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十)
46
转夏入秋,西北的天气,一日两季,白天艳阳高照,夜里冷风瑟瑟。
岱珏手底下的一千野战军,打马列阵,在北门的草原上操练,好不威武。
鞑靼大可汗似乎还在忙着部落之间的内战,两个月来,无暇祈梦城和南侵。
一支野战军初具规模,是多么让人振奋人心的事。
“将军,咱们军粮剩的不多了,”谢白账子里,孙静波让属下清点过,上次分下去的米,已经吃的比不多了,如今世子殿下又想开仓,“可他承诺咱们的三年粮食,连个动静都没有。”
谢白想了想,,“再等等。开仓放粮的事儿,也拖一拖。”
“那世子殿下那边……”孙静波为难。
谢白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调粮的事,恐怕是奉□□廷一如往前,不做理会。派兵增援,恐怕也只是我们一厢情愿。到头来,我们还得靠着自己的家底守城啊!”
孙静波有些不解,“世子殿下写的奏书,都不管用啊?”
“世子殿下是好心,但英王爷大概……不愿蹚咱们西北的浑水,”谢白道,“英王府在奉天皇城,虽然势大,但大周世家宗族,盘根错节,就算再高贵的王侯,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更何况,有很多人,盯着英王府行事,还故意处处掣肘。”
孙静波听不懂这些弯弯绕,“那世子殿下……他知道吗?”
“知道吧,这几天每天在南门呆到深夜,”谢白摆摆手,“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别与他为难。他是个好孩子,以后路还长着呢,等过两天,沙尘一起,就让岱将军送他回宿州。”
李长舟趴在南城楼上,捡着石头,重重划下一笔。刻在城墙上的横竖,已经攒满了六十日。
离着他第一次送出去的调粮奏书和信件,已经过去一百多日了。
就算骑着乌龟送信,也该有音讯传回。
他从没指望过英王府会给他出头,也从没指望过给皇爷爷走过场的那份奏书。朝廷重文轻武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封奏书有所改变?另外寄去安王府的和给叶熙的,才是他真正指望的。
小黑和小白的信,从来是被拆过看过,又合起来装作完好,才送到他这儿的。反正他也没写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随便那些人怎么看。
可最近,两个海东青不再往祈梦城飞,信断了一个月,一个月前的最后一次,叶熙就说一切办妥,他要的三年军粮,准备好了,已经运到了宿州大营。因西北粮道为军营所有,镖局没办法再往西走,就以英王世子的名义,把粮食交给宿州中军大营。
宿州大营每几天往来一次粮道,给他送吃食,运粮食就算慢一些,也早该到了。
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粮食卡在了宿州。
区区监军,四品小官,竟然敢卡他的粮食,无视他的命令。李长舟长这么大,还没被如此藐视过。
他与孙静波提开仓放粮,也知不合时宜,上次他带来的军粮所剩无几,但祈梦城百姓不能吃不饱。
他望着南门远方,越过这片丘陵草原,就是宿州大营。北门将士正日以继夜的操练,野战先锋队气势如虹,连骆姑娘也日日练枪,而他保证的粮草,武器战马,和援兵,一样也没兑现。
“殿下,天都黑了,您还不回去啊?”骆湘爬上城楼,喊李长舟回去吃饭,这是岱珏交给她的任务。她虽然输了,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会些简单的包扎止血,在军医院找了份差事。如今没打仗,军医院清闲,她除了练枪,就管着李长舟和岱珏的饮食起居。
李长舟心情不佳,“我再等会儿,你们先吃吧。”
“殿下不在,二公子定不会留下和我一起吃的,”骆湘挨着李长舟,看向宿州,“殿下,你们眼里的西北风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碧绿,广阔,自由,”李长舟笑,“骆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骆湘道,“殿下,你可是在为军粮的是犯愁?”
李长舟道,“你怎知?”
