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D市的冬天来得总是格外早一些，鱼真自毕业后在这里待了三年还是没有适应这阴晴不定的天气。
今天又是一个早班，她向抬头向空中哈气，嘴中呼出的水蒸气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了白气。
最近她上班上得有些烦。
她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在办公室一众老油条里是最年轻的，因此很多单身男人看着她就不免带了其他的心思。特别是在知道她单身之后，有些人的手脚就更加不干净了一点。
“小鱼，等下唐总来了你多照应着点。”张若将咖啡放在她桌上，语气中带着调笑。
照应？
鱼真瞥了她一眼，心中不爽。什么照应？就因为唐总和她多说了几句话，以后唐总相关的事情就都得她来做？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有个报表早上必须交，来不及帮你照应唐总。”
刚面试进这个公司的时候人事就问过她“整顿职场”的问题。
她当时的回答是“会针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交流方法”，简单来说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面对张若这种不人不鬼阴阳怪气的，就应该直接回怼。
张若见鱼真毫不客气回怼，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小鱼，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多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啊。”他凑到鱼真耳边，丝毫不掩盖语气中的恶意：“这机会你要是抓住了，可就能少奋斗几十年了。”
张若口中的唐总是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男子，对待下属都很温和，但态度却有些疏远。
听同部门的同事说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现在正在和前妻闹离婚。
张若估计就是看见唐总对鱼真的态度稍微亲和了一点，便动了歪心思，最近办公室里面闹的传闻应该也是他传出去的。
鱼真没忍住恶心翻了个白眼，伸手扒开张若面目可憎的脸。
“你要是觉得是好机会怎么不自己上啊？大哥，想着拉皮条不如自己去卖屁股。”她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就连指甲缝都不放过，好像碰上张若的脸就会感染病毒一般。
这种人见多了都害怕被感染蠢病。
鱼真的话引得周围的同事惊奇侧目，也弄得张若面若猪肝。
张若没想到鱼真会直接在办公室里这么大声地说这些话，怒极反笑，伸出食指朝鱼真的方向点了点，走之前还不忘将咖啡拿走。
嘁，穷酸的男人。
鱼真撇嘴没有理他，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她最近对男人的厌恶程度到达了顶峰。
家里人这两天一直在给她推相亲对象，她看了几个都觉得不是很合适，然后便将这件事搁置了下去。
父母见她这样心中着急便觉得是她态度不端正。
拜托，态度端正也得挑人吧？谈恋爱不得找喜欢的？结婚不得找合适的？
“我知道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问题就是现在根本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啊，我不能大街上随便抓个人就结婚吧？结婚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总得遇到合适的人才行啊。”
合适。
鱼真每一次和父母说到谈恋爱找对象的时候都会用这个词。
在她看来，两个人相处起来合适才是最重要的，他们需要在生活中合拍，需要相互包容、体谅、互补，更需要有契合的三观。
“你的合适找不到！你看看你提出的条件，这M市有几个男青年能符合？你再挑挑拣拣你就没得挑了！”父亲的声音带着愤怒与无奈。
鱼真还想辩驳，那头就传来了一阵忙音。
她坐在办公楼外的椅子上，想用冷空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若是眼泪不小心留下来，也可以说是迎风泪。
鱼真每次和父母打电话说到这个话题总是以争吵收场，双方谁也不愿意让谁。
父母觉得她油盐不进，还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不肯走出来，她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总是不愿意为自己的女儿多想想。
她不是没有试过去相亲，确实也见到过几个合适的男生，但最终都因为观念或者生活习惯的不同不欢而散。
每次和那些相亲男断联之后，父母都会拐着弯地问为什么不继续接触下去了。
刚开始她并不愿意和父母说这些东西，因为家庭和性格原因，她更喜欢将这些东西埋藏在心里。
明明她生活的是一个谈性色变的社会，但是这些大人看待男女关系却总是喜欢往性/爱方面靠拢。
见到一男一女出门便会觉得两个人一定有什么情况，若是提到两人在同居后不欢而散便会提到女生“都被睡了多少回了，居然不结婚”。
她很厌恶和大人讲这些东西，也很讨厌自己成为他们口中的谈资。
但是和家人的争吵让她越发觉得逃避并没有什么用，她越是三缄其口，家庭之间的隔阂就越深。
终于有一天，当父母再次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回答了，并且认真想了很久。
“我觉得他有点幼稚了，不太会顾家，而且他们家重男轻女思想太严重了。”这是她对其中一个相亲对象的评价，男人要求女人孝顺父母在家相夫教子，为什么女人就不能要求男人成熟稳重呢？
