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之秘
萧瑟秋风将院中的大树打得七零八落,一阵狂风吹过席卷大片落叶打得人生疼,刚才还高悬在空中的太阳此时已经渐渐往西边落下,落日的余晖洒在院中将人影拉得纤长。
鱼真如何不知道山岭村的猫腻?自到这里第一天开始她就在想自己和山岭村的关系。
这里的村民虽然看起来都很老实善良,但脸上的笑容却总是让人觉得不安心,就连对面的张礼给她的感觉都有些奇怪,看她的时候就像带着什么企图。
刚才一阵风吹过将鱼真身上积攒的热气带走大半,身子凉飕飕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抱着手臂将文珊带来的衣服穿上,抿唇不知从何说起。
文珊那边反倒很坦然:“你在山岭村也住了这么久了,难道就没发现这里的女孩子少得可怜吗?”
她说的是“女孩子”而不是“女子”。
鱼真眼皮一跳,好像有什么猜想与她的话不谋而合,她不敢确定,随即勾起唇角笑着问道:“你这说的,那旁边住着的王嫂和她的几个老姐妹就不是女的了?”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文珊是个聪明人,一早就看清楚了她的心思,“我说的是女孩子,不是这些已然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鱼真垂着脑袋盯着桌子上随微风飘荡的兔毛手套,细细听着文珊说话。
“我刚才说你已经许配了人家不是在开玩笑,只有婚配才是山岭村女子的解脱,否则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文珊拉住鱼真盖在衣服下面的手,一阵骇人的冰凉传来,“虽说现在用借口将那些人暂时赶了回去,但只要你还在山岭村一天,你就是那些饿狼眼中的肉,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了,你要小心。”
文珊轻轻用手心抚慰了一下鱼真的双手,非但没有让人暖起来反而将自己一身弄得冰凉。
她叹了口气,望着逐渐落下的太阳终于起了归心:“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日后若有需要就遣人来找我吧,千万要记得不要一个人出去。”
她说得煞有介事,但却不知道鱼真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她知道现在日子过得艰难,她每日都要去望泗镇做生意,每天的进账应该也不会太多,但她还是希望鱼真可以尽量保证安全。
能说的她都说了,其他的就只有看鱼真的造化了,毕竟别人的劝解都没有亲身经历来得印象深刻。
文珊松开鱼真,交握着双手呼气试图将手心暖起来,单薄的身子瑟缩着被秋日傍晚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鱼真沉默着点点头,望着妇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一直都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山岭村。这里远离京都,村民的日子虽算不上富足但在这样偏远的地区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了。
还有离这里不远处的乱葬岗……
她的脑子很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呼之欲出,但又抓不到那一闪而过的光点。
不远处的山麓已然被太阳的余晖笼罩,仿若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山巅的红叶透着点点金光。鱼真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担忧,她望了一眼怀抱着婷儿往院子里走来的褚凌,狠狠心还是做了个决定:“天不早了,你去送送文珊姐吧。”
她仔细为褚凌戴上兔毛风领,又为他套上了家中唯一一副皮手套:“外面凉,注意保暖,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褚凌迟钝地握拳又张开双手,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刚才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泛着余温,如同蚂蚁啃咬一般酸麻。
鱼真一双眼眸中盛满了金色的光辉,眉头轻蹙着好像在担忧着什么。
“嗯,我马上回来。”他点头,转身便又要从文珊怀中将婷儿抱过来,全然不管文珊是否愿意。
文珊一直对乱葬岗上下来的人有所忌讳,对她来说这些从侥幸从乱葬岗中存活下来的人都是从老天爷那里偷了日子过活,与他们一起生活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因此她刚开始才会劝说鱼真不要将人捡回来。
但是现在看着几人将日子过得红火,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多了还像是在嫉妒他们似的。
她挣扎了一下,偏过身子拒绝了褚凌的触碰,但碍于鱼真的情面脸上仍旧带着笑:“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这条路我走了十来年了,从没出过差错。”
鱼真知道她一向是不喜欢褚凌的,也不过分劝解,只是让褚凌跟在后面保证她的安全。
“你不用管他,就当他是同行的路人就行。”包裹着婷儿的衣服被风吹开了一角,鱼真伸手小心将她再次包裹得严严实实,确定文珊和褚凌远远离开之后才回到家中。
褚决和褚玉早就将桶里的竹实洗干净了晒在院子里,两双小手被冰冷的井水冻得通红,此时正窝在厨房里面烤火,两人人手一根棍子不断挑动这火炉里的炭火,试图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姐姐,面具哥哥干什么去了?”褚玉在厨房里面等得肚子直叫,见平日里负责做饭的褚凌不见了踪影缠上来问了一句,结果肚子里传出的震天响声反倒闹了个大红脸。
“嘿嘿。”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抱着肚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鱼真不放松,“姐姐,我陪着你在这里等面具哥哥吧!”
