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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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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仰头看了看宋弋,他两手插兜,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可能是刚在外面吹了风,他脸色有些不适。

“去椅子上坐会儿吧?我在这儿排队。”

宋弋闻声睁眼,看了一下面前的队伍:“没几个人了。”

看着前面仅剩的三四个人,康庄没有继续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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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号排队,看诊还要排队,她和宋弋再次在诊室门口排起长队。

“坐吧,这个可得等会儿。”

康庄不由分说把他拉到诊室门口的长椅坐下,宋弋可能确实有些疲惫,没再硬撑,顺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

“我去排队。”

宋弋微微点头回应。

康庄站在队尾,诊室门口间隔几人远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长椅上的人。

宋弋手臂交叉环胸,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微微低下头,宽大的羽绒衣领遮住下半边脸。

“宋弋,快到了。”康庄一直没有打扰他,直到前面只剩一个候诊患者才出声提醒。

宋弋抬了抬眼睑,转头看向她。

“还有一个就到了。”康庄点点面前的人示意。

“嗯......”宋弋发出一声轻呢。

他放下环胸的双手,撑在大腿两侧,深吸了口气才从长椅上站起来。

“先去检查吧。”

医生简短询问症状后开了一叠单子让去检查,又是抽血、又是化验。

康庄翻看着手里的诊疗单,略带抱怨地嘟囔道:“小时候发烧也没见做检查,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不一样治了,现在啊......”

“走吧,先抽血。”

宋弋点点头,跟着康庄走到窗口,自从进了医院,他就变得顺从起来,一副任你摆布的样子。

康庄和他并肩站着,宋弋几次三番看她,像是要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

宋弋的犹豫康庄看在眼里,她主动问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我......”

宋弋不知该怎么开口,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好像很奇怪,尤其是对她说。

“下一个!你俩谁抽血?”窗口护士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他!他抽!”康庄推了推宋弋让他坐下,顺手把单子递给护士。

护士熟练地系上止血带,开始涂抹碘伏。

宋弋出神看着护士的动作,突然眼前一暗,随之而来是手臂上针刺的疼痛。

“你女朋友真贴心。”女护士抬眼扫了一下他们,看见康庄一只手挡在宋弋眼前,语气带着八卦的调笑之意。

“呵呵......他晕针。”康庄没有辩解,顺着护士的话说道。

半管血很快就抽完了,护士递给他们一贴二维码纸条:“好了,半小时后在大厅自助机取结果。”

“好,谢谢!”康庄一边向护士道谢,一边扶起宋弋,帮他把搭在身上的羽绒大衣披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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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弋看着正刷手机消磨时间的康庄,依旧不知如何开口。

直说吗?他们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

不说?复诊时候她自然会听到。

宋弋内心犹豫,但他好像并不介意康庄知道,知道了无关紧要,不知道顺其自然。

听天由命吧!从事情发生开始,他不就决定如此了吗?

“差不多了,取结果吧。”康庄把手机放进包里,碰碰宋弋提醒道。

“哦,好。”

“你能看懂不?”康庄拿着化验单有模有样地翻看,结果却冒出这样一句。

宋弋抬手帮她挡住电梯门,侧身让她进去:“不懂,我也看不懂。”

“原来理科生也看不懂啊,我以为你们理科生多少能看出点什么呢。”康庄撇撇嘴,“看来出了学校,文科理科也没差嘛。”

宋弋笑笑说道:“是没什么差别,都是学门手艺,打份工。”

“呦,有力气开玩笑了,看来医院是灵啊,病还没看,倒像是快好了。”

宋弋被她逗笑,连带着没压住的咳嗽一起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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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这是化验单。”康庄弯腰把单子放在医生面前,又从手机里找出在宋弋家拍的照片一起放在桌上,“还有这个,是他这次吃的药。”

医生看了看化验单,又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

“这药......”头发稀疏的中年医生拿起手机,再次点开图片,接连放大两次,仔细看着。

男医生看看宋弋,又看看康庄,最后低头皱眉看着化验单。

“你是他什么人?”医生突然仰头对着康庄问。

康庄有些疑惑,看个感冒发烧的小病还需要交代患者关系?

“我是他朋友。”她还是老老实实回道。

“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医生的询问再次让康庄摸不着头脑。

“她不清楚。”宋弋替她做了回答,“情况我自己知道,肺癌。”

宋弋仰头看着满脸震惊的康庄,平静地说:“您有话可以直接说,没事。”

“你知道怎么不早点说,像你这样的......”