“今天我不小心,听到了孙将军跟属下的吩咐,粮库里的粮不多了,”骆湘知道李长舟放粮的事儿。
“他们还说了什么?”李长舟问,“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这个身份,除了岱将军你和苗校尉,人人见我都只会说好听的。”
“说……要送你走,”骆湘黯然,世子殿下走了,她每天再也没有见到二公子的机会了。
李长舟愣了片刻,转头下城楼,“走。我们回去。我得找谢将军好好说说。”
谢白在大营,李长舟把搁置很久不用的西北山河图收拾出来了,他越看越觉得可惜,不久之后,堡寨沦陷,图也将随着堡寨付之一炬。
“谢将军,您在这儿啊,”李长舟抓了个士兵问一声,直闯大屋。
“殿下,”谢白有礼,“可是有事吩咐?”
“我想回宿州一趟,”李长舟直接点了带岱将军的名,“岱将军点三百野战先锋队的骑兵,随我一起去。”
“殿下……”
“谢将军放心,我们快马轻骑,去去就回来,不会耽搁战局,”李长舟道,“我许诺过的事,一定能办到,请谢将军信我。”
“殿下,有些事……很复杂,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这与朝廷无关!请谢将军信我!”李长舟目光恳切,“我需要岱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殿下此去,就别回来了,”谢白道,“入了冬天,鞑靼蹄子没有过冬储备,部落内乱也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会拧成一股绳,追随大可汗南下。危险之地,殿下还是远远的离开吧。”
李长舟知道,现在说什么,谢白也不会相信他,只当军粮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许诺。
“我会把军粮和援军带回来的,”李长舟想今晚上就出发。
“我谢白,可托付殿下一件事?”谢白忽然郑重跪下,行君臣大礼。
“谢将军快起来,”李长舟忙扶,“何必如此客气?谢将军这般照顾我,别说一件事,一百件事也答应。”
“把岱珏和苗丹留在宿州,”谢白道,“无论祈梦城如何,都不要回来。”
李长舟语塞,刚刚说去的话也不能瞬间打脸,“……我……我尽力……”
岱珏和苗丹等在门口,李长舟出来,“谢将军同意了?”
李长舟点点头,“走,今晚就出发,早去早回。”
岱珏早点好了兵,整装待发,苗丹上马,她一贯与岱将军形影不离。
“我跟着你们一起去。”骆湘背上枪,等在城门口。
岱珏正想把人送走,这一去,打死也不能让她跟着回来,点头同意,“跟上。”
祈梦城南门大开,三百精骑奔驰草原,城门上,谢白与孙静波道,“不知怎么的,我竟期待奇迹会发生。”
宿州是离着西北堡寨最近的州府,也是西北边防重镇。当年先祖皇帝画下长城之界,同时把西北戍边军中军三路军的大营,设在了魏怀宿三州,三州并立而起,在西北支持着堡寨的运行,发布军令,周转军需。
随着鞑靼强势,大周避战,堡寨渐渐丢失,魏怀两州相继没落,唯剩下宿州,集合三十万西北军,驻扎在鞑靼南下的必经路径。
西北军总帅谢辉,也是谢家将门出身,与谢白算三族内的亲戚。祈梦城死守命令既出,西北中军也开始紧张起来,毕竟一座堡寨,怎么可能阻止得了鞑靼大可汗亲自率领的鞑靼部落,宿州之战,避无可避。
依着他的主张,要么祈梦城放弃守城,放弃百姓,全军退守宿州防线,要么,抽十万西北中军压上增援,以祈梦城为据点,在宿州之北,阻止鞑靼南下。
可监军大人拿着圣旨命令,把祈梦城挡在最前面,幻想着宿州中军能躲过鞑靼强攻,犹如在浩浩荡荡的大军中只举着一块盾牌,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把西北几大堡寨中磨得最强悍的盾牌,给白白掰碎了。
然武将之职,乃行军打仗,至于在朝廷和他们之间上传下达,乃监军之职,越权者重罪,他没必要跟西北军的监军大人过不去。
他一早登上城楼,眺望北方,很快,这里将会沦为战场。他真的怀疑,现在他手底下的兵,还有没有心力打这个仗。
军纪操练与之前一般,但军中气势,却早已奄奄一息。有个贪生怕死还喜欢指手画脚的监军在,现在的西北军,战力堪忧,有点能力的,被没本事的谄媚之人打压排挤,郁郁不得志之后选择躺平,有点志向的,被朝廷一道又一道避战旨意,消磨成了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一贯平静的北边,忽然马蹄作响。
“将军!是鞑靼蹄子!”守城士兵急忙鸣响敲钟,上百当班的弓手登城,架上弓弩弓箭。巡逻兵紧急传报最近的军营步兵,集结城下,随时登城应战。
“将军,打还是不打,是不是要先问过秦监军?”副将忐忑,虽然鞑靼突袭,不打也不成,但为了避免监军胡乱找茬,必须得过一下场面。
祈梦城竟连军报都未及送出,谢辉想谢白的兵,断不会如此无用,锐利鹰眸望向北方突如其来的骑兵,忽的大喊,“等等。”
骑兵当前,大旗扬起,是大周西北军的旗帜。
“是自己人,”谢辉却是绷紧了心弦,祈梦之兵为何南下宿州?是不敌撤退?军令不是让死守吗?违背军令,那是抗旨不遵,就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监军那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骑兵靠近城下,竟然人人身后背着一把步兵长x枪,或者说,要稍微短一点。城上弓手收了弓,谢辉斟酌,下令道,“鸣钟收兵,报监军,就说……”
他忽然睁大眼睛,继而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快开城门!”谢辉整了整盔甲,那三百骑兵之首的,不是半年前从宿州去祈梦城的英王世子吗?
