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归
康庄靠坐在候车大厅背椅上，盯着入口处的扶梯。
“嗡嗡”手机连振两声，康庄有气无力地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微信。
宋弋的头像显示两条未读。
“我过安检了，马上到。”
“已经到了吗？”
康庄快速打下“是”字，犹豫一下，又添了一个“的”后才点击发送。一个字显得有点不耐烦，加个“的”语气委婉些，她心想。直到此时，康庄仍想不通，虽然是同学，也恰好在同一个城市，但确实多年没有联系，他莫名其妙要和自己结伴回家是几个意思。
康庄心里有些别扭，她本就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人，尤其是在出行这种事上。大学时常有同学约着同行，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婉拒，工作后也常有顺路的同事想要结伴，以便归程路上有个照应，但康庄仍是借口推脱回绝。
一方面因为不管是大学所在的城市，还是现在工作的城市，离家都不算远；另一方面她始终觉得一人行的旅途是难得的独处时光，相比结伴的客套寒暄，康庄更喜欢一个人的自在独行。
所以当宋弋提出一起的时候，她下意识是拒绝的，奈何这人先刨了个坑把她放进去，跳不跳都已经在里面了。
说起来康庄就憋气，宋弋上来一通闲聊，貌似不经意的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等她说完了，他倒是接了句“那刚好可以一起。”康庄想婉拒，可话都说了，票也订了，不值得为此再改签换时间，只好顺着应了。她想同列车也未必同车厢，同车厢也未必邻座，路上同行也就几十分钟，可以忍下。
说起来从初中毕业后他们几乎就没再联系过。
“嗯......也不算是没联系，如果他偶尔‘诈尸’般点赞自己的朋友圈算联系的话，那还是断断续续有互动的。”康庄无奈地轻笑。
说“诈尸”其实不为过，康庄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朋友圈就清空了，背景始终是一张黑色图片。没有发过动态，也很少点赞评论动态，仿佛不存在一般，有时她甚至以为宋戈已经删了她的微信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康庄？”陌生的男声传来。
“啊，谁？”康庄下意识应声抬头。
右前侧两步远站着一个男生，白T、休闲外套、帆布鞋、黑色拉杆箱，清瘦白皙、一头短碎发干净利落。
“我，宋戈”男生低头浅笑应道，“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等很久了吗？”
“没.....我也是刚到，不急，还没开始检票。”康庄略显拘谨地站起来。
“坐啊。”宋戈在她左侧坐下，顺势拉过行李箱，打开上面的背包取出两瓶水递过来，“柠檬？白桃？”
“啊？”康庄没反应过来。
“水，柠檬和白桃，你要哪个？”宋戈勾起了唇角，带着笑意问。
“哦哦，不用了，我有水。”康庄指了指随手放在座椅上的水瓶。
宋戈微微抿嘴，点头示意，顺手把水放回背包。
他笑起来有酒窝？原来就有吗？康庄努力回忆，余光偷偷瞄他，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跟记忆里有点不同，可好像又是那个人，她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
“应该是长开了，女大十八变，男的也一样嘛。”康庄心里默默肯定了自己的推论。
“乘坐G3290次列车的乘客，现在开始检票，请到二楼15号检票口检票进站......”