康庄感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男医生喋喋不休的声音只是无序的白噪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宋弋说了什么?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宋弋吗?肺癌?

这种情景下,站在这里的人不该是自己吧?

不对!是不该有这种情景吧?

这个梗超烂!但这样的烂梗,发生在亲人或爱人之间才对吧?电视剧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所以呢?现在呢?是多年不见,偶然重逢,刚刚才熟悉起来的老同学,因为好心关照,被迫接收了一记重磅炸弹?

不!这已经是核弹级别了!

“走吧,还要做其他检查。”

康庄被宋弋的声音惊醒,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站在一旁的人。

“先出去吧,后面还有其他患者。”宋弋轻声提醒,拉着她的手,向门外走去。

康庄被他牵着,浑然不觉地走出诊室、穿过走廊,在电梯间停下。

“叮!”电梯门开,宋弋拥着她走进去。

“你知道?”

电梯里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可宋弋还是捕捉到那声几不可闻的问询,没有指明、没有对象的问询。

“嗯,知道。”宋弋的回答同样低沉、隐秘。

康庄没再出声,她需要时间梳理、消化。

接下来的检查、复诊,她亦步亦趋跟在宋弋身后,反观宋弋,却是定若常人,好像患者是其他人。康庄不记得宋弋做了哪些检查,医生又说了什么话,只是隐约听到要他去挂水。

“宋弋?”护士端着针管药盒在门口喊道。

“这里。”宋弋举了举手,示意护士,“我是宋弋。”

护士捋着吊针顺口问:“扎哪只手?”

“左手。”宋弋挽起左边衣袖,露出到小臂的位置。

康庄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出神地看着护士,就在扎针那刻,她突然转身,把手挡在宋弋眼前。

鲜红的血瞬间倒流,护士不慌不忙调整输液管,血渐渐回转。

“好了,手可以松了,一共三瓶,这瓶完了去对面叫我。”女护士抽出止血带,把宋弋的手放平后嘱咐道。

“好的,谢谢。”

康庄没有说话,还是宋弋应着道了谢。

“滴答滴答......”

康庄和宋弋相顾无言,只是看着吊起的输液瓶一滴一滴落下药水。

“你......你饿吗?”康庄顿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

“我去买点吃的吧。”她没等宋弋回答,甚至没问他要吃什么,抓起手包,急匆匆走了出去。

康庄埋头冲到医院大厅,在长椅上坐下,才松了一口气,泄力般地靠在椅背上。

她的脑袋一团乱麻,想问宋弋的问题很多。

他怎么会得病?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家里人知道吗?这个病能不能治好?

但她没想好怎么开口,这是宋弋的隐私吧?她有资格问的这么详细吗?她不过是恰巧陪老同学看病,恰巧知道了这事。

虽然塞了一肚子好奇,康庄再三思量,还是打定主意,他不说自己不提。

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康庄便没再犹豫,到门口商店买完东西就拎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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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看到宋弋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仰头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知道是一直没动,还是动了又换回这个姿势。

“给!”康庄在他旁边坐下,解开袋子展示给宋弋看,“你吃什么?”

面包、饼干、纯奶、酸奶......几乎全是甜食。

“水吧。”宋弋侧身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康庄体贴地帮他打开。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要挂几天水?”

“没事,今天挂完,如果退烧了再喝几天药就行了。”

“哦......”康庄应了声没说话,也从袋子里拿出瓶水,抿了几口。

宋弋看她没有继续的意思,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和张智博谈的怎么样?”

康庄突然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和他讨论张智博的事,下午折腾这么大一圈,竟然把正事忘了。

“他是想问你的事,知道你是因为他停课,所以想问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可能他觉得这都是他引起的事吧。”

“你给他出主意了?”

“没有。”康庄把水瓶拧紧,连同袋子一起放在旁边,“我不觉得一个孩子能在这件事里决定什么,问题出在大人身上,大人不改,需要孩子去弥补吗?”

“你知道张智博为什么那天会去顶楼吗?”

康庄的话勾起了宋弋心绪,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他。

“他和你说了?”

“嗯,我们聊了很多......”康庄回忆着那天的谈话。

“他亲戚家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学习都很好,好像只有他的成绩差一点,但他妈妈对他要求很严,始终对他的成绩不满意。”

“他是报了好几个补习班,对吧?”康庄转头问宋弋。

“嗯,应该是有好几个,我看他周末都很忙的样子。”

“他妈妈觉得既然学校学不好,那就在课下多花时间学,一小时学不会,那就花两小时。所以,只要是成绩不理想的课,他妈妈都会想方设法补习。”

“张智博爸爸是不怎么关注他的学习吗?”

