绪。
但是惊羽那是什么人,从皇宫成功的用阳谋“厮杀”出来的,哪怕不到十岁,但是皇家的孩子哪有没有心眼的。
皇兄的太子妃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清楚的,父皇母后没定下来之前,她是半点消息都不会往外透的。
此等事情自然也发生了在惊风身上。
无他,皇室众人中,只有他们两个同皇后和惊魄最为亲近,他们的态度说不定能让皇后的选择多一些考虑。
惊风也是出身皇室的,自然也不傻,出宫都一年多了,虽然还没有惊魄老练,但是也绝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加上同惊风接触的多是些同龄男孩子,跟那些跟惊羽接触的夫人一比,套话本领简直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尤其是太子妃定下的前几个月,皇后陆续请了不少贵女进宫,虽然名头都是各种各样的聚会,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什么。
于是各方动作越发频繁了起来。
惊魄那段时间同母后说过自己的选择之后,就利落的跟着秦修去了汉州,根本不在长安,众人想找他都找不到,只能曲线救国。
惊风惊羽不堪其扰,正好小皇叔也不在长安,他们不用去修王府习武,索性他们两个就各自在皇宫和皇子府中躲个清净,一直到封妃圣旨已下才出去活动活动。
秦修自从加冠那年回京之后,基本就是同他的几位兄长一样,常住帝都,后来有妻有子了之后更是如此。
头几年还好,但是最近这两年曾经被打怕的突厥又开始活动了起来,频频在边境试探。
加上之前驻守边关的詹将军如今转守他地,只在汉州留下了几个信任的将军镇守,突厥便开始小动作不断。
所以这两年每年秦修都会抽一段时间去汉州,重新部署军防,加上詹将军留下来的那几个将军也颇为优秀,双方配合,目前突厥还都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
秦修不是没有想过再次就藩,也省的每年都得跑两次,但是他也知道难度太大。
他所有兄长,除了闲云野鹤的七哥,都在帝都。
他皇兄是不可能允许他一个手中还有些军权的人去就藩的,直到他皇兄确认了他们这些兄弟再也没有威胁了为止。
此举虽然颇为不近人情,但是那是皇帝,江山大业绝对重于兄弟亲情,在目前情况还可控的情况下,秦修没想过去撞刀口。
秦修此番去汉州,惊魄主动请缨一起。
太子已经大了,身上得背上点功业,见皇帝都没反对,秦修便也顺理成章的带着惊魄一起去了。
秦修不在帝都,但是谢乔还在修王府,按道理来说的话如果惊风惊羽想去继续习武的话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们两个被各家试探的不堪其扰,便商量着由谢先生去皇子府住一段时间教导惊风,惊羽就在皇宫中自己练练就行。
等到圣旨一下,宫内宫外瞬间一片清净,在宫中憋了这么长时间的惊羽立刻收拾着准备出宫,皇后对此十分乐见其成。
无他,她这两个月为了给惊魄选妃的事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惊羽虽然已经长大了许多不像小时候那般喜欢给她添麻烦了,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在昭和宫就是个麻烦,稍微做点什么事情就会在皇后本来都焦头烂额的行程上又添上了点火上浇油。
距离产生美,皇后觉得自己需要定期同惊羽分开一下,对她们两个都好。
刚好此间事了,惊羽决定出去玩,皇后也决定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
一大早,惊羽来请安,饭都没用就准备出宫。
知道惊羽饿不着自己,皇后也没拦她,决定今天好好的睡上一个午觉,回回精神力气。
惊羽一出宫就直奔皇子府,今日出宫纯属心血来潮,昨天根本没提前送信出去,她这就决定亲自上门来找惊风了。
这种事情也常见,若是惊风当日有课业出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她来看一眼,尝试一次,见实在从那些先生们的手中抢不出来人,也就自己放弃了。
长安城这么大,不缺她的去处。
今日运气好,没有提前算日子惊风居然也正好赶上休沐,连谢先生都休假几日去了城外探访老友,惊风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呢。
