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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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沉,夜幕氤氲,马车终于缓缓的从山脚,爬到了山腰。
成婉所说的脚印,就在这附近。
马车里的两人,一个抱着暖炉,睡的香甜,一个透过马车的轩窗,望着成片的荒山野岭,时刻警觉想得到的猎物,出没有无。
偌大山林,谁知道九尾狐藏在什么地方。
叶熙下意识的,握了握手中的秋水剑。
成微成婉驾车技术高超,连东宫的御马官也远远不如,也难怪这位怕冷的丰阁主能睡得着。
颠簸的山路,除了初始时候的轻微颠簸,一路都是平稳流畅,连个摇晃都少有。
剑穂垂落,纹丝不动。
上好的金线,与剑身的朴素,一点也不般配。如同她,纵使修的同样的秋水剑诀,却在繁荣的皇城终日享受公主尊贵,从没做过什么江湖行侠仗义的大快人心之事。
叶熙撇开视线,这样的她,如花园里的金丝雀,有什么资格以秋水剑传人自居,离了花园,到了荒野,她连自己的亲人都护不住。
亭云阁是不同于寻常门派的存在,在以正邪论道,武功强弱分门别派的武林,独以情报立足,从未标榜过其在武功方面的造诣,甚至每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也从不参加,连带着亭云阁弟子,也都没有什么名气。
江湖人才辈出,藏龙卧虎,她何时才能问鼎武林之巅,让落叶山庄重回昔日的江湖地位,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茶碗里的水,晃了一晃,车轮转声骤然而止,马车停了。
“可是到了脚印之处?”丰沉醒的正是时候,慢吞吞的坐起来。
“回公子,虽下过雨,但脚印痕迹明显,据属下判断,至少有三个人曾在此地,”成微早跳下马车,查探过附近荒草之下的泥土。
“走,叶姑娘,我们也下车看看。”
丰沉整了整衣袖,抱上暖炉,成婉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一个小方凳,供丰沉踩着下车。
叶熙思绪回来,跟着跳下车。
放眼望去,连绵群山,各个峰头都差不多高,山腰腹中丘陵广阔。比之山下,沿溪两岸,多了不少新生的小树。
草色渐绿,更新换代,新生淹没了荒芜。
“留下脚印之人,武功不弱,但这些脚印平整不乱,不像经历过打斗挣扎,”成微只看出这些,也奇怪为何脚印凭空消失。
丰沉下车后,跟着成微挪到溪边,蹲下来查探脚印。
一点也没有找九尾狐的觉悟。
“九尾狐在何处?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叶熙靠着马车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
大好时光都耽误在路上,皇兄的毒迫在眉睫,聂神医说过,一年半之后没有解,神仙难救,她哪有时间跟着病弱阁主瞎晃荡。
“叶姑娘别急,”丰沉站起来,望着叶熙隐忍急切,憋的难受又不好发作的模样,信誓旦旦的瞎说,“这涂山是九尾狐的地界,九尾狐若是发现有不怕死的外人闯山,定会趁着夜深人静时候,来吸食我们的阳气。到时候她会主动现身,我们现在不必费劲去寻。”
“这就是你的办法?”
“最省心省力的办法,”丰沉点点头,似听不出叶熙话里的怀疑。
只见丰沉又指着地上的脚印痕迹,“这里的脚印,凭空而生,只集中在这一小处,没有来路,也没有去路。若不是这些人会飞,就是被九尾狐吸干阳气,扒皮拆骨。”
叶熙虽想找九尾狐,但她认知的九尾狐,是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长相畸形的兽类,而不是丰沉说的吸人阳寿的鬼神怪物。
“要不,咱们挖挖看,看地下可埋有骨架?”丰沉非常笃定自己的猜测,想寻些证据。
“你……”越说越离谱,叶熙有些后悔信了这人,跟他搭伙同路。
自打认识到现在,丰阁主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懒散病容,说出口的话,也神神叨叨,分辨不出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可聂神医是个靠谱的人,他既说亭云阁知道药引所在,应该不是在诓骗敷衍她。
有求于人,她得收敛些脾气。再忍一夜,一夜过去,如果没见着九尾狐,看姓丰的还怎么说辞狡辩。
丰沉要挖坑,成微与成婉自然不会让自家阁主亲自动手,在马车旁边晃了一圈,一人手上多了把锄头,依着丰沉指着的地方,迅速挖了起来。
叶熙小时候,也曾看些机关秘术的书解闷,机关大师燕逐流曾做出过一辆储千万日用诸品,还能当武器御敌的‘多宝车’。
外在奢侈,内里华贵,但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奢侈华贵,仿佛一个百宝箱,能随时取出若干诸如方凳锄头一类的物件,还不知藏着多少机关。
多宝车失传已久,不想是亭云阁主的座驾。
暴殄天物四个字,从叶熙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四处转转,”挖坑她不奉陪,她站起来,见天边明月升,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在山里探探地形。
专注挖坑的三人,没有搭理她。
叶熙身形小巧,足下使力,借着稀疏的小树干,施展轻功,在枝杈之间跳跃,惊飞了几只小鸟,一口气走出了几百米远。
她跃上最高的枝杈,登高望远,星月盘旋,渺茫依稀。
星月扑朔迷离,却是真非伪,五方药引皆是传言,可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夏日的晚风,吹散了叶熙侧肩上几丝碎发,也吹走了她这些日子的难受郁闷,心情平和下来,困意趁机侵袭,她多少天没睡个安稳觉了,于是她靠着树杈,闭眸睡一小会儿。
或许是今日被那亭云阁主烦的狠了,做梦都梦到他不停的喊自己的名字。
“叶姑娘,醒醒,叶姑娘……”丰沉提着叶熙的胳膊试了试脉,脉象平稳,没病没灾,可成微成婉都醒了,为何她还是不醒?