她学着鱼真的样子坐在院角的小马扎上低头看蚂蚁搬家,直到一排排黑色的蚂蚁缓缓绕着石子将被踩碎的竹实搬进洞里,天边泛着火红色的云彩逐渐被乌云掩盖,鱼真才抬起脚来往厨房走去。
她没有做饭的心思,随便丢了几个红薯进火炉便不再多管,继续坐回原来的位置在地上写写画画,直到天色暗到分辨不清眼前的景色。
褚决早已经将厨房点起了烛火,黑洞洞的院子里只有一处有光亮,有限的光明向黑暗中延伸又被黑暗吞噬。
“吃饭吧。”鱼真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拉起一旁早就冻得直哆嗦的褚玉便进了屋,秋风将院中的树枝打落下来,落在红薯叶上发出沙沙响声,几人坐在小马扎上就着灯光小心撕开红薯皮,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褚决狼吞虎咽地吃着,但眼睛却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鱼真,当无意识碰见鱼真的眼神后又下意识躲避。
夜色如水,褚凌出去的时候连火折子都没有带,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吃完就先睡吧,明日随我去镇上一趟。”鱼真细细吹凉了红薯往嘴边送去,转身就去准备明日单府要的东西了。
“姐姐,你就不担心面具哥哥吗?”褚玉一双小手沾满了红薯蜜,正伸出舌头仔细舔着手上残留的香甜味道。就连她见人这么就没回来都会觉得紧张,但这个姐姐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她和褚凌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每天大家都要忙自己的事情,她也只能守在院子里帮忙晒晒东西或者打扫卫生,每天回来的时候偶尔能打个照面,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见过。
“他那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们要早些睡觉,小心长不高。”鱼真撇嘴笑了一声,从灶上倒了小半盆热水洗碗,一旁的褚决看到了连忙将碗接过去,生怕鱼真就这么将碗洗干净了。
“姐姐,这些事情让我们做就可以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还有烧火做饭这些事情我们也都是懂一些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做饭的。”他刚才待在厨房里就纠结了很久,其实自从二人来到山岭村之后鱼真几乎没有吩咐他们做过什么事情,顶多也就是出去摘点果子,或者帮忙看一下摊位,褚玉甚至连门都不需要出。
可鱼真刚开始是说家里有事情忙不过来才将他们招来的,现在看来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反倒是将两人当成吉祥物养了起来。
鱼真偏头看了一眼拿着碗筷卖力刷洗的少年,仿佛又看到了褚凌刚开始被捡到的那一瞬间,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行,以后厨房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麻烦你们帮忙打理一下了,我最近要出去一段时间,后院的红薯应该成熟了,你们帮忙挖出来放到地窖里吧。”
人就是这样,在察觉到自己没有价值的时候就会慌乱,会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中寻找价值,他们是这样,鱼真自己也是这样,所以她很理解。
而最近她确实有事情需要出门,并且不知道归期几何。
高收益也意味着高风险,单家给的钱要远远高于她在望泗镇摆摊的收益,因此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单纯,甚至还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但这一点鱼真并不担心,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这点风险她也早就已经想到了。
“那如果姐姐出去了之后面具哥哥还没有回来怎么办?”褚玉双手撑着脑袋看鱼真,嘴角还带着一小粒金黄色的红薯。
她是真的很担心鱼真,不只是她就连哥哥也是,他们两个都很喜欢这里。
鱼真笑着伸手将她嘴角的碎屑擦干净,笑得眉眼弯弯:“那你们就记住,除了我们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