惊羽过去一唤,惊风收拾了东西便立刻嚷嚷着走。
皇子府在内城,地位特殊,守备森严,整个长安中除了皇宫和东宫之外守卫的最严格的就是此地。
十二个时辰都有兵士护卫,除了几位皇子和来教导他们的先生之外,连惊羽进出都得检查通报。
需要走正门的人如此待遇,哪怕是几位皇子的伴读过来,也是要提前在门房中等人去通报的。
像是洒扫后院做活的奴婢宫人,多是在后门出入,虽然像丁计这般主子身边的太监兵士们也都能混个脸熟,但是进进出出的检查也比较严格。
惊风听说惊羽还没有用早膳,问要不要给她准备一点糕点,惊羽想了想摇摇头:“前段时间安乐进宫来找我玩,说是南门那边有一家很好吃的豆沫,我们去那边吃那个吧。”
惊羽没有说的是,那时候她问安乐豆沫是什么,她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再问两句她还直接着恼了,冲着她来了一句: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吃啊。
就这么一句话,哪怕惊羽这种对食物都没有什么太大特殊追求的人都生起了冉冉斗志,她还真得亲自去尝尝这豆沫到底是何方神圣。
惊风听了也并无不可。
他是用过早膳的,肚子不饿,不过他和惊羽一样对这个听上去就十分奇妙的东西生起了点好奇心,去当个饭后点心尝一尝也行。
长安有八道城门,他们说的南门并不是长安城的南城门,而是内城的南门。
内城城门除非紧急情况,日夜不闭,八道城门仅指外城墙上的八道有名有姓的城门。
长安分内外城之分,内城之内多是官署和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居住之地,而外城所居多为普通百姓,有长街二十,里坊一百一十,人口数百万,是真真正正的盛世所蕴。
内城行走,虽然跑不了快马,但是他们两个也懒得坐马车了,就准备随意骑着马,这样小蛮他们也能跟着。
他们快到皇子府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惊毅进来:“惊羽你怎么这么大清早上的过来了?”
惊羽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母后今日放人放的痛快,我抓住机会就赶紧跑了,三皇兄你这大清早的去哪里了啊?”
惊毅只是说:“去外面逛了一圈,你们俩这是要去哪里啊?”
惊风:“去南门吃豆沫,三皇兄你要不要一起?”
尽管面上挣扎了一下,但是惊毅还是拒绝了:“不了,我用过早膳了,对了,惊羽你等会儿跟惊风回来的时候来找下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虽然好奇,但是见他一副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惊风惊羽也都没说什么,同他告了别之后出去。
走在路上,惊羽同惊风八卦:“三皇兄怎么了,我上次答应给他的东西也给了,不是他又发现了我什么错处要跟母后告状吧。”
去年惊羽从惊毅那里要那个古玉埙,惊毅本来想直接给她的,但是一听说她是准备送给凌国公家的那个天生心智有缺的二少爷就不乐意了,非要她拿东西来换。
后来她倒是很快收到那个古玉埙,没多久就直接给凌国公府送过去了,但是惊毅说暂时还没想到要惊羽用什么换,就干脆一直推着。
直到前段时间,惊毅看到惊风身上挂着个香囊。
是那段时间惊羽在皇后和关先生的双重打压下好容易给逼着绣出来个成品,宝贝的不行,惊魄开玩笑说想要都不行,最后还是给了惊风。
结果惊风在外面到处炫耀。
那可不是,惊羽那双做出《长安百策》的手可从来没有绣过花,虽然那个香囊从头到尾惊羽动的手也就那一朵简单到不行的金银花。
惊魄都没要到的东西,也就是惊风仗着娘胎里的面子给抢到手了,惊恒和惊毅也馋的很。
但是惊恒自然同惊羽肯定是没有惊魄同惊羽亲近的,就只是开玩笑的说了句怎么不给二哥也做个,惊羽傲娇的理都不理。
惊毅则是充分的利用了资源,知道惊羽还欠着他件东西,就挟恩图报的让惊羽给他也绣一个。
香囊隐私,惊羽年纪渐大,也知道男女有别,不过惊毅是血脉至亲,给他绣一个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惊羽实在是不太愿意动针线。
不过惊羽自诩大女子,一诺千金,答应的话自然会做的。
于是又耐着性子,乖乖的窝在昭和宫里给惊毅绣了个香囊,只不过这次绣了朵迎春花。
