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娘死了
今夜的月亮有些圆,木戚瑶坐在窗前看着月亮发呆。
“瑶瑶,你坐窗户那边去,挡着阿娘的光了。”
她看着阿娘端出来了红线,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她知道她的生辰近了。
每年这个时候,阿娘都会送给她一条用红绳编织好的平安结。起先戴在手上,但是干活会弄湿弄脏,她不愿意戴。阿娘便绑在她脚上。这是阿娘唯一能送给她的礼物。而爹爹不会记得。
但爹爹记得弟弟的生辰。
一样的平安结年年送,她实在不喜欢。
她喜欢弟弟的生辰,因为那天会有她喜欢吃的鸡蛋。
有了小娘后,每年生辰她会多收一件里衣,不至于用皮肤去与那麻布磨合。
脚上的六根红绳在月光下衬出了几分暖调,再过几日,阿娘会为她系上第七根。
她其实并不喜欢,虽然精致小巧,但是就像是阿娘脚上的锁链一样,有种束缚感。
正想着,透过窗户传来一些酒气,是爹爹回来了。
在杨县令那里当差,日子过得好了很多,爹爹也因此染上了酒瘾。
爹爹裹着浓烈的酒气靠了过来,从小娘怀里将弟弟抢抱在了怀里,乐呵着玩着贴脸这种亲昵的游戏。
他在屋里踱着步,也不知是认错了人还是怎的,便将弟弟塞向她的怀里。她吓了一跳,没接稳,弟弟摔在了地上,大哭,酒醒了一半。
一个巴掌狠戾地扇了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脸要碎掉了,脑子已经匀和了。
她看着爹爹慌乱的将弟弟抱起,哄着,见哄不好赶紧将弟弟递给已经立在身侧的小娘。
爹爹便又要冲过来揍她,阿娘再一次将她护在身下环着。
在阿娘身体的晃动下,伴着吃痛的喘息声,她跑到了一边。
爹爹逐渐失控,对此时已经蜷缩成一个小圈的阿娘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似乎是比以往更厌恶她。小娘在一旁抱着弟弟劝,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肉的阿娘就这样被活活打死了。
她没有了阿娘。
木浮村死了一个女人,还没有自家的一只母鸡今天没有下蛋的事情大。
于是他看着爹爹在后山的林子里,挖了个坑,把阿娘埋了。
脱光埋的,衣服还有用。
尸体是随便扔进去的,嘴里骂骂咧咧说着还要他处理,真是晦气。
一个土堆,没有牌子,没有碑。
木戚瑶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只有锁着的小娘抱着弟弟哭得稀里哗啦的。
围着饭桌吃饭时,爹爹说要把她卖了,小娘求着说等过完生辰再说吧。爹爹抬眼嫌弃地看了看她,嘟囔着说一个女孩子过什么生辰。
生辰那天,小娘眼里含着泪,给她系上平安结,和阿娘编织的不一样,更为精细别致。小娘是有这种天赋的,她想。
她看着小娘忍着抽泣,系着绳子,突然觉得很难过,眼睛湿了湿,那一刻才真正明白她没有阿娘了。
那天晚上,小娘为她冲洗梳妆,给她换上亲手做的新里衣,又给她穿上了一件新裁剪的红色粗布衣服,是干净整洁的,和阿娘的料子一样。
爹爹拉着她的手去了县城,她摸着心口那颗煮熟的鸡蛋,觉得暖烘烘的。
那是小娘偷偷塞给她的。
那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生辰获得鸡蛋。
县城里的人很多,周围都是卖东西的商户们热心地招呼,她满是好奇,但是爹爹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要去哪里,他们要赶快去那里,不得耽搁。
远远的便听见有一群姑娘在喊着,比来时沿街的商户们更加热情。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座高楼,约摸四层,和周围低矮的建筑很是不相称。
她看着门口的女子们穿着各色鲜艳的衣裳,她们都施以粉黛,扭动着身体招揽着生意,裙摆摇曳,像仙女一样,与自己那不鲜艳的红色极是不相称。
她不知道她们是卖什么的,只见来的都是男客,脸上也都堆着笑,在拥簇中进了门。
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带着他们上了二楼,耳朵里填满了男男女女的笑声,眼前也都是花花绿绿的,她觉得这是一个快乐的地方。
进门是个肥美的女人,比引他们进来的壮汉还要宽些,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爹爹推着她的后背,让她叫妈妈。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轻声唤了声:
“妈妈。”
眼前的这个女人哈哈的笑了起来,脂粉味在她的笑声中摇摆着:
“模样可人儿,还是个听话的。”
爹爹也开心了:
“我女儿这姿色,您这儿绝对稳赚不亏。”
他们推搡着商议她的价格,她听着门外的几人议论着北部饥荒的事情。
楼下的猪肉贩子此时正叫喊着:
“新鲜猪肉,现杀现卖,五十文一斤。”
她最终被卖了五百文,十斤猪肉的价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想着自己的姿色的确是挺值钱。
爹爹拿了钱开心地扭身走了,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她看着那舞动着远去的背影,想着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妈妈领着她上了四楼,进门一位女子,一身粉嫩的衣衫,容颜俊美,声音勾人,带些娇嗔:
“谁啊?”
妈妈自信满满道:
“这个娃娃叫木戚瑶,你以后多带带她。”又拖了拖她的身子:“快见过你瑶瑶姐姐。”
“见过瑶瑶姐姐。”
女子从床上下来,朝她走来,犹如踏着松软的棉花一样,娇软婀娜。
她的下巴被那女子纤长的手指挑起,带着些许挑逗,又似是戏谑:
“这消思楼竟又要多一位瑶瑶。”
女子转头对妈妈说道:
“妈妈放心吧,我会好好教她。”
妈妈满意地出了房门,似是心情十分不错。
眼前的女子眸子冷了三分,连带着言语也凉薄了几分:
“以后我便叫你戚戚吧。”
七岁的木戚瑶自此便被唤作戚戚。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没人会唤她瑶瑶。
今天,是戚戚的生辰,也是瑶瑶的生辰。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