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改编
解司令坐着没有动，沉默了一会儿，他起身来到作战室。作战室里，参谋长张仕程正在等他。
解司令问：“怎么样？”
张仕程说：“中/央四次来电，催问改编一事。信阳方面有中/央军大集团向北运动，北面也有两个师顺平汉路南下，对我形成夹击之势。解公，看来中/央是下定决心，要解决我们改编的问题，走的是先礼后兵的步子。事不宜迟，望从速决断啊。”
“你的意思呢？”解司令望着张仕程。
张仕程想了一下，说：“解公，现在形势对我极为不利。国共合作已成定局，日本人又鞭指中原。委员长历来是攘外必先安内，共产党是招了安，下一步就要轮到我们这些地方自治派了。现在日本大兵压境，阳城地处南北要冲，东西走廊，南保武汉，北御强敌，东连沪宁，西通陕甘，日后必是日本人攻击的重点。委员长这次急着改编我们，也是从全国战局考虑。如果我们一味强硬，恐怕中/央要动真格的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便宜了日本人？”
“岂止是便宜了日本人，也便宜了共产党。”解司令一指窗外，提高了声调，“在西安，他老蒋被换帖弟兄出卖，无奈之下跟共产党合作。但他与共产党不共戴天，这一次又把面子当屁股，被人家合伙做了个底朝天，岂能善罢干休？他是假抗日，真反共，说什么‘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也只能骗骗学生。既然抗日，为什么被日本人打下了平津，还要秘密谈和。奶奶，不嫌丢八辈祖宗的脸。老子我既是真反共，也是真抗日，总有一天要让老蒋看看，自治派不比他中/央军差。”
张仕程说：“既然解公以图长远，我看还是接受改编为好。但是可以提出人不离土、兵不混编的条件，想必中/央会答应。”
解司令叹口气说：“老蒋多次逼我改编，我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是啊，何只解公咽不下这口气，我们阳城的老人，哪个能咽下这口气？老蒋窃取委员长之位后，借统一政令军令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年借红军之手，清除川军，至今仍是历历在目。现在又借日军，清除地方自治派，也是用心险恶啊。”
解司令说：“咱们跟老蒋有仇哇。民国二十四年，共军杀了我的二弟三弟。可归根到底，他老蒋不把共军从桐柏山赶过来，哪里会有这样的事？他的两个王牌师，撵着共军的屁股，开进咱们的地盘，想借机吃掉我们。想球得怪美！咱们只出一个师，就打得他哭爹叫娘，乖乖地滚回湖北。这些年，大仗没有，小仗不断，他中/央军消停过？要不是我解某人的队伍能打仗，他也不会来和平改编了，干脆吃掉我完了。”
张仕程说：“形势比人强。现在他老蒋在第一战区倾注重兵，咱要是不改编，一是要准备打大仗，输赢之数恐怕不到四成把握。二是战端一开，日本人自然得利，也不是咱们想看到的。三是到时候全国舆论对咱们不利，不听中央号令、破坏抗战之类的难听话都来了，恐怕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解司令走到硕大的作战地图前，用手比划着。此时，他的眼中，哪里是曲曲弯弯的地图，分明是他为之打拚多年的锦绣河山。
他心情十分激动，禁不住回想起二十多年的奋斗之路。他本是阳城山沟里一个放牛娃儿，穷得冬天没棉衣，夏天没单衣，常年没饭吃。
至今还让他难堪得想碰死的事，发生在七岁那年。那一天，村里地主娃儿拿一块金包纸包着的洋糖果，把他眼气得不行，跟在人家后头，人家上哪儿他上哪儿。地主娃儿最后进了村头的茅房，不小心把糖果掉到了茅道里，沾在刚拉出的屎沱上。
地主娃儿尽管心痛，却放弃不要了。等人家走远，他钻进去拾了出来，来不及去洗糖纸上的屎。直接剥开了，把糖果填进了嘴里。那个甜味，象锥子一样钻心，一辈子也忘不了。后来，他弄到第一笔钱，全买成了那种洋糖果，整整装了半马车，吃了三个月，一直吃出胃病。
十三岁那年，赶上了饥馑，山里闹刀客，他被挟裹上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转，看个肉票，上个夜哨。刀客被地方自治武装打散了，他做了俘虏。自治武装头领杨团长看他机灵，饶他一条小命，留在身边当马弁。
他跟着杨团长学了一身本事，渐渐长成大小伙子。当时地方自治派别很多，经常火拼。山南一仗，杨团长带着警卫排被对手一个营包了圆。一场血战，死得就剩他和杨团长。他凭着双枪，硬是杀出一条生路，把负伤的杨团长背回了老营。
自此，杨团长十分器重他，提拔他当自己的副手，还把妹子嫁给了他。可惜好景不长，杨团长被自治派对头暗杀，他不得不挑起大梁，那年他只有二十八岁。
仗着精明能干，本事超人，他又拉又打，阴招用尽，诡计使完，五年间统一了阳城自治派，把阳城八县牢牢抓到了自己手中。
又过十年，他的队伍发展到了十万人之众，犯了中央的忌讳，中央借打红军之名想消灭他。双方在阳城南边大战月余，地盘是保住了，可是不得不名义上接受中央的领导，阳城开始有了党部。尽管还是姓解的天下，但是就象亲生儿子认了个后爸，心里老大不痛快。
这两年，他跟中央的关系，一直是明里一团和气，暗里尿不到一个壶里。不和归不和，倒能相安无事。这一次，看来老蒋是坐不住了，实打实的要动杀伐了。
现在软抗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是接受改编？还是打仗？
他左右为难，踌躇不定，青青回来时，他正在为这事烦着呢。
张仕程见解司令沉默不语，进一步劝道：“解公，只要能够保存阳城子弟兵，改编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
解司令挥了一下拳，下定决心说：“那好。你就向中央发电，说我同意改编。”
张仕程举手敬礼，说了声是。
解司令说：“对了，同时注明，请中央派第一战区长官到阳城视察改编。”
张仕程疑惑地问：“解公这是？”
解司令说：“既然要改编，就要改得正规，改得让人家放心。”
张仕程会心一笑，道：“明白了。”出门向发报室走去。
解司令走到院中，摸摸光头，对着星光闪烁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自言自语道：“青青，老子走这一步，也是为了你。解决了这个麻烦，可保解家十年，希望你遂心如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