她不是不会绣,针线对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皇后对她的针线没有任何太高的要求,她又不用像寻常女子那般需要自己绣嫁衣,就是抱着会一点是一点的心思,让她了解个大概而已,她只是纯粹不想动而已。
所以等到惊魄知道她又给惊毅绣了一个香囊,哪怕是远在汉州也要写信来讨要属于他嫡亲嫡亲的兄长那份的时候理所应当的被惊羽给挡了回去。
用的理由都很直接,也不怕伤了惊魄的心,就是她太懒了不想动针线。
那个香囊几天前就给惊毅送了过去,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时候惊毅能找她干什么。
想来想去,最近她都待在昭和宫里,连宫也都没怎么出去,应该也没做什么祸事啊。
就算她想做,被母后看的严实,也没那个机会啊。
惊风也疑惑的很:“三皇兄最近一直有些奇奇怪怪,早出晚归的,脸色也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两个人研究了一遍,从怀疑父皇最近是不是借着惊羽打压了下三皇兄,到怀疑惊羽是不是无意中抢了三皇兄什么东西。
虽然无头无脑天马行空,但是不得不说,最后一条还真的有那么个可能。
想破头皮也没想出个什么思绪出来,干脆不想了,没多久就到了安乐说到那个卖豆沫的地方了。
并不在内城里面,只是在靠近南门的外城,连个铺面都没有,只是简陋的搭起来的一个摊子,四五张桌子,看着着实过于简陋。
惊风惊羽从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长到五岁上皇后都没有让他们在宫外吃任何东西,连想偷偷摸摸的吃个糖都是战战兢兢偷偷摸摸,闹出了不知道多少笑话。
等后来惊羽可以自由出宫之后倒是会偶尔在外面吃东西,不过也都是只能在一些供权贵用膳的地方吃些。
她对食物不怎么挑剔,但是从小也是山珍海味养出来的味觉,分得清楚好坏。
所以,当两碗灰不拉几糯唧唧的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惊风惊羽面面相觑,不用言语就读懂了各自目光中的意思。
惊风:“你就想吃这玩意儿?”
惊羽:“我也不知道啊,安乐说很好吃的,要不,试试……”
两个衣着光鲜婢仆跟随的小孩子,虽然只是两个孩童,但是看着便家世不俗。
不过长安这个地界儿,一板砖砸下来,十有二三都能砸中个权贵,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
两个人最后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拿起来勺子,视死如归的各自尝了一口,居然有点出乎意料的感觉。
很神奇的口感,味道不差,能吃到那种非常粗糙的豆子磨成的粉的感觉,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绝对是第一次。
惊风用过早膳了,虽然觉得味道还不错,但是再吃了两口也就放下了勺子。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使然,用膳从来都是用八分饱,绝对不会让自己撑到。
倒是惊羽,饿着肚子从宫里出来,还跑了这么远的路,不仅将那碗奇奇怪怪的豆沫给喝了个精光,还要了摊子上同样卖着的两个包子,吃了一个半,终于算是吃饱喝足了。
这种食物对他们两个加起来二十不到的生涯中都是头一次,问丁计和陈侍知不知道豆沫是什么。
丁计也是长安城中长大的,从小进宫,也没见识过这种东西。
倒是陈侍,是从外地被卖到长安的,听说过这种东西。
“回主子们的话,豆沫是些贫苦人家的吃食,把一些质量不太好的豆子磨成粉,再和面粉混在一起,好一点的用白面粉,差一点的用黑面粉,吃的时候用开水一冲,加点盐就能吃,再好一点的加点油,干农活的人舍不得吃别的,这个能顶饥。”
听上去这么粗糙的食物,按理来说同从小堆金砌玉养起来的惊风惊羽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偏偏就让他们两个给尝了尝。
惊风惊羽听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普通人的生活离他们太远,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到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惊风惊羽从小受大儒教导,或多或少的知道些民生疾苦,知道除了长安城外还有不少地方的百姓,可能连饭都吃不饱,吃这些也不奇怪。
