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都来了一位智者，听说她知晓世上所有问题的答案。

智者居住在巷尾的玫瑰园旁。只是现在是寒冷的冬日，玫瑰园里所有的玫瑰树都只剩干枯的树枝。

智者愿意解答所有人的疑问，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不管是爱情还是哲学。

她会安静地倾听所有的声音，不管是街头年轻学生的抱怨，还是邻居家那个美丽女孩的苦恼，亦或者是树上夜莺的歌唱。

智者就这样一日日的安静聆听着，直到她的盛名广传王都的家家户户内。

就在智者的门口车马络绎不绝，贵族的马车停满街巷。她终于等来了她想等的那个人。

这位贵族的女儿，有着世上最美丽的面容，她忧郁悲伤的气质会让世上所有的人忍不住为她动容。

可她说，她听见街角学习哲学的那个穷学生，每日都在为爱情而悲泣，让她心生好奇。

她问，智者啊，你可否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如传说中的红色玫瑰般热情奔放，还是如同宫廷的珠宝玉石般奢华美丽，亦或是如墙角夜莺吟唱般真挚动人？

智者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只手掌向上，微微一抬。

轻盈的流光随着智者的动作，流淌般穿过她的眉心，带着她的魂一起，去看所谓的爱情。

她落在了年轻学生的厚重书本上。

这位天天在街角为了心爱之人垂泪的年轻学生，他说自己读过天下最深刻的道理，翻过最为晦涩的书籍，上面写满了形而上学的哲学知识。

但他又说，这一切都不如爱情让人难以理解。

她安静地躺在难懂的哲学书上，随着窗外吹拂的风，很久未曾被翻阅过的书上，灰尘被吹起又落下。

流光带着她翻过一页页书纸，一点点看过书上那些深奥的文字，她很快就沉迷其中。

——原来哲学是这样有意思的东西。

贵族的女儿没有在哲学里找到爱情的真谛，但是她在汲取知识中得到了自我剖析的快乐和从未有过的思想解构。

她想，爱情应当是比这还要美妙很多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那位年轻学生放着这些不看，反而要去天天渴求爱情？

她还是想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这样在心底向智者恳求道。

于是流光带着她继续启程了。

她被吹出了狭小的屋子，向着没有穹顶的天空飘去，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地翱翔，又像风一样轻盈而自在。

不再有俗世的拘束压迫着她，她可以在街头巷尾肆意穿梭，可以向着天空云彩呐喊尖叫，可以落在任何的角落歇息，不必注重贵族的礼仪，也不必去烦心自己的未来。

她掠过了仍在唉声叹气的学生，隐约听见他似乎在向树梢上的夜莺倾诉。

他依然在说：自己读过所有智者们的所有文章，能懂世间所有的知识奥秘，可是仍然因为爱情而痛苦活着。

树梢上正在用最美妙的声音尽情歌颂爱情的小夜莺听见了，它为自己正在歌唱的是学生的痛苦而感到悲伤。

但被流光带着落在小鸟美丽羽毛上的她，却悄悄地走神了。

她想到那些落尘的厚厚书本，想到那些未曾被翻阅过的书页。

她开始产生疑惑，他真的读过所有智者写的文章，懂得世间所有的奥秘吗？

爱情难道真的比知识和自由更加让人快乐吗？

她犹豫间，流光带她去看学生爱慕着的那位姑娘。

那确实是位很美丽的姑娘，她是教授的女儿，同样拥有着不输给男学生的学识。

她想，或许她知道爱情的答案。

她落到姑娘的窗前，看到姑娘正在一边用纺车织着布，一边为寒冬凋零的花朵悲伤。

她听到她说，如果有人能够送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那她便愿意和那个人在王子的舞会上跳一支舞。

噢，红色的玫瑰花。

贵族的女儿提起了精神，看来她们都听过那个关于爱情的传说：只有最纯粹真挚的爱情，才能让红玫瑰开花呢。

学生显然是听到这句话了，但他只是更为之伤心。

他继续向着唱歌的夜莺说：我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却败给了一只红色的玫瑰。

她开始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但那只小夜莺显然是再度被他打动了，夜莺停止了歌唱，似在安静地听他诉说。

小夜莺似乎要飞走了。

流光带着她追了上去，再度落在夜莺温暖的羽毛里。

这只小鸟要去做什么呢？

它飞进了玫瑰园里。

小夜莺落到灌木丛上，对灌木恳求道：“给我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吧，我愿意为你歌唱到天明。”

贵族的女儿看不明白，她想着，小鸟又为什么要为学生寻找红玫瑰呢？

灌木丛无奈地对它说，小夜莺呀，我开不出红色的花朵，我只能开出白色的花儿来。

小夜莺有些失落，但它并未放弃。

它问遍了玫瑰园里的每一朵植物，最后停在一株快要枯死的灌木丛上。

这株灌木丛生长在玫瑰园的边缘，长得很高，窜到了住在巷尾的智者家的窗旁。

她透过并不清晰的玻璃，隐约看到智者在对她微笑。

夜莺依旧像这株灌木询问道：“你能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吗，我愿意为了你歌唱到天明。”

这株快要枯死的灌木回它：“我可以开出红色的玫瑰，但是我需要你用你心脏的温度来让我的荆棘复苏，需要你不停歇的歌声来促使玫瑰花的开放，我还需要你将所有的鲜血流入花中，染红它的花瓣。”

原来，是要用小鸟的生命来换这朵红色的玫瑰花。

贵族的女儿叹息，何必呢？值得吗？

但夜莺英勇无畏地回道：“但是小鸟的生命，怎么比得上爱情珍贵呢？”

