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橙汁
李尚仪被褚月清猴急的模样逗乐。
她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拿开茶盖轻嗅味道，茶香高而持久[1]，再看茶汤，汤绿清澈，茶叶外形秀丽，形直微曲，叶底鲜嫩匀整，白毫显露[2]，光看这两点，李尚仪心里便对这茶猜的十有八九了。
最后再品了一口，滋味鲜浓[3]，确是青坡雪芽茶！
她忍不住赞道：“茶香四溢，果然是好茶！”
“李尚仪懂茶？”郑太医眼睛微亮。
褚月清刚刚那牛嚼牡丹式的喝法，简直令郑太医心梗。
他托人好不容易从巴蜀青城山那边弄过来的好茶，自己平日里都不舍得喝。若不是方才被人夸了两句，一时冲动将之拿了出来，不然他铁定不会给褚月清这没眼光的人喝。
给她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郑太医动作隐秘地朝褚月清翻了一个白眼。
但李尚仪？？
他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
李尚仪下意识开口：“若我所猜不错，应是青坡雪芽无疑。”
“正是！！”
郑太医猛拍了一下手，神情激动地站起来，差点就要手舞足蹈：“你知道青坡雪芽，你也是好茶之人吗？”
李尚仪和褚月清被他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褚月清茫然看向李尚仪：“青坡雪芽很少见吗？”
又转头望着郑太医：“郑太医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我就是很少遇到......喜欢喝茶的人，一......一时有些激动，对不住，我失态了......”郑太医脸色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完这句羞愧地坐回原位，深深低着头，不敢看人。
李尚仪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为自己顺气。她还真是没想到，郑太医都一把年纪了，遇到一个可能和他一样喜欢喝茶的人还这么一惊一乍的，也太不稳重了。
但她想到大承开国以来人们的喜好习惯，又觉得他有这表现也实属正常。
——毕竟，在现在的大承，喜欢喝茶的人真的不多。
“青坡雪芽茶产自巴蜀青城山，在那一带很受欢迎，但在京城很少见。”李尚仪心情平稳后轻声给褚月清解释，“郑太医是有名的爱茶之人，估计也是看我知道这种茶，一时过于兴奋了。”
郑太医在旁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褚月清还是不解，“郑太医喜欢喝茶，我喜欢喝果汁，大家各有所好，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说起果汁，这小红炉旁边的小桌上，除了两碟子糕点，居然就有一大盆橙子！
橙子啊！她嘴巴里开始不断分泌出口水：哎，想喝橙汁了！
李尚仪侧目：“你不知道？”
褚月清眼睛盯着橙子，忽然想起自己今早入宫时，刚好带上了新做的那套手工压榨果汁的工具，正好可以用来压榨这些橙子！
她早上来的匆忙，进宫之后直接就来了这里，还未来得及将行李送到住处。原有宫女好心想帮她送过去，可她不喜假手于人，于是谢过人家的好意后，随便找了一张长条桌把行李放下了，此刻那张长条桌就在距这儿十米远的位置。
“褚小姐知道前朝大康时期，甘蔗与糖的由来吗？”李尚仪抬高声量，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问道。
“没听过。”褚月清跑到自己的行李面前，从一个大包裹中精准拿出一个原木色长方盒，乐颠颠地走回来，
李尚仪感到难以置信，在嗜甜习惯遍布天下的今朝，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甘蔗与糖的由来。
“二位，光喝茶有什么滋味，不若我请二位喝点橙汁。”褚月清龇着一口白花花的牙齿笑得满脸真诚。
李尚仪指着她放在桌上的长方盒，问她：“橙汁？用这里面的东西做吗？”
“对对对！”褚月清点头如捣蒜。
郑太医看着茶壶里只喝了一遍的名贵茶水，和放在旁边的橙子，又飞快看了一眼对橙汁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的褚月清，和对橙汁感兴趣的李尚仪，心情渐渐emo。
唔，我的名贵茶叶果真要浪费了......