换做是长安城中寻常权贵子女,或许在陈侍说这句话后还会觉得那百姓们的生活过的还不错。
毕竟他们这头一次尝这豆沫,觉得味道还算是不错,能吃到这种味道的东西,百姓们日子应该也过的不错。
若是让他们连续几天每顿都吃这些东西,他们或许就能多多少少的感受到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了,但是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吃过豆沫,付钱的事情自然是不用他们两个亲自动手。
惊羽出宫这么多次,身上从来没有带过银子,哪怕身边只带了一个陵云,这事情也轮不到她。
后来他们俩又去看了场戏,在一家非常清净的茶楼。
陈侍和丁计提前过去安排了,这家茶楼也常年接待些达官显贵,听了之后就非常麻利的安排了一个雅间,惊风惊羽过去之后直接入座就行。
长安城中喜欢看戏的夫人小姐也不少,所以戏班子在长安城生意好做,有不少有名头的戏班子,大多都有几折出名的戏。
皇宫养着自己的戏班子,皇后喜欢看戏,惊风惊羽从小跟着皇后看了不少。
不过小孩子耐心差坐不住,大多数戏都是看了半折就坐不住了。
这个戏倒不是听安乐说的,是上次乐平长公主进宫的时候跟皇后推荐的,说是这家茶楼养了一个挺出名的戏班子,有一折《烽火戏诸侯》演的格外的好,让惊羽给偷听了去,心里痒痒。
惊风不爱看戏,觉得台上叽叽喳喳的他从来都听不清楚在唱些什么,不过是被惊羽硬扯了过来的。
惊羽觉得演的的确也好,她居然静下心来看了半折多才坐不住。
一说着要走惊风立刻解脱煎熬般的长舒一口气,生怕惊羽反悔般的立刻扯着她就跑了。
等到他们两个在外面玩了一圈再回皇子府,本来兴奋的都忘了早上惊毅让她回去了之后去找他的事情,惊羽甚至都没下马,打算送完惊风之后就直接回宫了。
结果惊毅居然派了人在门口等着,一见到他们两个回来就立刻上前:“见过两位殿下,大公主,三皇子请您过去叙话。”
惊羽这才想起来这茬,看了看天色,离神武门落锁还有点时间,算上路上的时间都够的,就点了点头。
惊风满脸幸灾乐祸的笑,见到惊羽气愤的眼神很是努力的收敛了笑意:“咳,走吧,我送你过去,三皇兄人很好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话虽如此,但是惊风那很明显准备看笑话的态度也做的足足的。
惊羽不满的哼了一声:“就是仗着比我大而已,我要是比皇兄还大的话看你们谁还敢管我。”
惊羽从小就不服管,连皇帝有时候都没有办法。
几个皇兄谁想在她面前摆谱都不行,也就是惊魄仗着绝对的年龄优势能有点兄长的尊严,像惊恒和惊毅也就是勉强能得她称句兄长的程度。
几位堂兄更是如此,倒也不是她对他们比较尊重,只是从小到大学的道理要求她如此而已。
至于惊风,比她大了那么半个时辰,名义上也是她的兄长,但是从小到大别说叫他一声皇兄了,私下里还老是想着当他姊姊。
“这话你敢去父皇母后面前说吗,你最好好好讨好我,不然等皇兄回来我肯定去跟他告状,说你想当他长姊,管教于他。”
这家伙,惊羽狞笑着就要去掐他,居然还敢告起她的状来了,必须要给他点教训。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到了惊毅的住处,惊毅没说要见惊风,不过惊风还是陪着惊羽进去见了见惊毅。
惊毅已经得到惊羽要过来的消息了,不过看到惊风也不意外,这两个从娘胎里开始就是焦孟不离的,惊风会送惊羽过来他也有预料。
不过今日他要跟惊羽说的事情的确私密,不适合让惊风知道。
虽然他也知道这两人也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
天色还早,今日外面也不冷,惊毅将惊风打发走了之后,之后就带着惊羽带到花园里去,谈事情顺便逛逛。
惊羽耐心的陪着惊毅逛,逛了一会儿也没有见惊毅开口,想了一会儿干脆狠下心来直接说:“三皇兄,我最近到底干了什么坏了你的事儿,你直接说吧,咱们好好商量,保个密,别告诉母后成不成。”
她在惊风面前还敢嘴硬一下,敢嚷嚷着要当他们的长姊,但是真到了几个皇兄面前,还是非常知道能屈能伸和审时度势的,尤其是惊毅现在有可能掌握她把柄的情况下。
此时正好逛到花园里的一个亭子里,惊毅带着有些忐忑的惊羽坐下来,挥退了宫人,才好好跟惊羽聊天。
明明他也就比惊羽大两岁,但是现在一副大人模样,语重心长的说:“你最近有去过凌国公府吗?”
