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摸不透
潮湿阴暗的牢房内，狭窄的窗户上挂着冰棱，有水珠从冰棱顶端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没多久又在地上迅速凝结成冰块。
一间狭小的牢房中挤着四五个人，每个人头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
踢嗒踢嗒——清脆的脚步声从闪着光亮的门口传来，和四周昏暗的光相互辉映着，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最里面那间牢房里传来声音：“来人，放我们出去，凭什么抓我们？”
话音刚落，就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人袭击就算了，睁眼还被抓进牢房，这还有天理吗？”
相较于那个牢房的吵嚷，陈小芬那间牢房里就要安静得多。
李暄抬脚踹了一下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骂道：“吵什么吵，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儿数，在这喊冤就能出去了？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被他这一吼，刀疤脸等人瞬间老实。
刀疤脸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鲜血，笑嘻嘻地问李暄，“大人，您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
“全靠各位啊。”李暄冷笑道：“要不是你们狗胆包天，想猥亵郡主，我能出现在这儿吗？”
他来黄州城那么久，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儿，这破运气踩狗屎都没那么差。
刀疤脸闻言，脸色瞬间变了，“什、什么郡主，小人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少装蒜，你们就等死吧。”李暄低声咒骂道：“自己作死就算了，还连累了我，要是本大人跟你们在一间牢房，有你们好果子吃。”
刀疤脸等人不敢再说话，刚准备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众人连忙躺好装死。
苏妩走在队伍最前面，小桃扶着她，柏璟以及大理寺一行人，还有黄州府县令也跟着。
李麟弯着腰，神情惶恐地对苏妩说：“郡主，此次实属下官失职，此时下官一定会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妩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否听进去。
李麟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道：“郡主放心，此事下官定会处理妥当。”
李麟说了半天都不见苏妩回答，心中正忐忑呢，苏妩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李大人，你话太多了，有点吵。”
“下官知错。”李麟一边说一边抬手擦额头上的汗，看样子似乎被吓得不轻。
苏妩转过头去，继续往里走，心中却开始思索。
一开始她还怀疑这件事和李麟有关，但现下看来，李麟似乎并不知情，得知她出事儿后，李麟差点被吓晕。
若真和李麟有关，那这人还挺擅长演戏。
周遭安静下来，苏妩听着牢房里那些求饶声，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没有任何停留。
走到牢房尽头时，苏妩停下脚步看了左手边牢房里的李暄以及陈小芬还有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
旋即又转头将目光投向右手边的牢房，刀疤脸还有他那四个兄弟蜷缩在角落里，看样子还没醒。
苏妩坐在李麟派人搬来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里面装睡的几个人。
看到被她用朱钗扎了动脉的瘦猴时，她磨光微微动，问柏璟，“那人没死？”
当时她下了死手的，但因为那个药的缘故，估计没控制好力道。
“郡主宽厚，那人只是伤得有点重。”柏璟说。
苏妩像是听不出柏璟在为她开脱一般，低头与小桃说：“当时就该用刀，这朱钗确实不怎么方便。”
小桃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郡主说的是。”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苏妩能明显察觉到小桃的变化，眼神变得坚定，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遇事容易慌神，即便听到她说杀人的事儿也没露出多余的情绪。
很好，继续这样下去，小桃能成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助力。
听着主仆俩旁若无人地讨论杀人的事儿，柏璟表情有一丝轻微变化，但总归什么都没说。
倒是李麟，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往里看了一眼，擅作主张踹了一脚牢房门骂道：“还不赶紧滚起来参见郡主？装什么晕。”
话音刚落，柏璟冲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房门被打开，刀疤脸等五人被提出来。
低头看着不动如山的苏妩，柏璟淡淡道：“郡主，此地不宜审讯，还是去审讯室吧。”
