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 ]
买完礼服的第二天,迟雪便回学校上学去了。
路叔将她送到校门外。刚一下车,迟雪便听见一旁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名穿着校服的女生站到了迟雪旁边。
是阮稚:“叶迟雪!”她把迟雪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像在确认着什么,“——你没事就好。”
迟雪想起来,当初在枫明山上,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中同唐晓翼一起翻下山去的,想必那时便把阮稚吓了一跳。
待她从高烧中苏醒,滑开手机,状态栏里赫然横陈着阮稚的消息,忧心忡忡地询问迟雪“现在怎么样了”,迟雪回复说:没事啦,休息几天就能回来上学了。
再附带上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自己亲眼确认迟雪并无大碍、仍能正常来上学,阮稚明显松了口气,转而扬起笑脸:“一起去教室吧?”
迟雪没有拒绝的道理,当然点头。她们边走边闲聊,穿过校园、走进教学楼。上楼时,墨小侠和胡沙正拎着卫生工具下楼,见到迟雪,他们异口同声道:“你来啦!”
“我还担心你会伤得很重,但幸好现在来看,你恢复得很好。”墨小侠补充道,“同学们都很担心你,可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家医院,就只好把打算送给你的慰问礼物堆在了你的桌子上——所以等下你发现了桌子上的‘危楼’,别太惊讶。”
迟雪受宠若惊,完全没想到自己人缘居然好到这个地步。明明原主早已凭一己之力孤立了全班同学,谁都不愿给她好脸色,哪知迟雪才来一个月,轻轻松松便扭转了同学对她的印象。虽然高兴,但她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事情是不是太过顺利了点。
随即迟雪甩甩脑袋,试图把这个念头抹消掉。她安慰自己:毕竟都是青少年,感情活跃,爱恨往往只在一念间,会对她迅速改变看法,也在情理之中。也许有时,她没必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地接受就好。
有了墨小侠的提醒,迟雪走进教室前,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推开门,坐在门附近的同学立刻看到了她,纷纷抬起手来打招呼,“嗨!”“见到你真开心。”“你可算来上学了。”,种种话语如花束般抛向迟雪,令她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
迟雪一面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一面往座位方向走。墨小侠所言非虚,她的桌面上已堆砌出了一座高楼,满塞了些零食、饮料、课外书——甚至还有一盒未拆封的颜料!迟雪犹豫了一秒,果断拉开了抽屉,几颗糖果顺势滚了出来:怎么抽屉里也有吃的!
全班同学的善意与关心,皆化作实物,沉甸甸地载满了她的课桌。
迟雪把这些礼物装进书包,挂在课桌侧面的挂钩上。她找出上课用的书本与文具,正埋头收拾着,阮稚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要一起去接热水吗?”
“嗯?”迟雪从书页间抬起头来,“啊……我可以陪你去。”
阮稚见她正忙,抿了抿唇,露出微笑:“算啦,你先收拾吧,就不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说罢,她便拿着水杯走远了。
迟雪将中性笔扣在指间,指尖抵上笔帽,颇感微妙地弹了弹笔夹。
她愈发确定,“作者”侵入这个小说世界的进度加快了。
从她在校门口下车开始,她所处的环境便变得异常古怪起来。先是与她同时抵达校门附近的阮稚,又是与她刚好相遇的墨小侠和胡沙,以及对她过分热情、甚至显出刻意的同学们,这一切仿佛都是为迟雪量身定制的、希望令她感到快乐的幻觉。
但迟雪也的确真正地活在这重幻觉当中。她不是唐晓翼,也不是叶半夏,她只能尽可能地适应、接受,然后随机应变。
在“作者”的影响下,迟雪俨然成为班级里的宠儿。
不论老师出了什么样的题目,迟雪都能顺畅地解答。从仅需在草稿纸上进行的随堂小测,到直面老师的课堂问答,遇到了迟雪,皆能迎刃而解。连平日里古板严肃的思政课老师,亦在迟雪起立作答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大力表扬着她的刻苦努力、聪明上进。
迟雪却不感到欣喜,只在坐下后察觉到阵阵寒意。
一想到周遭同学、老师,全被“作者”所控制,在其命令下齐刷刷地向她露出友善偏爱的一面,迟雪便感觉自己好似进入了另一重空间——专为她打造的梦幻乐园。
“作者”并不是为了让迟雪真的开心,“祂”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令她被恐惧包裹。
你一遍又一遍地逃脱出了我对你布下的死亡陷阱,但那又怎么样?你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本就是我一手建筑的。
“作者”仿佛并不如起先那般,急于设计出几个独立存在的角色,直接违背底层逻辑、全身上下只为杀伤迟雪而生——“祂”现在似乎更喜欢,稍稍改变某些参数,把原本正常的世界变得不再正常,令普通平凡的生活同它的形容词背道而驰。
迟雪成为“祂”想要戏耍的小白鼠。
怀着不安的心情,迟雪去吃午饭。在路上,她偶遇了叶半夏。远远看到了姐姐,叶半夏立刻小跑着靠近,牵住了姐姐的手:“一起去吃饭吧!”
