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12.15)
蒋聿则的眼眸漆黑,眼尾向上拉出一条短弧,轻笑三分,便可藏住十分的情绪。
景年想努力从反射了弧光的镜片后探寻到男人真实的意图。
落进深邃的眸子,她短暂失神,握在指尖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右侧同时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传来,景年拉回理智,转过头对着另几人笑弯了眼睛。
“看蒋总这话给我吓得,筷子都掉了。”
很轻松的自嘲,玩笑,又不留情面和他拉开了距离。
实在是不想在这种场景中跟他太熟。
在发小们面前演情侣无伤大雅,可在职场上,她决不允许自己把理了二十几年都没理清的感情线也绕进来。
蒋聿则有几秒没说话,从身侧空位拿了双新筷子,丢进加了滚水的茶杯。
烫一烫,又重新规规整整摆在了她面前的筷架上。
这是在滨海生活久了的景年才会有的习惯。
“给,赔你一双,这总行了吧!”男人动作熟练,因为病着,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了些无奈和宠溺。
“……”
无奈个屁,宠溺个屁,行个屁!
蒋聿则,快闭嘴吧你!
景年发誓自己今天真的很乖。
可蒋聿则闹她。
这桌上的其他几位,怕是没人会信他俩只是单纯的老同学关系了。
接下来的项目,该多尴尬啊!
景年找上廖奕诚,图的就是个长期合作,今天的培训结束,很快可以推进秋长村的适老化建设改造项目。
她午休的时候和廖奕诚聊过,秋长的项目做成了,后面还有好几个长寿村的资源。
廖奕诚对这种只赚成就感不赚钱的项目完全没有抵抗力。
董工和潘工她没猜错的话就是接下来要频繁打交道的工作伙伴。
至于他蒋聿则,今晚出场不过就是背景板工具人,给廖奕诚撑个场子的。
他过来捣什么乱啊?
廖奕诚发现异常,指尖在两人身上巡了一圈,“阿则,你俩这是……”
“没,只是这个项目,我觉着不妥。”蒋聿则嗓子不舒服,不想多说,为了避免廖奕诚把主题彻底带偏,他索性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给今晚这场饭局要谈的正事起个头。
他本来没计划把话摊开在饭局上说。
可有人一开场就放出了“没外人”的话,眼见着局势已经不可控了。
他以为廖奕诚只会带个设计来,没想到进屋看见了潘锦华。
只有特别重要的项目,廖奕诚才会带上潘工。
潘锦华是蒋聿则从蒋司磊那边挖过来的,廖奕诚做事靠谱,遇事却不靠谱,他在这里投了钱,总要放个遇事能靠谱的人。
之前就和潘锦华通过气,让他在廖奕诚边上劝着点,但人没和他打招呼就出现在饭局上,后面变成谁劝谁很明显了。
他不想为难潘工,又试着在景年这下功夫。
但这人,今天偏偏乖顺,恨不得假装不认识他,提前亮了老同学的关系,也不过是为了套近乎。
有层人情在,以后更方便她争取利益。
他认识景年24年了,别人会被她单纯稚气又乖巧的脸庞和神情迷惑,他可不会。
景年有个伟光正的大项目背书,怕是以后更方便她扮猪吃老虎去赚投机取巧的钱了。
至于廖奕诚,就是那个帮她扮猪的冤大头,最后会不会变成被吃的老虎,他觉着,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话音落下,桌上几人都沉默了一阵。
“景年,你早就找过阿则?”
不出所料,先跳进坑的还是廖奕诚。
他八成已经认定这个项目有猫腻,她要托了关系才能做。
那她可就踩了廖奕诚的雷区。
情绪这个东西说变就变,从惊讶转为愤怒只要一句话。
居然敢摆她一道,真是想不到啊!
景年转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时,侧转了身子站起来。
“蒋聿则,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次,还请你给个机会。”
她说的恳切,一小盏白酒仰头灌下,盈在眶里的泪水同时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很悲情。
很心碎。
嗓子眼也很辣!
放下酒杯,景年马上抓起面前的椰汁喝了几口。
“廖工,我要早知道你们有这位蒋总,当初何必要费那么大功夫!”
“今天董工和潘工也在,白天关于专业这块我们也聊得够多了。项目能不能做,我相信也并不是蒋总一个人能拍板的。”
“对,对,对!”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潘锦华这次抢了话头,“景老师说的对,小则,阿诚,咱们内部的矛盾不能转嫁到外人身上,项目做不做,哪是一顿饭说出来的,可以先去接触下,回来咱们再评估。”
蒋聿则扔下了雷,就没再接过话,一直堪堪靠着椅背沉默。
景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投来的玩味,也捕捉到了潘锦华话后,他眯眼蹙眉喉头滚动的瞬间。
她现在和蒋聿则别着劲,但不代表她不了解他。
他这人,这辈子都不会和人争辩,但想做的事,一定会做。
他已经言简意赅,说了不妥,也就不会再多说其他。
景年知道,自己刚才为了挽救局面说的几句话并没起太大的作用。
横生变节,有些工作怕是又要从头来过。
蒋聿则怎么变得这么讨厌?
