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阴云密布(2)
六月底,雷古勒斯在政教院的朋友——淡金色头发的君特·迈尔和胆小瘦弱的保罗·因特曼毕业了。他们在毕业后得到了几天假期,纷纷写信给雷古勒斯,要求一聚。
雷古勒斯买了一箱慕尼黑啤酒来招待朋友,将聚会的地点定在了他的单身公寓,提前请好了假。实际上,他还有事想找他们出主意。
在干掉了两瓶啤酒后,雷古勒斯借着酒劲问:
“我有事想问你们。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他遇到了点麻烦。”
“惹上了盖世太保?”君特·迈尔也有点喝糊涂了,忘了马上要去当盖世太保的保罗还在场,“说来听听。”
“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天天给姑娘写信,约她出来见面,”雷古勒斯掰着手指头说,“可是那个姑娘对他没什么变化。”
“不愿意搭理他?”
“啊,不是的。她一直对他很友好。”
“那你——我是说他,那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哦,这样啊,”君特·迈尔将最后几滴啤酒灌到嘴里,把啤酒瓶扔到一边,“那说不定她人就是很好呢。”
“说不定她想骗你——骗你这个朋友的钱,”醉醺醺的保罗也加入了讨论,“这样的女人多的是。”
“她不是这样的人,”雷古勒斯立即反驳道,“而且,她也不缺钱。”
“他们约出来见面都干什么了?”君特·迈尔冷不丁地问。他开了一瓶新的啤酒,泡沫喷到了他的衣服前襟上,但他没注意到。
“一起在公园里散步、一起坐在咖啡馆里聊天,”雷古勒斯干巴巴地说,“没了。”
君特·迈尔对着他的头就是一下子。
“你傻呀,女孩不是这么追的!”
雷古勒斯被他打得有点懵,直愣愣地抬头看他。
“你和我们也能一起在公园里散步、一起去咖啡馆,对不对?”保罗说。雷古勒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难道要和她做一些我和你们不能做的事情吗?”
君特·迈尔被自己嘴里的酒呛住了。他顺过来气后哈哈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指望着你们两个……等到波兰被打下来,你们肯定也还是光棍!”
“是啊,说不定到时候你的孩子都会走路了,”雷古勒斯讽刺道,“不出主意就滚,别赖在这。”
“女孩子,软软的,”保罗用诗朗诵的夸张语气大声说,“说起话来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我看,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人明明是你吧?”他“嘎嘎”地笑起来。
雷古勒斯不耐烦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坐下,把剩下的啤酒都抱在自己怀里。
“不给我出主意——不给酒喝!”他凶巴巴地说。
“她有什么喜好吗?”君特·迈尔问,“比如说,我姐喜欢看电影。”
“看电影……”雷古勒斯茫然地重复。她好像从没提到过。
“我妈妈喜欢皮毛衣服。”保罗说。
“我妈……”雷古勒斯皱了下眉头,“我妈喜欢吵架。”
君特·迈尔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盘腿坐在了他身边。
“那你一定很擅长这个了。可惜,你不能和她吵架,要不然你们就玩完了。”
“有道理,”雷古勒斯递给他一瓶啤酒,“那我应该怎么做?”
“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说一大堆赞美她的话,然后向她求婚。”保罗说。
“我……可是我不会说一大堆赞美的话啊!”雷古勒斯烦躁地往嘴里灌酒。
“多看书,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保罗突然站起来,张开了双臂,脸上带着如饥似渴的表情。
“可赞美的米兰达!真是一切仰慕的最高峰,价值抵得过世界上一切最珍贵的财宝!”
“我的眼睛曾经关注地盼睐过许多女郎,许多次她们那柔婉的声调使我的过于敏感的听觉对之倾倒:为了各种不同的美点,我曾经喜欢过各个不同的女子;但是从不曾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总有一些缺点损害了她那崇高的优美。”
“但是你啊,这样完美而无双,是把每一个人的最好的美点集合起来而造成的!”
保罗的表演结束。君特·迈尔不解地看着他,打了个嗝。
“他在干什么?”他问。
“疯了。”雷古勒斯答。
“我看也是,”君特·迈尔嘟囔着,将手中的啤酒举了起来,“为了德意志帝国!”
“为了德意志帝国!”
“为了元首!”
“祝施瓦岑堡早日追到他心爱的姑娘!”
“祝保罗·因特曼一切顺利!”
“祝君特·迈尔光棍一辈子!”