小鸟决定去告诉学生这个好消息。

学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只以为它也要抛弃他远去了。

于是学生悲伤地哀求它，再为我唱一首歌吧。

小鸟便一头冲进了荆棘中，让灌木的刺扎进了自己的心脏，顶着心脏处的刺开始为学生歌唱。

它整整唱了一整夜，流干了血液，唱哑了喉咙，心脏被刺穿破，红色的玫瑰花在它即将死去的那一刻，盛开了。

它用着最后一丝力量，叼着红色的玫瑰花扔到了学生常去的街角。

贵族的女儿大受震撼，她想，原来这才是爱情。

原来小鸟的爱情才是爱情，是能够让红玫瑰花盛开的爱情。

她想，她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但流光却并未曾放过她，带着她去看捡起了红色玫瑰花的学生。

学生迷迷糊糊地一觉起来，刚出门没多久，就捡到了一只红色的玫瑰花，他大喜。

他认为定是自己的付出和坚定的爱情感动了上天，才会送给他这支花。

他带着花来到姑娘家，请求她和自己跳舞。

姑娘看着那朵血色的玫瑰花沉默了片刻，她说，宫廷大臣送给了她珠宝和首饰，那些比玫瑰花更要有用。

学生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在路过夜莺平日唱歌的地方时，随手将花扔进了下水道里。

他怨着姑娘的无知和嫌贫爱富，最后回到书桌，百般不愿地翻开了书。

贵族的女儿看到那朵用小鸟生命换来的花最后的结局后，久久不语。

等她平息了内心翻涌的情绪后，流光带着她回到了智者的面前。

智者对她开口说道：“你知道爱情是什么了吗？”

她点点头。

她说：“爱情是骗局。”

红色的玫瑰花，是因为夜莺在月光下整夜的啼血歌唱而盛开的。

这是爱情吗？

她说：“爱情是吹捧。”

学生说自己看过很多书，读过很多道理，但那些都不如爱情来得难懂。

他说自己已经是天下少见的学识渊博的人了。

可是她分明看见那些未曾被翻阅过的书籍，没写过几个字的文章，都被堆在角落落灰。

夜莺对所有人歌颂爱情的伟大，又对灌木丛说，自己这种小鸟的心比不上学生真挚的爱情半点珍贵。

这何尝不是一种被硬生生吹捧出来的戏剧感呢？

她说：“爱情是自我感动。”

学生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为姑娘付出一切，可是他实际上做了些什么呢？

他整日在街头巷尾哭泣，对着小鸟悲伤自己的爱情。甚至在姑娘没有选择他后，还要唾弃姑娘的无知，他满心都觉得是自己的真心错付。

失去生命的是夜莺，他自己又到底付出了什么？

而夜莺，它满心认为自己用生命换取了红玫瑰，是在为学生的爱情付出。但玫瑰最后被随手扔掉，并不曾被珍惜，这难道不是自我感动吗？

她说：“爱情是利益筛选。”

学生不想学习，便去追求教授的女儿。那个美丽的姑娘追求者众，有家学渊博者、才华横溢者，更不乏王公贵族，娶到她的好处可见一斑。

他说姑娘嫌贫爱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爱慕虚荣呢？

贵族的女儿最后叹息一声道：“爱情是婚姻的背弃、是童话里的歌谣、是舞台上的戏剧......因为不存在于世，所以被反复歌颂。”

智者没有说对错，她只是又抬了抬手。

窗边那株曾经开出了红玫瑰的灌木丛化成了血色玫瑰种子，同时，流光虚虚地勾出了死去的夜莺的魂。

小鸟叼起那颗种子放入贵族女儿的掌心。

她微笑着，将那颗已经开过一次花的灌木种子吞下了肚。

之后，诡异又凄美的事情发生了。

贵族的女儿忽地咳了起来，每一次的呛咳都会吐出一朵血色的玫瑰花，而她每吐出一朵花，身体便会缩小一分。

血色的玫瑰落地之时，便重新化为血玫瑰种子。

她最后变得和夜莺差不多大了。

地上此时满是血玫瑰花的种子，它们带着夜莺的泪、贵族女儿咳出的血、干枯灌木丛的荆棘、伴着那朵被践踏的红色玫瑰的破碎花瓣，在月光的注视下，诞生了。

在这一刻，贵族的女儿彻底变成了一只不会唱歌只会啼血的夜莺，而血玫瑰种子带着死去夜莺的残魂，融成了贵族女儿的模样。

再之后，便是布莱克先生在酒吧梦见的那个故事了。

【在一个离王都有段距离的小镇，来了一个贵族。贵族带着女儿在此处定居，贵族的女儿非常美丽，所有见过的人都会为她的美丽震撼。她很喜欢玫瑰花，但是一直种不出红色的玫瑰花。

贵族便放出话来，说只要有人能够种出红色的玫瑰花，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很多爱慕贵族女儿的男人都试过了，可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种出红色的玫瑰花。

只有一个人成功了......他为了证明自己对贵族女儿的全心全意，将发给他种植的那颗血色玫瑰种子吞了下去。

他说，他愿意将自己的身躯作为花盆，自己的血肉当做养分，为贵族的女儿种出世上最美丽的血色玫瑰花，只希望贵族女儿能够看到他的真心，愿意嫁给他。

贵族的女儿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血色玫瑰种子在他的胃袋里发芽，吸食着他的血肉长出粗壮的藤蔓，刺破了他的身躯，在将他整个吸食干净后，心满意足地开出了一朵极美极艳丽的血红色玫瑰花。】

嘘，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