惊羽一脸莫名其妙:“没啊。”
去年一起狩猎的时候凌訄倒是邀请了她,但是她以为那就是客气客气,毕竟四个国公府至少明面上都没站队,又没什么亲戚关系,各式宴请也请不到她一个深宫公主头上。
而且凌国公府也没正式给她下过帖子,所以她根本没有把凌訄的那个口头邀请放在心上。
惊毅面色有些难看,他听到了些消息,但是也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根本无从求证。
但是心里也不舒服,本来就打算这两天进宫去找惊羽说说的,但是今日正好碰到了,就先把话说开了。
乐平长公主的驸马出自温家,温家同惊毅的外家周家关系好,有姻亲,乐平长公主的儿子温辞也是惊毅的伴读,所以惊毅同温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温家还有一门姻亲,正是凌国公府的当家夫人的娘家许家。
凌夫人是温家的外甥女,她的母亲同温驸马的父亲是嫡亲的姐弟,她同驸马是表姐弟。
温驸马的父亲也是如今温家的当家人,凌夫人和外家温家的关系不错。
上次凌夫人回家来探望外祖母和舅父,她难得回来一趟,所以温老夫人便做主,也请了几家人回来聚聚。
乐平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但是温家并未分家,温驸马平时还是住在温府里的。
乐平长公主同驸马关系不错,得了消息也愿意回温府一趟,皇室公主不用每日伺候公婆,但是那到底是长辈,做小辈的,也不好太过自专。
乐平长公主回来了,凌夫人倒是开心,或者说,她回外家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乐平长公主。
凌夫人乃国公夫人,一品诰命,乐平长公主倒是也愿意同她亲近,所以当凌夫人说想跟她单独聊聊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答应了。
刚开始聊的都还是些家长里短的话,后来惊羽在对话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连乐平长公主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凌夫人,你有话就直接说吧。”
虽然凌夫人跟驸马是表姐弟,但是乐平长公主也没亲近到可以唤她一声表姊的程度,便只用了尊称。
凌夫人知道也瞒不过她,她来找乐平长公主而不是旁敲侧击的打听也就是没打着瞒的主意:“长公主,我也斗胆叫您一声弟妹,想请问一句话,您觉得,凌家可否尚公主?”
乐平长公主听的瞳孔都下意识睁大了一番。
刚才凌夫人话里话外都在问惊羽,她可不会蠢到认为凌夫人说的这个公主会是宫中的其他公主。
惊讶之下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羽还不到十岁!”
凌夫人赶忙说:“我知道现在就定下来太早了,但是您若是觉得行,能不能给皇后娘娘递个口风?”
乐平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不是她看行不行的问题,凌家门第在这里,光看家世,凌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以他们家的门第绝对是可以尚公主的。
但是她也能大概猜到凌夫人的顾虑,毕竟惊羽的身份实在是过于尊贵,上下两辈中唯一的嫡公主,而且还是那般才华横溢惊才绝艳。
不说皇后,连她有时候听到惊羽的消息都会突然想一下她未来的驸马是何等模样。
毕竟她并不像她们这般只能出降一些公卿人家不会继承家业的次子三子,她那般荣宠才华,绝对另有机遇。
但是……
乐平想到什么,却试探的说:“你是想给世子求?”
她说出口自己都知道不太可能,毕竟凌訄是凌国公世子,将来要继承凌国公的爵位,要顶立门楣,不可能尚公主绝了仕途,而且年纪上更是比惊羽大了许多。
但是若是另外一个可能,那凌夫人也太过……
她一语中的,凌夫人看到她的神色,也有些忐忑。
但是她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是给旭儿求的。”
这下子乐平连端庄都维持不住了:“你,你,你怎么……?”
