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共度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宋弋和她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
“你饿吗？”康庄随口问了一句。
“不饿，你饿了？要去吃点东西吗？”
康庄摇摇头：“没有，我是怕你饿，这一天都没吃饭，你不饿吗？”
“嗯，没什么胃口。”宋弋抬手拦了下远处过来的出租，结果等车走近才发现是有客的。
他按亮手机，看了眼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吧？今天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你早点回家。”
“改天再请你吃饭。”宋弋补了一句。
“我明天不上班。”
“嗯？”宋弋发出疑惑的声音。
“请假了。”康庄漫不经心说着，“今晚去你家借宿，可以不？”
宋弋诧异地看向她：“你......”
康庄料到宋弋会吃惊，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老同学，也没有这么突然就要求借宿的，何况她又不是无处可去。
可康庄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正常情况下，她自然不会冒昧要求住进别人家里，但现在非常时期，宋弋丢下的这一记重弹，令她不能不在意。
康庄并不了解肺癌，也不知道发烧对他的身体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有些害怕，她怕宋弋一个人会不会在夜里遇到紧急情况......
“我没别的意思。”康庄解释道，“医生不是说要观察下挂完水的情况，万一半夜又发烧，我在也好有个照应。”
“不......”
康庄听出他想拒绝的意思，果断截下他的话：“我假都已经请了，你让我回去，明天我还得再过来。再说了，就算回去，我今晚也睡不好，保不齐一会儿一个电话骚扰你呢。”
康庄看到对面过来一辆空车，小跑几步走到路口拦下。
“别想了，我又不会吃了你！”她见车停下来，一把拉过满脸踌躇的宋弋，把他塞进车里，“师傅，馨苑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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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单手撑在卫生间门框，探头看着宋弋在洗手池下的柜子里翻找。
果然，他还是没有拗过康庄。
“牙刷、杯子、毛巾。”宋弋把东西递给她，“还需要什么吗？”
康庄看了看手里：未拆封的牙刷、崭新的杯子、干净的毛巾。
“有没有洗面奶？”康庄带妆一整天，又在外面风吹尘刮的，现在只想好好洗把脸，料想宋弋不会有卸妆水之类的东西，也就没问，只希望他能有瓶洗面奶就好。
“有......但是男士的。”宋弋指指挂架上的东西，“我去楼下买吧。”
康庄拦住他，拿起架子上的洗面奶：“没事，都能用，别来回跑了。”
“好，那你先洗漱。”宋弋没再坚持，转身出去，帮她把门关上。
康庄一边刷牙一边细细打量周围，上次仓促看过就发现宋弋是个爱干净的，今天细看发现更甚。
镜子一尘不染，牙刷牙膏规规矩矩放在杯里，常用的毛巾等间距挂着，洗浴用品在台架上一字排开。
康庄心里自愧不如，自己过的真还不如个男的呢！
洗漱完，她学着宋弋的样子，把杯子摆好，毛巾挂在架子上，又把台面上的水擦干净才开门出去。
“你在干嘛？”她路过卧室，看宋弋正扯着床单一角整理，床单明显是换了新的。
“你洗好了。”宋弋没有抬头，手下继续动作，“你睡卧室，我帮你把床单换下，等会儿给你拿被子。”
康庄走进去拉住宋弋，示意他停下来：“不用换了，我睡沙发，帮我拿床被子就行，”
“怎么能让你睡沙发？”
“应该是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吧！”康庄着重强调“你”字，“陪护睡床，病人睡沙发，合理吗？”
“我......”
“床单换就换了，新床单睡着舒服。”康庄没给他争辩的机会，走到另一边，帮忙把皱起的床角扯平，“你好好休息，明早给我露一手，也让我看看你早餐的手艺。”
“拉呀！”她看着一动不动的宋弋，出声点他。
“哦，好。”宋弋慢半拍反应过来，俯身帮康庄把床单铺展。
“还是你去床上睡吧。”宋弋抱着被子，看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人，试探地再次说。
“不去不去！”康庄接过被子，像是赌气回道，“你药吃了吗？”
“还没，睡前再吃。”
康庄抬抬手，示意他赶快回屋：“快去睡吧，我都困了。”
“可......”
“啊......”宋弋的话被康庄一个长哈欠打断，她铺开被子，作势就要躺下。
宋弋轻笑一声，摇摇头转身走开，顺手关上客厅顶灯，把玄关小灯打开，微弱的灯光恰好照亮四周，又不至过于耀眼。
康庄仰面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吊顶出神，耳边是宋弋在卫生间洗漱的声音。
“咔！”
康庄听出是他开门的动静，接着就是宋弋轻手轻脚出来的声音，她瞬间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宋弋经过客厅，走进厨房，倒了杯水，拿着水杯走回来的时候，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康庄感觉宋弋像是在看自己，她强装镇定，一动不动地继续假寐，顿了几秒后，他走开了，继而响起来的是卧室的关门声。
康庄长呼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平复心情。
等了片刻，卧室再没有传来动静，她才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肺癌”、“肺癌晚期”、“肺癌患者成活率”、“肺癌患者发烧”、“肺癌怎么治疗”、“肺癌能活多久”......