久病成医,他虽不如聂小灯那般被吹的神乎其神,自诩也能治个类似发热骨折的常见病,脉象还是看的准的。
他挖坑时候,忽然犯困,还没撑到马车,就不省人事。等他醒来,就身在这乌漆墨黑的山洞里,成家兄妹还晕着,刚刚说出去转转的叶熙,正趴在他一边肩膀,毫无知觉。
因为银蚕可吸食百毒之故,他是最先醒的,把叶熙推开,叫醒两个属下,询问才知他们也中了迷药。
成微警觉非常,怎会轻易着了歪门邪道,成婉更擅长记忆,武功也不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亭云阁高手迷晕,这人该是早早盯上他们,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成婉用两块石头打起了火,把熄灭的暖炉重新点燃,送到丰沉手里,“公子,洞中寒气重,您先暖暖身子。”
丰沉急忙接过,他早就冻得发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见着暖炉如同见了亲娘,感慨道,“大概我一直抱着它太紧,那个迷晕我们把我们掳来的贼人,嫌分开麻烦,就连着暖炉一起带着了。”
“是属下大意了,”成婉自责难受,阁主不怪罪,不代表她无罪,她与哥哥两人是保护阁主的,结果非但让阁主置身危险,还晕过去反过来被阁主叫醒。
“人若有意为之,总难防备万全,好在大家都没事。成微出去查探这么久了,应该快回来了,至少得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丰沉翻看四周,竟还有生火草木,又看了眼叶熙身边,秋水剑也在她手里握着。
不仅是叶熙,成微成婉的剑也在,“除了我的暖炉,连你们的剑都在。掳我们的,要不是瞎子,就是傻子,又或许……是九尾狐。”
“九尾狐?找到九尾狐了?”叶熙忽的睁开眼睛,丰阁主刚刚说九尾狐?
“叶姑娘,你终于醒了,”丰沉早知九尾狐三个字如此管用,方才早早就说,还能省点口水体力。
四面封闭,只见丰沉雪白的毛围脖,和暖炉徐徐生烟。叶熙爬起来,盯着成婉生起了火,照亮清凉的石壁。
没等叶熙开口,丰沉就把他的猜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几人中了迷香,之后被什么东西给掳到了这处山洞。
只是正常的丰阁主,很快又开始他滔滔不绝的玄幻之说,越来越跑偏,“如我之前推测,九尾狐会主动找我们,只是九尾狐一时吸不了我们这么多人的阳寿,所以把我们抓来,养着慢慢吸……”
“九尾狐会用迷香?”叶熙打断丰沉胡说八道,“多半是山匪所为,掳我们在此饿个十天半个月,再逼我们给家人写信,勒索钱财。”
涂山本就是山匪窝子,五年前跟朝廷对上,剿灭殆尽,山寨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如山间草木,风吹又生,谁知道会不会死灰复燃?
丰沉往火堆靠了靠,露出笑意,“若是山匪抓咱们,怎还会给你留着防身用的武器?难道是想看我们饿急了自相残杀吗?”
叶熙低头看看秋水剑,头一次觉得丰阁主的话很有道理。
“叶姑娘不相信九尾狐之说,我还有一种猜测,”丰沉道,“温将军的三千亲兵,正是埋骨涂山地界,传说涂山上缕缕有冤魂索命,是冤魂把我们掳来的。”
“……”叶熙冷脸相对,果然,丰阁主的道理超不过三句,剩下的统统是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