半天也没有说出来那句“你怎么敢的”,到底是顾忌着自己的皇家修养和凌夫人的身份。
她是真不知道凌夫人哪里来的勇气,以惊羽的身份才华,就算碍于大秦驸马不能入仕的规矩不能出降给世家大族的嫡长子,但是帝后也绝对不会将她嫁给一个,一个心智有缺的人啊。
凌旭的情况长安城中的权贵之家都清楚,凌夫人瞒的再紧也没有用,乐平也知道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虽然凌旭心智有缺,但是以凌家的门第,将来找一户小家女儿,传宗接代也不成问题。
但哪怕凌家身份再高,凌旭那般情况,不说是公主了,寻常大家女儿都不可能会嫁。
更何况惊羽根本不是普通公主。
她也是皇室公主,知道皇室的规矩。
她父皇五任皇后,一个嫡出子女都没有,所有公主都是一般教养,出降的驸马也都大差不差,谁跟如今的皇帝关系好点,其待遇就好点,仰帝王鼻息而富贵。
但是惊羽乃嫡嫡血脉,胞兄为太子,皇后从小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哪怕乐平再偏向凌夫人,她也觉得凌夫人此举简直是异想天开。
哪怕乐平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凌夫人也能理解她的未尽之意。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她也是大家夫人,如何不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不说惊羽,哪怕是寻常公主,她旭儿这般情况也是配不上的。
乐平很快冷静下来:“此事绝不可能,你也千万莫要跑到皇后面前去说。她看惊羽,同你看二公子是差不多的。”
就算凌家能尚公主,也必须是凌訄,凌旭绝无可能。
凌夫人听的懂乐平的劝阻之意,但是,她想起家中的旭儿,实在做不到熟视无睹。
惊羽一共给了他三样东西,氅衣,雪花,还有那个古玉埙,对公主来说都是随手之举,甚至訄儿还跟她说过那个古玉埙公主是怎么得来的。
但就是这三样对惊羽来说一文不值的东西,她那自小执拗的旭儿,自获赠以来,就从来没有让三样同时离身过。
凌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乐平这里再无可能。
她知道乐平长公主同皇后的关系一般,但是自家只同乐平长公主有些关系,其他公主王爷,听闻情况,肯定更不会帮她。
这想法她还没有同凌国公商量,但是想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
乐平长公主仅闻三言两语都能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凌国公深谙朝堂形势,肯定更知道不可能,是哪怕凌旭是他亲子他也不会去争取的那般不可能。
凌夫人铩羽而归,但是乐平也不知道她到底放弃没有,若是心中想法不激烈的话,她根本不可能到她面前说这些话。
涉及皇室声誉,尤其是惊羽的名声,乐平也不敢在外乱说,不然皇后能生剐了她,她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姑子定然是比不上她的亲生女儿的。
不过公主府内里还是听到了点消息的,当温辞偷偷跟惊毅说凌家似乎有意尚公主的时候,惊毅一下子眼睛就睁圆了。
年纪摆在这里,加上惊婉惊溪养在深宫少有人了解,四公主三岁稚龄,凌家看中了谁,简直不言而喻!
而且公主从不出降庶子,哪怕是再不受宠的公主,那也代表着皇室尊严。
凌国公府只有两个嫡子,凌訄世子之尊,不可能尚主;
凌旭……凌旭!
凌家,到底怎么敢的!
惊毅想到这个,脑子里就是一阵怒火。
惊羽才多大,凌家这算盘打的,也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了。
他让温辞回公主府,托乐平姑姑一起,必须将不该有的传言给他封死。
不过后来乐平姑姑跟他传话,说都是下人们子虚乌有的瞎嚼舌根,她会教训,让他莫要忧心。
惊毅不太信乐平长公主的说辞,无风不起浪,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下人们嚼舌根都能嚼到一起。
他得跟惊羽谈谈,以后要离凌家远远的。
看惊羽这样子,知道她也未将凌家太过放在心上。
惊毅知道她交游广泛,也大概放了点心,只嘱咐道:“你慢慢大了,男女有别,凌国公府没有什么女眷,若是没有人陪着,最好不要去。”
这话说的怪怪的,惊羽莫名其妙:她也没去过凌国公府啊,有人陪没人陪都没去过,惊毅这话说的好奇怪。
不过眼看着惊毅似乎没她什么把柄,惊羽也懒的跟有些奇怪的他争,就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惊毅看她听进去了,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饿不饿,要不要用了膳再回宫?”
惊羽见他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也松了口气:“我和惊风吃过了回来的,我先回去了,马上天黑了。”
她今日带着侍卫,安全不用担心,惊毅便也就放她一个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