李尚仪矜持地点头：“挺有意思的，那试试吧。”
褚月清打开长方盒，抽掉包着她那新做宝贝上的白色布料，庆幸道：“今早进宫前，我还在烦恼要不要带上这宝贝，犹犹豫豫想了半刻钟，终还是带上了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它的用武之地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工具，神色逐渐满意，“这还是我找人特制的呢。”
二人一听这是特制的，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玩意儿主要有两部分，上半部分像剪刀一样呈X分布，一边是半壁长的手柄抓握处，另一边上方那个像锤子，下边那个呈圆锥形，上圆下窄，中间有个小一点扁圆形大漏勺嵌套其中，底部有个小小的出水口；下半部分就是一个用来固定上半部分避免乱动，同时用来装果汁的器皿。
褚月清用清水把榨汁工具简单冲洗了一遍，再用干净的布料擦干水渍放置一边。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切掉橙子头部的果蒂，将它切成一瓣一瓣的，然后将切好的橙子投入到那个大漏勺的位置，再握住手柄处用力向下抓握，大锤子落下，果汁随即被挤压出果肉滴入工具底下的器皿中。
十几个橙子压榨出来的橙汁大概有800ml，褚月清看着这劳动成功表示很满意：“新宝贝果然比旧的那个好用。”
她将果汁倒入刚刚用清水冲过的茶杯里，黄澄澄的果汁带着一股清香，“二位请品尝。”
李尚仪和郑太医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那小小一茶杯的果汁，这一小点橙汁，价格不便宜啊！
现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新鲜的蔬果可都贵着呢！
二人嘴唇抵着杯沿小口地吸了一口，准备细细地品味一下这压榨出来的果汁与吃鲜橙有甚分别？
结果......
这极小口的果汁，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在褚月清亮闪闪的期待目光下，不好意思说人家辛辛苦苦手工压榨出来的橙汁不好喝，才极勉强地咽了下去。
“如何如何？”褚月清叠声询问。
郑太医生性腼腆，不善拒绝，只好低下头，假装没听到问话。
李尚仪错失先机，心中暗骂郑太医鸡贼，被褚月清看着，斟词酌句着说：“味道有些......特别，不太符合我的口味，怕是......辜负褚小姐的美意了。”
“啊？你们不喜欢吃甜的？”褚月清还以为全天下人都和自己一样喜欢吃甜食，“酸酸甜甜的也不喜欢吗？”
李尚仪：“甜口或者酸甜口，还是喜欢的，只是这橙汁......”她在思索该找个什么词来委婉地说。
褚月清：“橙汁也是甜的呀。”
李尚仪：“它虽然有一点点甜味，但也很苦涩啊。”
“怎么会？”褚月清不信邪地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然后......差点吐了。
她的动作过于利索，李尚仪来不及劝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褚月清苦着一张脸，最后痛苦地咽下去。看到这一幕，李尚仪心里舒服了。
——有种有苦大家一起吃，谁也别想逃的爽感。
褚月清紧蹙峨眉，指着橙子的残渣问：“这橙子产自哪里的？榨出来的果汁怎么又苦又涩？我在府中做的明明就很清甜啊！”
李尚仪哈哈笑着：“我还以为褚小姐喜好这口？”
“谁喜欢又苦又涩的果汁啊？我喜欢甜的或者酸酸甜甜的。”
褚月清一个箭步跑到她那堆行李前，翻翻捡捡，拿着两个巴掌大的陶罐走过来。
李尚仪挑眉：“这是？”
这位褚小姐的行李怎么竟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黄糖和蜂蜜。”褚月清一边打开罐子，一边拿着勺子给器皿里的橙汁加蜂蜜和黄糖粉。
李尚仪看着那个黄糖粉，想起前头没说完的话。
李尚仪：“看到这罐黄糖粉，想起刚刚还没说完的‘甘蔗与糖’的由来了。”
褚月清继续她手上的动作：“尚仪给我讲讲吧。”
“好。”李尚仪让褚月清往她杯里的橙汁加了一点糖和蜂蜜，搅匀它，再试探性喝着，发现苦涩味去除了，果汁变得很甜，才心满意足地喝完。
郑太医有样学样，也喝完了他杯中的橙汁。
李尚仪&郑太医：有点好喝诶......
李尚仪小小满足了一下馋欲后，开始讲故事了：“你应该知道，在大康朝的康宣宗之前是只有饴糖，并没有黄糖这点的吧？”
褚月清搅拌器皿里的橙汁，“我只关心甜食，不关注关于糖的历史。”
李尚仪一窒，真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无知到这种地步。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心静气后，开始将与糖有关的历史娓娓道来。
李尚仪：“在前朝康宣宗执政的时代以前......”她顿住，忽然转头问褚月清，“你总该知道康宣宗吧？”
褚月清翻白眼：“他那么有名，大承子民有谁不知？”
听她这话，李尚仪竟奇异地升起一阵欣慰感。还好，不至于是白痴。
“在康宣宗执政以前，无论是达官贵胄还是平民百姓，若想吃口甜的，只能是去吃饴糖，或者去吃新鲜甜美的水果及晒干制成的蜜饯。在当时的时代，饴糖既昂贵又量少，新鲜水果及蜜饯不容易长期保存，所以甜食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是极其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