“男孩子总是成熟得晚，说不定人家结婚了之后就变了呢？”视频电话那头的母亲神色突然变得有点暧昧，“更何况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想那么多干嘛？多生几个孩子是女人的资本，你现在不生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看到母亲露出那种神色，鱼真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一层一层扒开。那种赤裸裸，带着颜色的探究眼神让她觉得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滑落下来：“既然都已经选择相亲了，为什么不想这些？难道以后生不出儿子就要一直生吗？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那你总得要付出吧？”这是母亲挂断电话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鱼真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她一直觉得家庭的矛盾来源是自己不爱沟通的性格，结果却是因为自己和家人之间有着巨大的思想鸿沟。
难道在家庭中，女生只有生出儿子才算付出吗？人类生存的最终目的难道就是延续后代吗？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当一只朝生暮死的浮游，反而要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反复磋磨？
生活的无力感从四周而来紧紧地将鱼真包裹在内，让她无法喘息。
办公室周围传来的探究眼神也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她就是鱼真？”
“还是女生好啊，女生在社会上就是好混。”
“真不要脸，人家还没有离婚呢就上赶着当小三。”
……
鱼真仿佛能听见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莫须有的罪名被一条一条注加在她身上，她一边觉得愤怒，一边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崩溃。
潜意识告诉鱼真，她必须要休息，只有远离这里，她的精神状态才能稍微好一点。
但是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鱼真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工位走去，张若则一脸谄媚地站在唐总身侧，眼神若有似无地往她这边瞟。
随便吧。
打工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找乳腺癌的。
她塞上耳机隔绝外面的声音，打开电脑屏幕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紧赶慢赶之下，报表终于在截止时间之前做完并提交了上去。
但办公室里的工贼却没有给她机会离开。
明明都是打工人，他们项目组的组长却完全看不得员工闲下来。
譬如现在。鱼真为了赶报表中午甚至没有来得及吃饭，原本想着利用午休时间干完活之后晚点再找时间吃，但这些人完全不给她时间，给她派的任务也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美其名曰刚出社会多历练。
要是换在以前，鱼真肯定会满口答应下来，傻傻地浪费自己的时间工作。
但今天她不想这样，她累了，需要休息。
“组长，我刚才赶报表还没吃饭，你这个东西要是着急的话先找别的同事做吧。”鱼真转了转发酸的手腕，合上电脑便想走，但却被组长拦了下来。
“诶，我还没说完呢，你熟悉这个项目，你负责一下，做不完明天交也成。”现在这些小年轻一天正事不干就想着偷懒，总是想走些邪门歪道。
组长看鱼真很不爽。鱼真是整个项目组最年轻的，但做事情却最麻利，总是将他们这些老员工衬得像是手表里生了绣的齿轮。
她做事不是利落吗？多给你点活看你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他以为鱼真会像过去一样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又用自己的下班时间来完成工作任务，却没想到遭到了鱼真的拒绝。
“不行，医生和我说我的压力太大了需要放松几天。”鱼真摇了摇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组长一听鱼真要请假，心里更不是滋味。
“年纪轻轻的哪里来的压力，你要请假你和我说了吗？”现在的年轻人请假都不需要和上级请示的吗？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已经请完假了，现在正在和您说我请假的事情。我今天下午还有其他工作要忙，所以您给我的这个项目我暂时无法接手也无法保质保量完成，但是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个合适的人选。”鱼真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
她望着张若的方向点了点下巴：“张哥手中最近好像只有一个项目，我看应该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今天一直都在唐总身边转悠呢。”
鱼真压低声音，望着张若的表情极尽“崇拜”：“张哥这块宝您可别忽略了啊，他可是咱们项目组得奖最多的人，您手头的这份工作他必定能够胜任。”
不是闲吗？不是有时间和周围的人撒播谣言吗？
给你多找点工作，忙起来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