英王世子之前亲自修书,说他暂时不想回宿州大营,要留在祈梦城一段时日。监军也把此事原原本本的上书给了朝廷。朝廷五百里加急,说全凭世子殿下之意。
世子殿下回宿州,这么大的事儿,谢白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搞得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大门敞开,谢辉只带着城下的十几个士兵亲自迎接,虽然寒碜了点儿,至少西北三路军的主帅人在。
“参见世子殿下,”城门口的将士们齐刷刷跪地。
李长舟下了马,“谢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起身,还麻烦谢将让祈梦城护送我回来的将军和士兵进城。”
谢白起身,吩咐属下引着三百骑兵入军营安顿,迎李长舟,“世子殿下,请入行宫休息,马车稍后就到。”
“不用了,我要见秦枫,”李长舟见骑兵三百都进了城,翻身上马,他身后的士兵,也都随着岱珏上马,“集结宿州城的所有士兵,宿州大营校场,我有要事要宣布!”
“殿下……这……”谢辉不敢多言,可集结士兵,并不符合规矩,纵然李长舟的英王府的世子,天生贵胄,却也当不得西北军的主。
李长舟见谢辉面有难色,当即从腰间摘下令牌,“我来西北前,皇爷爷也曾封我为西北军监军,谢将军是不是忘了?我现在以监军身份命令你,集合城中西北军。”
谢辉还真忘了这一茬,西北军现在有三个监军,只中路军秦风是实在当差,剩下两个从不管事,李长舟这个皇孙,更是顶着个虚名,钦天监算卦算出来的福星将世,皇上竟然信了,还把人扔到西北。
但虚不虚,李长舟自己说的算。
李长舟知道校场在哪儿,也没多理会谢辉,直接与岱珏道,“走,我们先去校场等着!”
清晨十分,路上无人,畅通无阻,三百骑飞驰而过,直入校场空阔地。
谢辉心里打鼓,不知李长舟是何用意,但监军之命,他这个武将还是顺从的好,于是让属下迅速集结士兵去校场。
“秦监军那边……”
“秦监军?他见着世子殿下,谁跪谁啊?”
下属立刻去办。
世子殿下急匆匆二来,跟着的将士衣冠整洁,也不像与鞑靼交锋不敌而突围。谢辉忽然想起粮仓里堆着的粮食,他有直觉,秦风可能要倒大霉。
那厮平时张牙舞爪,他早就忍够了,得世子殿下来治治他。
西北军行动力迅速,李长舟没等一会儿,整个校场就站满了训练有素的西北军,看盔甲的装备,有骑兵也有步兵。
岱珏悄悄道,“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长舟突如其来要回宿州,只说要回他的粮食,让岱珏点三百野战骑兵跟着他一路。
“过一会你就知道了,”李长舟一笑,自信满满,“你看,这些士兵都不错吧?”
“不错?”岱珏皱眉,世子殿下为何这么问?
