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死过一次呢?
彼时苏妩整个人懒懒地倚在榻边,听到下人禀报柏璟来了,她也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春绕敛了敛神情,侧身站在苏妩身旁,以一种护卫的姿态。
因着早些时候郎中来过,故而屋内屏风被撤走,柏璟进来时,正好看到苏妩斜靠在榻上,他连忙低头避开视线,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半张脸的神情被遮住,只能听到一句没什么起伏的话:“参见郡主。”
苏妩用手帕轻轻遮住脸,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又忍不住想逗柏璟,“柏大人,都说多少次了,我才是你的下属,柏大人见我不必跪。”
柏璟没说话,紧抿着唇站起身来。
苏妩顺手接过春绕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随意问道: “柏大人这个时候来,是案子有进展了?”
柏璟点点头,将认罪书递上前,春绕在苏妩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接过。
苏妩挑挑眉,语气略微轻快,“这么轻易就认罪了?”
“人赃俱获,不认也得认。”柏璟说,“二娘子还未抓到,下官已经派人前去拿人,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狱中了。”
苏妩随意扫完状书上的信息,将状书递给春绕,问柏璟,“柏大人这个时候走开,不怕出岔子?”
“有李暄盯着。”柏璟说完,下意识瞥了苏妩一眼,道:“还望郡主恕罪,现下大理寺人手不足,李暄又举足轻重,若一直将他押着,恐会引起较大损失,下官自作主张将人放出来也属无奈之举。”
苏妩没说话,目光紧盯着柏璟,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不生气。
柏璟见状,咬牙道:“待此事了解,李暄任由郡主发落。”
苏妩绮丽的小脸上总算多了些表情,她眉头微微上挑,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喜怒无常,多了几分波澜,“行啊,希望柏大人说话算话。”
柏璟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不肯绕过李暄。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遇到了那样的事儿,若是他们晚到一步……晚到一步也不会出事儿,因为他们到的时候苏妩和她那个小丫鬟已经把那五个大汉给放倒了。
思忖间,苏妩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柏大人会觉得本郡主斤斤计较吗?”
柏璟忙抱拳,“下官不敢,此事本就是李暄失职,该罚。”
“柏大人果然公事公办,明察秋毫。”
也不知这话是夸赞还是反讽,柏璟并未轻易接话,静等着苏妩开口。
原以为苏妩还会继续说这件事,柏璟甚至已经想好如何应对,却听到对方说:“这事儿暂且揭过,柏大人不如同我说说许家惨案,还有,谁指使的那几个歹徒半夜截我。”
果然不安常理出牌,柏璟笑了笑。
他正了正色,薄唇轻启:“被陈小芬杀害的,是许家大公子娶的小妾,原因是分赃不均,许家二娘子名叫陈翠云,是陈小芬的外甥女,俩人原本商量好陈翠云嫁入许家后,每月给陈小芬二两银子,起初陈翠云还会遵守,但嫁入许家没多久,陈翠云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甚至以陈小芬敲诈为由,将此事尽数告知许家大公子,陈小芬因此遭了一顿毒打,心中气愤不已,便将陈翠云骗到家中杀害并抛尸。”
“陈翠云的家人也是被陈小芬杀的?”苏妩面色冷静。
若为了二两银子杀了那么多人,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柏璟摇摇头,道:“不是,陈翠云的家人是许家老爷子的二姨太张春喜杀的。”
苏妩眉头紧锁,“为何?”
柏璟同样眉头紧锁,语气沉重,“不知原由,估计是被陈翠云家人知道什么从而杀人灭口,具体的还得审问过后才知晓。”
气氛一下僵住,显得有些凝重,苏妩笑了一声,用带着调侃的口吻和柏璟说,“凶手都未归案,柏大人为何如此笃定那张春喜就是凶手,而且,大人是如何得知张春喜没死的?”
不知是不是苏妩轻佻的口吻起了作用,柏璟表情缓和下来,语气也没方才那般冰冷,“张春喜没死的消息,下官也是偶然得知,今夜前往陈小芬家中时,听到陈小芬与她丈夫在商讨明日去见张春喜,让张春喜早些做打算。”
“那大人可有问清楚,陈小芬与那张春喜是何关系?”
若是无亲无故,应该不会做到这般。
“母女。”柏璟语调平缓,“张春喜是陈小芬上一任丈夫的遗孤,自小孤苦无依,陈小芬再嫁后没管过张春喜,故而她也不知道张春喜嫁给许家老爷子的事儿,后来做这些,估计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
苏妩满脸惊讶,“张春喜是陈小芬的女儿?”