三人喝完了一箱子酒,简直要玩疯了。君特·迈尔在厨房里找到了新玩具。他把锅翻过来当成鼓,用勺子“梆梆梆”敲得震天响;剩下的两个人像两个傻子一样一边拍着巴掌打节拍,一边用跑调到莫斯科的调子唱希特勒青年团进行曲——
前进!前进!吹响那嘹亮号角。
前进!前进!青年人不畏艰险。
德国,为汝之荣光,
吾等甘愿走向灭亡。
前进!前进!吹响那嘹亮号角。
前进!前进!青年人不畏艰险。
这目标如此之遥,
青年人不辞辛劳。
我们的旗帜正在前方飘扬,
我们一步步走向未来远方。
我们为了希特勒一往无前,
披星戴月,奋勇向前。
青年人旗帜飘扬,
为了自由与面包。
我们的旗帜正在前方飘扬,
我们的旗帜属于崭新篇章。
高举旗帜,紧紧相随;
旗帜永恒,虽死犹荣!
三个人的歌词倒是记得一点不差。
他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酒量最差的保罗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雷古勒斯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从两个变成三个再变成一个,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喝的有点多。他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
在这种情况下,难以想象,君特·迈尔居然还能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拉了一把雷古勒斯,让他坐到了沙发上。
雷古勒斯眯起眼扫视了一圈这一地狼藉,知道明天临走前一定要请个清洁工来了。
“你怎么样?”雷古勒斯这才想起来问。
君特·迈尔明白他在指什么,踢开地上的啤酒瓶子,坐到了沙发另一头。
“老样子。还是算不明白飞机投弹,所以要投入陆军的怀抱了。”
雷古勒斯笑了,伸脚把滚过来的啤酒瓶踢回去。
“你会一切顺利的。”
“谢谢。”
“我是说真的。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那你感觉你能追到大天鹅吗?”
雷古勒斯像被冒犯了一样眯起眼睛看向君特·迈尔。他记得他没和君特·迈尔提过菲利西娅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君特·迈尔带着欠揍的笑容回答道,“真想知道?简单。你这个连明信片都不稀罕看的家伙,还有谁有本事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喂,她叫什么名字?”他一脸痞气。
“滚。”
“那我就只好继续叫她‘大天鹅’了。”
雷古勒斯真希望他不要再提这个绰号了。
“她的名字,菲利西娅。”雷古勒斯用庄重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念出来她的名字,像是在拿出一件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君特·迈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施瓦岑堡沦陷了,你完了。”
雷古勒斯眯起眼睛看向窗外街道上的夜灯。这夜晚是如此静谧、安详,只是她远在千里之外。
“你说得对,我完了。”他喃喃道,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
雷古勒斯爱上菲利西娅·沙茨贝格了,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王子斐迪南爱上了公爵之女米兰达——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你的身边,甘心为你执役,使我成为你的奴隶。”
“追女孩和打鸭子一样,”第二天临走前,君特·迈尔试图用他的通俗比喻对雷古勒斯解释清楚,“你千万别指望鸭子能主动撞在你的枪口上。”
“多说点好话,女孩都爱听这个。”保罗·因特曼补充道。
“上帝保佑,你千万别再露出那副像智障一样的表情了,简直傻透了。”君特·迈尔抱怨道。
“行了,你快滚吧。”
雷古勒斯把君特·迈尔连带着保罗一同轰出了家门。
至少,他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如果不追菲利西娅,他会遗憾一辈子的。管他结果怎么样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雷古勒斯这一阶段的飞行训练已经接近尾声。他的教官告诉他,在拿到B级飞行员证书后,他会向施莱斯海姆飞行学校(Jagdfliegerschule Schleissheim)推荐雷古勒斯;在那里,雷古勒斯将会接受大约一年的培训,直到他成为一名合格的战斗机飞行员。
施莱斯海姆是慕尼黑北边的一个小镇。这意味着,他可以在休假日进城去找菲利西娅了。
有情人为成眷属,必先凑到一起。这个道理在雷古勒斯和菲利西娅身上是这样,在詹姆和莉莉身上也是一样。
一九三九年八月中旬,时隔三年,詹姆又悄悄回到柏林。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德国报纸标题诸如“答复波兰,反对欧洲和平与正义的杀人狂信使!”“华沙威胁轰炸但泽——波兰人的极端蠢行与不可思议的兴奋!”在街头随处可见。德国民众普遍认为,波兰将要武力入侵德国,而他们有权进行“反攻”。
这和詹姆在英国看到的消息完全不对称,英国人以为的是:和平即将被德国打破。詹姆心急如焚,看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想把莉莉赶紧接到英国来。莉莉参加的“儿童运输运动”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们预计组织一场大型撤离,时间在八月底或九月初。
西里斯和詹姆一同回到了柏林,他是来找雷古勒斯的。他认为,有些事雷古勒斯必须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