本来氛围多好的一顿饭啊,糖醋小排好吃,凉拌沙葱也好吃,手抓羊肉更是有外地吃不到的风味,他这么一闹,吃是吃不了几口了,还要喝一肚子破酒。
她的脑细胞,她的胃,她的肝,她的好心情,全毁了。
可还真是很认真在报复她呢!
可惜,思想成熟的人就是无论场面多尴尬,都不会离席。
蒋聿则早就练成,接下来不仅看起来并不尴尬,反而像看透一切的圣贤。
只是这圣贤只盯着她,让她没法再发挥更多演技。
被盯得久了,景年端着酒杯笑得越来越僵,陪廖奕诚董明和潘锦华喝过最后一杯,她借口出来接家人电话,想给蒋聿则发条信息。
让他走,让他别盯着人看了。
她还想,要不然发一条“我错了,晚点咱们再说行吗?求求你了!”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想成事,总免不了要说些违心的话。
秋长村的项目,对她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景年下到一楼,站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脚尖划来划区,很快把土堆成了一个小圈,手也没闲着,输入框里打了删删了打,终于改好了一句话。
[小宇,找廖奕诚我没有别的想法,也希望你不要把咱们感情的问题再放大,明天我就回滨海,也不会再纠缠你,但秋长项目,万望你能客观看待。]
想说的都写了,可点发送的时候,景年才发现,她其实没有蒋聿则的手机号。
微信,就更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埋头垮下了嘴角。
会不会输得太难看了?
早知道蒋聿则会在工作上给她使绊子,这个吴川,她说什么都不会回的。
感情哪有赚钱重要?
这人还真是知道怎么踩她的七寸。
她捡了块小碎石,在刚刚用鞋堆出的小圆圈里画了个大大的“×”。
当初就应该死皮赖脸待在卑尔根,回来惹这个瘟神干什么?
想到挪威,想到卑尔根,想到那一排像彩虹一样的木屋,想到大雪封山,自己待在山头烤火看书吃肉,景年没忍住,一颗眼泪滴在了刚画的“×”上。
沙粒沾了泪,很快变成深棕色,又小又圆。
像个眼睛。
景年虽然蹲着,也突然抬头朝楼上看去,果然,蒋聿则靠在围栏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算他有良心,在她回头的瞬间,他又单手抄兜,转身进屋了。
她的手机不一会传来震动,是个陌生号码。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她回:[不用]
果然,有良心,没人性!
还想继续看她笑话吗?
上楼的时候,景年存下了蒋聿则的电话,先是备注了‘小宇’,顿了两秒,又站在楼梯口飞快改成了‘蒋聿则’。
进到包间,桌上多了新的菜,廖奕诚招呼着景年再吃点。
工作上的事用些手段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几个大男人不会在酒桌上为难女人,何况,上过今天的课,他们也知道,万一秋长的项目真的合作不成,还有别的项目,景年确实是他们会需要的专业人才。
她喝了酒,没什么胃口了,但也勉强吃了几口。
潘锦华和董明看着人的眼色,又聊了几句项目上的事,还是按原计划,他们这边过去几个人,先接触一下,回来再做决定。
只是原本计划廖奕诚和潘锦华去,现在加多个蒋聿则。
行,就是非要盯着她是吧?
那就给他看,让他看看到底哪里不妥 !
饭局结束已经过了十点,温度降得有些低,下到一楼院外,巷口的风吹得人不自觉缩了起来。
廖奕诚和蒋聿则有司机过来开车,董明和潘锦华叫了代驾。
只有景年,开始是坐廖奕诚的车过来的,今晚桌上一闹,这会还是被塞进了蒋聿则的车里。
这车她第二次坐。
上一次也是喝了酒,同样的位子,这次她不打算再装死。
而且刚才她已经回了信息,说不用他送就是不用他送。
他们早就不是能好好坐在一起的关系了。
车子拐出了巷口,景年从后视镜看见另外三辆车都变了方向,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前面放我下车吧!”
她头疼,还想吐,身旁又坐着讨厌的人,没有比此刻更让她难受的情况了。
话音落,车子也开始慢下来。
她看见路边的店铺前有几层台阶,打算下车了先去坐坐。
耳边却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蒋聿则侧歪着头,窝在她脖颈,几乎要靠上她的肩膀,
“都给你整哭了,再不送回去,咱俩这梁子可就真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