望着半夏熟悉的笑脸,迟雪稍微放心了些。这个世界的确正在发生变化,但半夏作为“女主角”,她的权能应当还未被“作者”完全褫夺,如果真的再遇上什么太荒诞离奇的事情,那迟雪也可以拜托半夏将其复原。毕竟,叶半夏只需用一句话,便可轻松地将世界拨回正轨。
她们一起吃了饭,在路口处互相告别,各自回各自的宿舍午休。叶半夏一走,迟雪的心又慢慢地悬吊起来,慎之又慎地打量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她有些担心,怕他们再次出现她上次见到的那种异象:像电影被暂停,人们陡然停留在自己应走的路上。
但幸好,一路都无事发生。迟雪安全抵达宿舍门外,正欲开门,身旁又传来一声呼唤:“叶迟雪。”
又是阮稚。
迟雪转头,见阮稚就站在她隔壁宿舍的门口。二人对上视线,阮稚先微微笑起来:“原来我们是邻居啊。开学这么久,我居然一直没发现。”
迟雪也说:“是啊是啊。”不然她也不至于一直拖到去枫明山团建时,才收拾了原主留下的残局、修复了同阮稚的关系。
“不拉着你说话啦,午休时间不多了,你先进去休息吧。”说罢,阮稚关上了宿舍门。迟雪走进宿舍,为自己的过度紧张感到啼笑皆非:至少阮稚身上似乎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到底,在二人和好的第二天,当迟雪在爬山途中表现出身体不适时,阮稚便主动来陪她了。检索原主的记忆、剔除可疑的滤镜后,也能看出阮稚确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小女孩。她对迟雪展现出的善意与温和,可能并非假象。
迟雪在宿舍床上躺下,决定先睡一觉,把这些恼人的猜测抛之脑后,醒来后再另做打算。她阖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枕头下翻出手机,点开唐晓翼的聊天框。
她想说:今天学校不太对劲……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却又在打完最后一个字后,敲击删除键把这行字全部删除。迟雪蹙眉,心知自己只能向唐晓翼求助,但他又能做什么?作为这个小说世界的“神”,他甚至无法感知到“作者”凭空捏造了新的工具人,更不能指望他彻底排除“作者”的干预。
翻了个身,迟雪瞪着聊天框,缓慢地梳理起脑海里纷杂不定的思绪。
她能确定,唐晓翼提供不了多大的实质帮助。
但在遭遇种种怪事后,当她回到意味着“安全”的宿舍时,她不由自主地便想把这些事告诉唐晓翼。
仿佛她急需要把那些话倾泻出来、再用那些话从某人处得到安慰;仿佛某人提供的情绪价值,便可令她安心。
迟雪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唇角抿紧,试图从她的经验与学识中检索出可以解答这一心情的条目。大概就是这条吧?所谓的“吊桥效应”。当人们在孤身经过一道险峻吊桥时,如果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人们便将可能把因恐惧而滋生的心跳加速,诠释成饱含罗曼蒂克要义的内涵。
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处处充满着未知的不可能,迟雪须得时时防范、刻刻警惕,方不至于再度失去生的机会——而唐晓翼也不希望她死。他和她成为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要结伴通过这道危险吊桥,当他们执起彼此的手,迟雪便把那一霎的心动误认作为心安。
最终,迟雪还是没有给唐晓翼发去消息。
她放下手机,裹着被子睡了个午觉,在闹钟响过以后又赖了几分钟的床。赖床的后果便是:迟雪从床上弹跳起来,匆匆忙忙穿衣下床,推门而出,正欲狂奔去教学楼——
脚步却猛地顿在了门口。
宿舍门外,便是一道横贯宿舍楼东西的走廊。
平日里,这个时间段,走廊上应当有不少午睡方起的学生,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慢吞吞地走去上课。今天,走廊上同样有许多学生,但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赶去教学楼,仿佛并不知道,距离上课只有不到五分钟。
当迟雪迈出宿舍门,那些学生都齐刷刷地转头,冷冷地看向她。
他们都驻足于走廊上,好似是特意在等着她。学生们一声不吭、面无表情,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迟雪。这些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化作从天而降的牢笼,将迟雪定在了原地。
寒意爬上脊梁,迅速蔓延至全身。
迟雪指尖颤动,向后探去,握住了门把手。将某个实体攥在掌心,令她稍稍定了定神。而后她缓缓后退一步,顶着那些过分直白、僵硬的目光,重重关上了宿舍门。
整个学校果然不对劲。“作者”干扰这个世界的强度越来越大了。
迟雪摸出手机,快速地敲下键盘,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唐晓翼。摁熄屏幕,迟雪深吸了一口气,用冰凉的指腹按了按颈间动脉,再次打开了宿舍门。
走廊上,业已空无一人。学生们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整栋宿舍楼寂静无比,只有迟雪迟疑着走出宿舍门的脚步声,“踏、踏”地回响在地板与墙面之间。
这就算是……结束了?
未等迟雪呼吸舒缓过来,尖锐的上课铃声响彻了校园。尽管整个小说世界都在走向失控与崩坏,但听着上课铃声,迟雪的身体还是动得比脑袋快:她立刻踩着铃声奔跑了起来,冲下楼梯、穿过校园,一溜烟跑到教室后门,硬着头皮大声喊了句“报告!”。
讲台上的正是班主任,见迟到的是叶迟雪,见怪不怪似地“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她进来。迟雪坐到座位上,还没缓口气,前面的墨小侠又凑过来了八卦的小耳朵:“你怎么迟到了啊?”
“睡过头了,哈哈。”迟雪干瘪地笑了两声,胡乱搪塞过去。在课桌下,她偷偷拿出手机,想要看看唐晓翼有没有回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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