宋弋皱眉想了想:“应该是,从我接手他们班开始,我只见过他爸爸一次,就是那天找不到他。”

“张智博和我说,他妈妈总在家抱怨他爸爸,说他爸爸工作不行,孩子也不管。好像是他爸爸那边的兄弟姐妹过得也比较好吧,他妈妈总拿自己孩子和别人孩子比,拿自己丈夫和别人丈夫比,比来比去,发现哪儿哪儿都不满意,就把气撒在他身上了。”

“他妈妈常对他说的就是‘我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知道努力点呢?’,要不就是‘你和你爸一个德行,这辈子都干不成事!’,总之就是用这种话刺激他。”康庄说着情绪有些激动,愤愤不满的样子。

“你说为人父母,怎么能对着孩子这样说呢?”她盯着宋弋,怒目而视。

宋弋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那天在顶楼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把课本烧了,然后又看到天台边的脚印,才猜测他是想......”

“你知道为什么是那天?”康庄问道,“因为那天是月考成绩公布的日子,他考的很不理想,他害怕回家面对妈妈的指责,他觉得对不起父母的付出。他说他已经努力了,可总是达不到家长的期望。”

“‘如果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可以省下钱过好日子,或者可以再生一个比我聪明的弟弟妹妹?’”康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他的原话。”

“他说,那天的雪很大,如果跳下去可能不会那么疼......”

“他也怕疼......”宋弋低喃道。

“谁又不怕呢?”

两人没再说话,输液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彼此间隔很远坐着。

康庄看着吊瓶里仅剩不多的液体,等着快见底了才去找来护士。

“他为什么没有跳?”宋弋看着第二瓶液体,是褐色的,顺着管子滴下来,和前一瓶尚未输完的液体混合、交融,从透明变成黄色,再变成褐色。

“害怕吧,可能是看到那么高的楼,吓到了。”康庄低语,“也可能是想多留一会儿再走......”

“那如果我们再晚到会儿,他会不会......”宋弋心里想着,却没有问出来。

没有如果,不是吗?

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如果也从来没有答案。

“你觉得值得吗?”

“什么?”宋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值得吗?为了这些事放弃生命,值得吗?”康庄重复刚才的问题。

宋弋抬起右手,握了握左手指尖,可能是吊瓶的液体太凉,他扎着针的指尖泛白,看起来没有血色。

康庄走到他左边,侧身坐下,一手握住他的指尖,另一只手贴着他手腕轻放在上面:“介意吗?”

她的掌心温暖柔软,小小的手只能握住他的指节前段,从指尖到手腕,暖意像是贯穿而来。

“谢谢。”宋弋没有拒绝,太冷了,他觉得自己需要这点温暖。

“有人为了看海,跋山涉水,有人为了登山,不远万里。”宋弋给出他的答案,“值不值得,做的人才知道。”

“可这不是登山,也不是看海,这是生死啊。”

“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回头路!万一他活下去,数年后回头再看,他难道不会因为十七岁一时冲动萌生的去意而后悔吗?”

宋弋没有急于和她争辩,而是静静等着她的情绪平复。

“死了就是死了。”宋弋重复了一遍康庄的话,“十七岁死,十七年就是一生;二十七岁死,二十七年就是一生。他用一生做的决定,为什么后悔?”

“可这一生太短了,他没有看过大千世界,没有经历人生世事。他还有好多路没走,等他长大了,经历多了,自然会发现遇到的这些都是小事啊!”

“等他走过很多路,经历很多困境,才会知道现在遇到的难题都是路上的小沟小坎、细沙寸石,未来的人生还有巨石深渊、天堑断壁等着他克服。”

“你在误解我的话!”康庄没有被他绕进去,“我不是说要他通过对比今后的困难,来证实现在问题的渺小。”

“我的意思是,所有事都会过去,大的、小的,解决的、没解决的,这些都会过去。”

“如果......”宋弋侧身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过不去呢?”

“怎么会过不去?”康庄想都没想回怼,“哪有事会......”

她突然住嘴。

是啊!怎么可能所有事都能过去?

就像现在,宋弋的病,能过去吗?

过不去,不就是死吗?

小时候弄坏的娃娃、上学时丢弃的裙子、长大后放下的尊严......

这些究竟是过去了?还是忍过去了?

她不认可宋弋的话,但却无力反驳,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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