“检票了，走吧。”宋戈站起来侧身说道。
“不急，再等会儿吧，现在人多，过去也得排队。”康庄仰头看着他。
宋戈点头，拉过行李箱又坐下了，“那再等会儿。”
十一长假出行旅客明显多了起来，检票口的几个闸机同时开放，排队的人却没见少。两人坐在背椅上无言，康庄感觉气氛极度尴尬，想找点话题却又不知从何聊起。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该果断拒绝，有什么抹不开面的，现在难受的还是自己，康庄狠狠懊悔。
“走吧，人不多了。”康庄起身，示意宋戈。
“我帮你？”宋戈抬手想要拿过箱子。
“没事不用了，我这东西可比你少。”康庄挑眉看着自己的箱子和随身挎包，又看了看宋戈的行李和背包，其实箱子是差不多大小的，一黑一绿，不过自己的随身小包和他的黑色双肩背包一比，确实感觉东西是少。
“走吧，检票了。”宋戈起身和她并肩走向检票口，两人一前一后，在人少的队伍后排队等待。
康庄不高，但也不算低，宋戈站在身后，她好像只到他的肩头。
“你是几车？”
“6车12F，你不是订票的时候就问过嘛？”康庄看了眼手机上的电子行程单答道。
“哦......我忘了。”
“你喜欢靠窗的位置？”
“不是，随机分的。”
“哦。”
“你是选的吗？”
“不是，我也是随机的，这时候人多票少，要是我选，首选必定是D座，其次C，再次之F，再再次之就随缘吧。”康庄漫不经心地仰头看着他说道。
“嗯？为什么？”宋戈微微附身凑近她。
“D和C靠过道，行动方便，但因为C座是三联排，万一里面的两个人来回进出，也不方便，相比之下D好，下面是C，实在不行就F座。”康庄“有理有据”，展开阐述。
“不过......”她煞有介事补了一句，下意识抬手示意宋弋前走跟上，“也有特例。”
“什么特例？”
“春运啊！那时候还挑什么，有票就行。”康庄音调婉转上扬。
“有道理......”宋戈又勾起嘴角，扯出唇边酒窝。
“喏，你到了，我座位应该在后面，先过去了。”康庄摆摆手挥别，拉着箱子向车厢后走去。
还好座位不在一起，不然这一路多尴尬，康庄插上耳机、闭目靠在座椅上，大脑却在回忆思索，宋戈想干什么？
朋友圈一直隐身，点赞她的动态，莫名其妙聊天，约她一起回家，康庄心里写满问号。
身旁位置有人坐下，康庄余光朦胧瞥了一眼，把手臂从扶手上挪开。
“没事，是我，放着吧。”熟悉的男声传来。
“嗯？你？你坐这儿？”康庄瞬间睁眼转头，入目竟是宋戈。
“我换了座。”
“啊？哦。”康庄无言，含糊应声。
车厢人来人往，声响此起彼伏。
“咳......那个，你怎么突然想起和我一起回去了？”康庄率先打破尴尬。
“没什么，就是知道你刚好也在A市，老同学能在一个城市也算缘分，多联系联系，以后说不定有个照应。”
“这样啊......”如果不是他先找来，康庄根本不知道他也在A市，“你怎么知道我在A市？”
“微信动态，你朋友圈。”宋戈浅笑，“拍的照片很有趣。”
“所以你是看了我朋友圈发现的，可我记得好像没发过什么明显地标的照片吧？”康庄疑惑皱起眉，她可是格外注重“隐私”，这种照片怎么可能出现在朋友圈。
“有一张是地铁站口落日，我之前在那附近工作，对那儿很熟。”
“哦......怪不得！”康庄焕然大悟点点头，“对了，你现在做什么？”
“老师。”宋戈从双肩包拿出刚刚那两瓶水，侧手递给康庄。
“你当老师了？什么老师？教什么的？在哪个学校啊？”康庄顺手接过水瓶，紧追着一连三问。
“高中物理，不是在学校，是教培机构。”
“我记得你本科学校很好啊，是学的机械？还是什么自动化？为什么不去专业对口的企业？”
“嗯......不太喜欢，还是觉得当老师轻松点，压力也小。”
“也是，老师挺好，寒暑假三个月，和小孩子相处也轻松，哪像我这种打工人，‘社畜’、‘打工狗’说的就是我们。”康庄一脸哀怨道。
“你不是学财务吗？财务这么累吗？”
“累！月底累！季末累！年终更累！干不完的活、算不完的帐、没尽头的收钱付钱，关键钱还都不是我的，那真是‘过手千百万，两袖一阵风’！呢”
“......那......老师确实是挺幸福的。”宋戈忍俊不禁应声。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财务的？又是从我朋友圈看的？”
“你之前发过一条动态，吐槽专业课考试安排紧凑，没时间复习之类的。”
“哎......看来我还是过于碎叨，生活已经暴露无遗了。”康庄长叹口气，佯作懊悔的抱怨。“说起来你都不发朋友圈吗？也几乎没见过你点赞，三五个月没动态就算了，连续几年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不知道发什么，也想不起来发。”宋戈神色略显暗淡，拿起水瓶微抿了一口。
“哈哈......那个......挺好的，经常发朋友圈也是有点矫情，我也时常告诫自己适度。”康庄看他面色不对，往回找补了几句。
“乘客您好，前方到站S市站，请需要下车的乘客......”