苏妩撇撇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柏大人说了算。”
苏妩从凳子上起身，跟在柏璟身后。
小桃始终寸步不离，以一种防备护卫的姿态护着她。
刀疤脸等人早就被这阵仗吓懵了，刚进审讯室看着满墙的刑具就被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刀疤脸一把鼻涕一把泪，言语诚恳，“各位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错了，还望各位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
“现在知道求饶了？”李麟一脚踹在刀疤脸的肩膀上，骂道：“早跟你们说了莫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倒好，居然敢把主意打到郡主身上，我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刀疤脸满脸惊恐地看着李麟，跪在李麟腿边求饶：“李大人，救救我，我当时鬼迷心窍了……”
李麟生怕自己被连累似的，一脚将刀疤脸踹开，还拍了拍衣衫上沾着的灰尘，讨好地冲苏妩笑道：“郡主有所不知，这刀疤脸在黄州城也算是个毒瘤了，现下郡主刚来黄州城几日就将这毒瘤拔除，郡主大义。”
苏妩面无表情地听着李麟拍马屁，直到李麟闭嘴，她才缓缓开口：“李大人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李麟低垂着眼，申请恭敬，“是，郡主您请。”
苏妩动作轻缓优雅地在凳子上坐下，潋滟的眸子不经意般看着刀疤脸，身体微微前倾，她轻启朱唇：“谁指使你的？”
刀疤脸怔忪地看着苏妩，虽然很快回过神来，但苏妩还是看到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惊愕和不安。
苏妩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袖，唇角噙着笑，“虽说黄州地势偏僻，但本郡主来了好些日子也不曾听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儿，怎的今夜就叫本郡主给遇上了，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周遭一下陷入寂静中，除却苏妩一脸轻松之外，其余人表情皆有些凝重。
苏妩又道：“你若是不愿说出幕后指使者，就别怪本郡主大刑伺候。”
刀疤脸瞳孔猛地瞪大，他连忙磕了几个响头，颤抖着声音求饶：“郡主饶命，没人指使小人，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不等他说完，苏妩摆手打断，看向站在她左侧身后的柏璟道：“柏大人，交给你了。”
柏璟没开口，只是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刀疤脸一行五人皆被架上老虎凳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妩淡定地把玩着手中的手帕，语气平缓道：“把那个媒婆也带上来。”
她怀疑今夜遇袭之事与许家惨案有关，既然要审，那便一并审了。
柏璟眸光微动，明显是有话想说。
苏妩微微侧头，问：“怎么，柏大人有意见？”
“下官不敢。”柏璟说完，转身准备去牢房提人，苏妩的声音又从他身后响起：“把李暄也带来。”
柏璟顿了顿，回了个是。
“郡主，您消消气儿，此事下官也会尽心……”
“李大人，听说你是礼部尚书的舅舅？”苏妩面无表情地打断李麟的话，“世人皆知尚书大人与家父素来不和，我只身前往黄州，若发生点什么意外死在这黄州城，也是情理之中对吧？”
她话音刚落，李麟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郡主明察，尚书大人虽与忠勇侯在政见上有所不和，但尚书大人乃至整个上邶的人都很尊敬忠勇侯，郡主乃苏家唯一血脉，若当真如郡主猜测那般，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郡主来之前，下官已经收到尚书大人的手信，命下官务必倾其所有护郡主安危，下官断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麟说的诚恳，叫苏妩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但尚书会对她如此上心？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苏妩后怕地吐出口浊气，上前扶李麟起身，还不忘解释：“李大人莫激动，我也是被今夜之事吓得慌了神，对谁都怀有戒备，如李大人所说，家父及两位兄长战死沙场，苏妩尚未从此事中缓过神来，加之黄州雪灾，苏妩受皇命前来送赈灾物资，却遇上这等事，多少会有些寒心……”
李麟扶了扶有些歪斜的乌纱帽，郑重承诺道：“下官能理解，郡主放心，此事下官定会配合大理寺查个水落石出，若查出当真有人背后指使，定不会轻饶。”
苏妩勾勾唇，还未来得及开口，柏璟就带着陈小芬以及李暄等人回来。
刀疤脸等人已然被酷刑折磨得晕了过去，大理寺的人毫不手软，直接用冷水把人泼醒后继续审问。
柏璟看了李麟一眼，转过身对苏妩说：“郡主千金之躯，实在不适合待在此等污秽之地，加之郡主今日受惊，不如早些回府上歇息，明日一早下官将审讯结果送到府衙……”
求情的话卡在喉咙中无法倾吐，李暄虽有失职，但罪不至死。
谁料他话还未说完，苏妩倏然起身，冲他粲然一笑，“那便劳烦柏大人了，我先回府了。”
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柏璟眉头狠狠一皱。
他第一次遇到这么令人捉摸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