“也不知有多少愿意来祈梦城守城打野战的,”李长舟看向乌压压一片,“能来三万,就足够了。”
岱珏目瞪口呆,世子殿下一点都不了解现状,西北军里,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堡寨。要不他也当不成这个便宜将军。
三军集合完毕,只见秦监军才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赶来,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参见世子殿下,”秦枫不敢失礼。
他曾在皇城任职,也知这位英王世子,是奉天皇城出了名纨绔,不学无术,到处惹是生非,不得英王爷喜欢,倒是跟安王府那位颇得皇上看中的安王世子,关系不错。
钦天监也不知哪根筋错乱了,竟然算出这位英王世子是改变西北战局的福星。
他本以为世子在祈梦城呆不久,世子殿下曾经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奢华,怎能适应西北的无聊和艰难?也就是来晃荡两圈,一场大病,就能回奉天了,却不想李长舟竟写信说他要呆在祈梦城。
他也只能如实上奏,皇城回信,英王爷大概压根没给这不成气候的亲儿子,说上一句求情的话,回信上说世子殿下想如何便如何。
秦监军一听世子回来了,还气势汹汹的,集合了所有城中兵力到校场,心里咯噔一下,也知大概是什么事儿,立刻穿衣带帽,路上再三斟酌,想好了应对的措辞。
李长舟背着手,没说平身,秦监军就得一直跪着。
“殿下,能来的西北军将士,集合完毕,”见秦监军也有跪着听人训示的时候,谢辉心里幸灾乐祸,表面还是表现平平。
李长舟点了点头,“有劳谢将军。现在当着西北全军的面,我有个疑问,想问一下秦监军。秦监军,是你说,还是我说?”
“殿下可是为了增运军粮和增兵祈梦城的事?”秦枫依旧是跪着,从袖口中拿出两卷圣旨,“小臣也是奉旨办事,绝不敢私自做主。”
李长舟拿出圣旨,看见一行醒目朱批,祈梦城死守到底,拖延战局,西北军不得增粮增兵,白损战力。
“秦枫,你好大的胆子!”李长舟把圣旨一摔,旁边谢辉等人全都跪下,紧接着整个校场的士兵跟着跪下,只剩下岱珏三百祈梦城的兵,不明所以。
世子殿下跟他们一起在北门练过枪,十分随和,成天笑嘻嘻的,岱珏更不用说,早在李长舟提着枪冲出城门,为他野战能行而堵上性命的时候,早就拿李长舟当好兄弟了。
倒是宿州西北中军,在乎李长舟身份。
秦枫却是不怕,圣旨如何,他照着做,“小臣奉旨行事,惹得殿下动怒,纵知万分不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李长舟冷笑,“是吗?秦枫,圣旨说,西北军不得增粮增兵,所以,我写的信,你选择无视,根本不往奉□□中递,我的粮食,你自己随随便便,就给扣下了?”
他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不为秦枫,而是因为奉□□廷,自始至终,都没有给祈梦城活路。
那是为了大周国的盛世安稳,在西北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啊。
谢白将军定早就知道有这份圣旨,依然视死如归,带着祈梦城全城军民,与鞑靼抗战到底。
“小臣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李长舟一脚踹过去,直接把文弱书生踢翻了,“你敢私自扣我的粮?还跟我讲什么圣旨?你说圣旨,好,圣旨上说,西北军不得增粮,可我的粮,根本就不是你们西北军的粮,你凭什么扣下!你敢偷换皇爷爷的意思!”
秦枫大呼,“小臣不知啊,小臣以为那是朝廷给西北军的粮……”
李长舟冷冷的看着这个文臣,他都找上门来,还在说谎。送粮的镖局,和落叶山庄关系不错的,叶熙交代给他们的绝对清楚,他们也肯定与这位监军交代的很清楚,绝对不会是区区一句“朝廷给西北军的粮。”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扣下的粮食,是我花我自己的银子,从全国各地有富余的粮商手里买来的,跟西北军粮没有半毛钱关系!我自己买的粮食,愿意给谁就给谁,我愿意往哪里运,就往哪里运!”
绕是岱珏,听到李长舟如此说,也是大吃一惊。
自己买的?