那也就是说,张春喜和陈翠云是表亲,那么那具焦尸就是“张春喜”了,好一招掩人耳目。
苏妩缓过神来,继续问:“那陈圆之死呢,也和这件事有关?”
“无关。”柏璟摇摇头,道:“陈圆确实是病死的,当时张春喜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作案也是为了混淆视听。”
“确实。”苏妩点点头,“那许家不知张春喜没死?”
之前怎么查都查不到张春喜的消息,若不是突然听到陈小芬的朱钗“说话”她压根不会将这件事联想到张春喜身上。
柏璟摇摇头,说:“具体还得审完张春喜才知晓。”
“那审讯的时候,我能去旁听吗?”她还挺好奇这事儿的始末的。
“自然。”柏璟一副很好说话的语气。
苏妩见状,有些好笑道:“大人这么顺着我的意,是想替李暄求情?”
“是。”柏璟毫不迟疑地点头,“还望郡主手下留情。”
苏妩低笑一声,满脸无奈地摊摊手,“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素来记仇还喜欢斤斤计较,在皇城名声很是响亮,想必大人也听说过一二吧?”
曾经仗着父兄,苏妩在皇城名声确实不怎么好,还因翊王和不少官家小姐闹翻,可谓泼辣。
柏璟眸光微动,“世人鱼目混珠,郡主并非传言中那般。”
在苏妩来黄州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在昭和公主托他多照看苏妩时心中不解。
现在他明白了。
苏妩垂着眼,语调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并非鱼目混珠,我本就是传言中那样的人,柏大人莫为我开脱。”
若非重来一世,她不就是传言中那般无脑泼辣的花瓶吗,只会仗着父兄以死换来的荣誉追在萧翊身后跑,丝毫不顾自己的颜面。
柏璟看着苏妩浑身散发的低迷气息,心中不解。
又来了,他不止一次在苏妩身上看到过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悲伤。
是因为想起自己战死的父兄了吗?
柏璟有些于心不忍,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郡主,下官有一事不解。”
苏妩眨眨眼,敛去眸底快要翻天的情绪,再抬头,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大人直说。”
“郡主为何会知道陈小芬家有尸体?若郡主还是说自己猜的,那便不用回答下官。”
他不信有那么巧的事,陈小芬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且毫无破绽,连他都不曾怀疑,苏妩若有疑虑还能理解,但她准确地说出了陈小芬家那具尸体缩在的位置,这便不合常理。
苏妩盯着柏璟看了许久,直到眼睛疲劳而蓄起一层水汽,她才眨眨眼道:“若我说我会读心术,大人信吗?”
柏璟下意识皱眉,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是想看出什么,但她始终保持那副神情,丝毫没露出破绽。
也没什么破绽可露,毕竟她说的是真话不是,但这种天方夜谭,柏璟不信也正常……
“信。”
苏妩怔住,“什么?”
“下官信。”柏璟说。
苏妩看着柏璟那双诚挚的眸子,原本沉寂的心跳猛然加快,一下接一下撞着她单薄的胸膛,生疼。
握着茶杯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泛起一丝惨白,她心慌似的错开柏璟的视线,低垂着眼,故作玩笑道:“此等不着边际的胡言大人也信,若我说我死过一次你也信?”
“信。”柏璟语气平静毫无波澜,神情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苏妩愣愣地看了柏景一眼,迅速移开视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只是想以此吓唬吓唬柏璟,从而打消他的疑虑,没想到他会相信。
难不成,这柏璟也同她一样重生了?也同她一般偶然间得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能力?
思忖间,柏璟的声音再度传来,“郡主若觉得这样说能打消下官的疑虑,那下官便信一次也无妨。”
苏妩心底蓦地松了口气,握紧茶杯的手也缓缓松开,再抬头,露出一抹粲然的笑:
“柏大人太过善解人意,倒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郡主言重。”柏璟略微垂眸,和苏妩对上视线,“郡主好生歇息,下官还得去确认一下张春喜是否抓到。”
“且慢。”苏妩忙道:“大人似乎忘了回答,截我的人是受何人指使。”
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
柏璟身形微顿,“确实是受人指使,但刀疤脸等人拿钱办事,并不知晓对方身份,下官还在查。”
苏妩眸光微动,“有劳大人。”
居然真的是受人指使,会是谁呢,她来黄州短短数日,印象中并未得罪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