康庄不断切换软件，在各个平台搜索，企图立刻了解所有相关知识。
“复发”、“并发症”、“靶向治疗”、“不能治愈”、“低于20%”......
康庄看着一堆陌生的术语名词，心渐渐揪起来。
她听说过，也在电视里见过，但近在咫尺的感受却是前所未有的，她在宋弋身上没有看出病态，如果不是意外得知，她甚至不会朝这个方面想。
好奇怪！他怎么会死呢？他看起来和常人一样啊！
误诊吗？
不可能，今天在医院，医生也看出来了，何况宋弋一定比她更难相信，如果不是确定，他不会说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父母知道吗？他为什么是一个人？
......
康庄有太多好奇。
今天之前，她和宋弋之间只存在于生活，可今天之后，他们却牵扯生死。
两个活着的人一起吃饭、聊天和注定一生一死的两个人一起吃饭、聊天，会有不同吗？
会！当然会！
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吗？一起看的最后一场雪吗？一起到的最后一个地方吗？
所有的每一次会不会都是最后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有下一次？
会不会在某个安睡的深夜，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康庄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猛地起身坐直，屏息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暗夜寂静无声，隐约可以听到窗外低吟的风鸣，除此之外再无响动。
她赤脚起身，小心翼翼走到卧室前，侧耳贴在门上，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听到。康庄轻轻敲了敲房门，屋内依旧无人回应，她心底锣鼓喧天，手下却谨慎小心。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康庄探头想要看清床上的人，却一片漆黑，模糊朦胧。她大着胆子走进去，在宋弋床边屈膝坐下，抬手轻轻放在他面前，想要感受他的鼻息。
温暖绵长的气息规律拂过她指尖，康庄舒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侧坐在地。
她看向床上的人，宋弋睡姿很规矩，仰面笔直躺着，被子抵在下巴处，只露出脑袋在外面。康庄呆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俯身撩起宋弋额前的碎发，把手贴在他额头试了试温度。
“嗯，还好不烧。”康庄暗暗放下心来，转身走出卧室，小心关上房门。
门关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睁开眼睛，侧头看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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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是睡到自然醒的，也可以说是被自己吓醒的。
她睁眼的第一反应是“要迟到了”！
于是赶紧伸手摸出手机，看到时间显示九点四十三的时候，一个猛子从沙发上起身，面对眼前并不熟悉的场景才反应过来今天不用上班。
康庄呆坐醒神，房子里静悄悄的。
“他还没醒吗？”她心里嘀咕着，转身趴在沙发扶手上，探头向卧室看去。
卧室房门大开，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灰蓝色的床上，康庄穿上拖鞋，脚步慵懒地走到门口，房间空无一人，床单平铺舒展，被子叠放整齐，看样子应该是早就起来了，她又转到卫生间，依旧没有看到人。
“宋弋？”无人回应她的呼喊，康庄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是没人。
看样子是出门了吧，她转身走进卫生间，开始收拾洗漱。
“咔！哒！”
康庄听到传来的开门声，不顾嘴里还塞着牙刷就走出去：“你回来了！”
宋弋正弯腰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听到康庄问候才抬头回应：“嗯，我下去买点菜，家里菜不多了。”
他抬眼看见康庄靠着门框，一边刷牙一边和他说话。
“早饭想吃点什么？”宋弋脱下大衣，顺手挂在衣架上。
“等下。”康庄含糊应道，伸手接着快要掉下来的泡沫，转身回去。
她洗漱完走到厨房，看宋弋已经开始收拾食材：“你吃了吗？”
宋弋没有转身，边收拾边回道：“没有，准备等你一起吃。”
康庄侧头看了看挂钟，已经十点多了。
“要不不吃早饭了吧，都这个点儿了，直接准备午饭吧。”
“我都可以。”宋弋没有拒绝，抬手递给她一袋切片面包，“先吃点面包，午饭做好还要等一会儿。”
康庄刚接过面包，宋弋又递给她一瓶酸奶：“冰箱里也有纯牛奶，你要哪个？”
“这个就行。”康庄没有挑，顺手接住，“一起吃吧，吃完再准备。”
宋弋拉开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刚醒吗？”
“嗯。”康庄嚼着嘴里的面包回道，“就你进门前几分钟，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没听到，怎么不叫我啊？”
“七点多吧，我看你睡的沉，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没叫你。”宋弋没有动袋子里的面包。
“你平时也起这么早吗？不上班也早起？”康庄有些惊讶。
还有年轻人不睡懒觉的？
“嗯，习惯了，到点自己就醒了。”
康庄对着宋弋竖起大拇指道：“厉害！我就起不来，我上班，至少三个闹钟才能叫醒一个我。”
“三个闹钟叫醒一个你？”宋弋被逗笑了。
康庄咽下一口酸奶顺了顺：“是啊，隔十分钟一个闹钟，第一个预警，第二个提醒，第三个警告。”
宋弋好奇追问：“什么意思？”
康庄板着指头一一解释：“第一遍，告诉自己一会儿要起床了；第二遍，提醒自己做好准备；第三遍，警告自己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定第三个闹铃，到时间就起来？”
康庄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你不懂，世界上所有的事都需要缓冲，要循序渐进，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这就不是一回事儿吧。”宋弋着实被逗乐了。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康庄辩解道，“不能一下考第一，不能突然变首富，不能马上起床，都一样啊，得慢慢来！”
“你呀......”