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的人要运粮到祈梦城,你说粮道军管,不让他们出宿州入草原,要运只能你们西北军来运,逼的他们没办法,才把粮食托付给了你,结果你转头就扣下,想留在西北军大营,将来倒卖出去大赚一笔吗?”李长舟一口气说完,冷冷道,“好一手如意算盘,都打到我身上了。”
秦枫直磕头,“小臣不敢,小臣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小臣实在是不知道……”
“你早就想好了,若我过问,你便如此回答,若不过问,或者祈梦城毁了之后再过问,一切都是定局,我过问也没什么用了,”李长舟之前在城门上想了许久,才想透了这一层,“不仅如此,你还怕我跟筹粮之人联系,竟然切断了我们的通信!你还私自拆我写给奉天的信,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小臣……”
“你根本不配为臣!西北男儿浴血沙场,拿命换大周盛世安稳,却连吃都得省着吃,可你衣食奢侈,却汲汲营营的利己算计,还敢拿着圣旨说辞,”李长舟回头,“谢将军,你在那跪着做什么?难道私自扣下我粮食的事儿,和你也有关系?”
谢辉忙磕头,这个事儿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他只管着打仗,后方的事,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那你还跪着!”李长舟道,“起来,西北军中,与此事无关的,也都起来。”
谢辉第一次见世子,还觉得世子殿下是个软弱的贵公子,然今天一通训话,他才意识到世子殿下骨子里,竟然与他们西北军有着一脉相承的热血。
他赶忙爬起来,西北军也陆陆续续的站起来。
最后跪在地上的,除了意识到世子殿下是真算账,并非给他下马威的秦枫,还有粮库的主管和十几个搬运粮食的工兵。
“我的信呢?”李长舟不屑的看向秦枫,“还给我。”
“没……没……小臣十万个胆子,也不敢扣殿下的书信……”
“谢将军,麻烦你找人引路,领我的将军去到监军府邸一趟,搜上一搜,”李长舟岱珏使了个眼色,岱珏认识他的字。
“殿下,小臣乃厉丰十三年的三甲进士,圣上亲封的西北监军,统管西北军务,就算您为皇亲,也不可随意搜小臣的府邸,”秦枫知求饶无用,若由得他们去了,扣下询问粮食的信的事儿,很快也能水落石出,唯有拿出自己的官身。
“是吗?”李长舟从袖中拿出一个印章,“那凭着这个,可以搜吗?”
谢辉离得近,那是帝王的私印,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见印如见帝王。
他听说英王世子并不为帝王所喜,皇上怎会把如此重要的私印给他?
很快,扣押的信被搜了出来。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李长舟低下身子,凑近生无可恋的秦枫,“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秦枫闭上眼睛,“是我,我……自作主张……”
“行吧,我就当是你自作主张,”李长舟向着西北全军将士,“秦监军假借圣旨之名,扣我粮食在先,劫我书信在后,视将士生死不顾,延误前线军情,罪无可恕,依军纪国法,理应如何,谢将军?”
谢辉不敢答,那可是斩首的罪名。
“谢将军?”
谢辉被逼的没办法,“当斩。”
全军都听的清楚,英王世子是要把秦监军给杀了。
“你敢!”
“我有何不敢,”李长舟笑了,“我杀了你,顶多给皇爷爷陪个不是,但对西北军,那是除了个天大的祸害!”
秦枫小声道,“殿下,您杀了我,对您对英王爷都没有好处。您明知道我为谁办事儿,也知道英王爷正在朝中拉拢各大世家。”
“英王爷如何,与我可没关系,秦监军,我想了想,你除了扣我军粮,扣我信件之外,还欺瞒朝廷,上书不实,引导朝廷避战,害大周西北国土连失。”
“殿下,请三思啊!”谢辉没想到世子殿下真的要秦枫的命,阵前斩杀文官,大周朝自建国而来从没有过。
“拿刀来,”李长舟挥了挥手,苗丹把随身长刀递了上去,李长舟握紧刀柄,没有丝毫的犹豫,砍下了秦枫的人头。
谢辉觉得,他今天肯定没睡醒,一直在做梦。
李长舟转身向震惊不已的将士,“从今日起,我李长舟,行西北军的监军之责。”
许多以为世子殿下与那文官监军又要长篇大论一番而打瞌睡的士兵,见那血淋淋的人头滚轮,瞬间都清醒了。
李长舟登上高台,举起带血的长刀,“钦天监问天,何解西北之困,天悲悯苦难,福星将世,可解除西北祸患。诸位皆知,我李长舟,就是钦天监问天而得的那个福星。我既得此名,便安此身,问此心,立此誓,将鞑靼蹄子赶出西北疆土。我大周国富民盛,西北军兵强马壮,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避战?致百姓流离,鞑靼猖獗?全因秦枫之流宵小,上瞒天听,下曲圣意,自私无为,天地不容。我今日杀他,乃天道所归,众望所期。”
诺大的校场,十几万兵丁,鸦雀无声。
岱珏碰了碰苗丹,“你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吗?”