广播报站及时响起，适时地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快到站了，准备走吧，你怎么回家？有人来接吗？”康庄把东西收进包里，起身整理行李。“我爸来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没事，不用了，有人来接。”宋戈拉过她的行李箱，两个箱子并推在身前向车门走去。
“哎......我来吧，就一个小箱子，不重。”康庄伸手想勾过来，却被他闪身挡住。
“走吧，过道窄，到门口了给你。”
康庄不再坚持，跟在他身后向门口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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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车，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康庄管这叫“家乡的气息”，不是巷道里的烟火小炒，也不是马路上的尾气腐叶，就是空气的味道，在异地从来没有感觉到空气是有味道的，但回到家乡，她总能闻到。宋戈和她并肩走向出站口，远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张望。
“我爸来了！”康庄微提步速走过去，“你家人来没？”
“应该还没有。”宋戈跟上她。
“丫头！这儿！这儿！”康庄爸爸凑过来，提高音量叫道。
宋戈和她前后脚走出闸机，康庄爸爸赶忙过来，伸手接过行李箱。
“爸，这是我同学，宋戈，这次我俩顺道，就一起回来了。”
“叔叔好......”
“哦哦，小宋啊，有人接你吗？叔叔开车来的，把你一起送回家吧。”康庄爸爸满面笑容地热情招呼。
“谢谢叔叔，不用了，我家人一会儿就来，您们先回吧。”宋戈欠身同康庄爸爸回话。
“行吧，那我们就先走了。”康庄见宋弋拒绝，也不来回推脱，挽过爸爸手臂就告别道。
“嗯，叔叔再见。”
“好嘞，小宋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康庄向宋戈摆摆手挥别，父女俩向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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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这是你大学同学？”
“不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康庄坐进副驾驶，低头拉过安全带系上。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孩子啊？”
“就我初中的同桌，我们班学霸，我俩老吵架那个。”
“哦哦......就那个......是不是那个......说你是西瓜太郎的小孩儿？”康庄爸爸恍然大悟，语气上扬，对着空气一顿狂点。
“就是他，我剪的明明是学生头，齐耳短发，青春少女，非得在全班到处宣扬我叫西瓜太郎。”
“我想起来了，你还因为这个去班主任办公室告状了，说他给你起外号，班主任问你什么外号，你一说西瓜太郎，把你班主任都逗笑了，回家你还学给我们看呢，说你告状的时候班主任正在喝水，你一说，把你班主任都笑得呛住了。”
“是呢，班主任说批评他，后来他倒是不叫了，又给我起了新外号。”康庄想起来也是觉得有点好笑，小时候的幼稚显得有点可爱。
“喔？新外号？什么外号？你没说过啊。”
“洛洛猪，我小名不是叫洛洛嘛，他就加个猪，还经常在我课本名字后面加个括号，用钢笔写‘洛洛猪’，擦都擦不掉。”
“还有这事儿？”康庄爸爸吃惊，“你怎么不和爸妈说呢？”
“哎，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呢，他小名叫成成，他叫我洛洛猪，我就在他书上写成成狗，你闺女又不是吃素的，还能让他欺负了？”康庄“挑衅”地扬扬眉。
“是是是，你可厉害着呢。”康庄爸爸笑着应和。
“咦？那不是小宋吗？”康庄爸爸压低车速，侧身向外看，“怎么在公交站？他家人没来吗？”
“好像是他，说不定他接人就约在公交站呢，毕竟高铁站停车收费，公交站接了人就走，方便还不用找车位”
“要不开过去问一下？万一他家人没来呢？”
“你过去还得绕一圈，我在微信问下吧。”
“你家人没来吗？我看你在公交站，我们在路对面，一起送你回去吧？”康庄飞快打完发送出去。
马路对面，宋戈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十秒后抬头望向康庄这边。
“他们一会儿就来，这儿等方便停车，没事，你们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回头联系。”
“爸，走吧，我就说他在公交站是方便停车，你还不信。”她回复宋戈一个“好的”，把手机收进包里，转头看着窗外一些熟悉、一些陌生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