宋弋没有争论，只是突然想到康庄父母应该是疼爱她的，可能只有足够爱才会允许她这样肆意自由。
“我怎么了？”康庄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把桌上的残渣收拾干净。
“没什么，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吧！”康庄挑挑眉得意地说。
康庄没好意思说，本来今天她是打算早起的，想着做顿早饭，总不好自己一个大活人等着病患给自己做饭吧。可昨天一晚上她都在胡思乱想，折腾到快凌晨才睡着，一睡就睡到这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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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要放水里泡着，不然氧化了。”
康庄端起宋弋切好的土豆，按照他的吩咐接上水。
“你不觉得做饭好麻烦吗？”康庄站在一旁，全程是帮着打下手的。
宋弋把洗净的肉块在案板上压好，边切边回答康庄：“麻烦吗？还好吧，一个人吃比较简单，两个人就量多点，其实也很快。”
“快吗？就算切菜半小时，炒菜半小时，吃饭半小时，洗碗半小时，这一顿饭下来，不就两个小时了！”
“再说了，你天天做饭，不烦吗？”康庄把没来得及丢的蛋壳、菜根收拾干净。
“习惯了，我高中就自己做饭，做习惯就没觉得有什么。”宋弋嘴上说着，手下动作一直没停，熟练地切菜装盘。
“高中就会做饭啊？”康庄略显吃惊。
高中不是该抓紧时间学习吗？怎么他还有时间做饭？
“嗯，有时候我妈上班比较忙，我就自己做点。”宋弋不愿多说，简单的一笔带过。
“这样啊。”康庄看出他的回避，没再追问。
“你天天自己做饭吗？”她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的疑问。
“差不多吧，有时候也会出去吃，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做。”
康庄小心翼翼看了看宋弋，试探地问：“那......你吸烟吗？”
康庄觉得他不是吸烟的人，至少现在不是，见过这么多次，康庄从没见他吸过，也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但他究竟是从来不吸？还是因为生病才戒了呢？
宋弋手下一顿，沉默了几秒，康庄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刺激到他，毕竟这问题问的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不吸。”宋弋沉声说，手下继续刚才的动作。
“是戒了吗？”康庄得寸进尺，继续追问。
“不是，我不吸烟。”宋弋没有生气，面色如常回答。
康庄没再发问，一声不吭地帮忙收拾食材。
他不吸烟，大部分时候自己做饭，饮食应该没问题。早起，看样子也是早睡，作息规律。那为什么会......
康庄心里默默盘算，像是要排查出宋弋的病因。
“炒好的菜拿过去吧。”宋弋翻动手里的锅铲，转头吩咐康庄，“这个马上就好。”
“哦，好的。”康庄两手端着盘子放到餐桌，盛出饭摆好，坐着等宋弋。
没一会儿，宋弋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在对面坐下：“还可以吗？”
“色香味俱全！”
宋弋笑了：“你还没吃，怎么知道俱全？”
“色，一看就有，香......”康庄对着空气呼扇手掌，像是要把香味吸进来，“闻过了，不错。至于味道，上次尝过你手艺，一通百通，一道菜好，其他菜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万一我只会做上次那几个菜呢？”宋弋开起玩笑。
“唉......那就当挨个教训，告诉自己万不可一叶遮目。”康庄佯装惋惜，“以后再吃你做的饭，就只吃上次那几道。”
“呵呵......”宋弋笑着把菜向她推了推，“那请你试试，究竟是不是一叶遮目？”
康庄举起筷子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错！不错！”
他的手艺果然没令人失望，康庄尝了几口，竖起拇指连连称赞，“做饭还是需要天赋啊。”
“这跟天赋有什么关系？”宋弋忍俊不禁。
康庄嚼完嘴里的菜才继续说：“当然有啊，我就没有做饭天赋，我炒的菜，不说吃了，看都看不下去！”
“那是你没有练，练的多了自然就会了。”
康庄听了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想练，外卖不香吗？现在这时代，不会做饭又饿不死人，我还是点外卖吧！”
“那你以后有孩子了，也让孩子吃外卖吗？”宋弋提出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找个会做饭的老公呗！”康庄毫不在意，“他做饭，我洗碗，公平公正。”
宋弋低头浅笑：“是个办法！”
“吃啊，别光我吃了。”康庄看宋弋几乎没怎么动筷，忙招呼他。
“嗯......”宋弋夹起面前的菜，不紧不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