苗丹摇摇头,她递上刀的刹那,感到李长舟的害怕,他强行压抑着发抖的手。
“过会儿如果收不住场子,咱们可能就得跟自己人干架了,”岱珏自问脾气不是很好,却也不敢像李长舟这样,说提刀杀人就杀人,杀的还是当朝四品文官。
“你怕?”
“怕?”岱珏看看李长舟,笑话,那个怕老鼠的贵公子都不怕,他会怕吗?
只听李长舟接着说,“鞑靼大可汗整顿部落精兵强将,欲南下侵略我朝疆土,朝廷令祈梦城死守城关,然小小堡寨,纵使可守得一时,也只是杯水车薪,于西北万里防线无用,而西北军三十万大军却避战不出,将千里草原拱手相让,是为我大周之耻!”
西北将士多少年未曾听过这般主战言论。
可若不放弃,难道要他们出击去迎战鞑靼的弯刀吗?
他们不畏战争,却畏明知不敌还要平白送命的战争。
李长舟感觉士气捧的差不多了,上前两步,指着自己带来的三百骑兵,“我在祈梦城时间虽短,却亲眼见祈梦城骑兵野战先锋厉害,城门之下,二十人连杀鞑靼百骑,我军无一人重伤。祈梦城先锋营用的,是适合野战的厉害枪阵,专与鞑靼弯刀马上相抗。我今日站在此处,一来惩治奸邪,树西北军英勇正气,二来,为祈梦城先锋军营征兵。西北军中,愿入我祈梦先锋军者,签字画生死押,随祈梦城堡寨一同守城抗敌。吾将以百倍军饷,回报前线之师勇于牺牲,为国为民的铮铮大义。”
少年手执染血长刀,大义凛凛热血昭昭,在初生朝阳映红的天地之间,撕开了大周西北战场懦弱虚伪之象。如将星临世,给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带来希望与光明。
西北军中,零星有人陆续站出来,“我愿意!”
李长舟见谢辉吃惊的望着他,这可是抗旨啊!然他无法开口阻止眼前夺目耀眼的少年,他心潮澎湃,心向往之,若不是身为主帅,会立刻站出来,举枪大喊一声“我愿意!”
“谢将军,我没有抗旨。圣旨不允的,是西北军增兵祈梦城,而我刚刚说的,是征兵。祈梦城先锋军营,面向西北军征兵,无论何等出身,是否曾任职西北军,军衔多少,但凡想与鞑靼一战,不畏生死之士,皆可响应我号召,入祈梦城先锋营,一视同仁,学野战枪阵,驱逐鞑靼,护大周国民,夺边境失地,还大周万里长城草原疆域。”
“那百备军饷……”
“我来出,”李长舟也知道西北军的编制,年年凤毛麟角的几个钱,谁愿意为了那点儿钱去战场上拼命?
光靠热血,只能吸引那些如岱珏一般,拿着志向当饭吃,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傻帽。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他拿百倍军饷买到的不怕死,才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道。
“我李长舟今日指天许诺,百倍军饷一文不差,若战死沙场,另算千金补偿,家人得到余生富贵。只要为我大周浴血拼杀的男儿,功勋万世永垂。”
谢辉扶了扶额,世子殿下这是公然挖西北军的墙角啊!
可这墙角,挖的绝,挖的妙,挖的大快人心!把西北军都挖走他也愿意!
校场上,越来越多的人上前一步,有的是被李长舟上阵杀敌的英勇之势而感染,有的是被祈梦城能力克鞑靼弯刀的枪阵所吸引,有的是被世子殿下许诺的百倍军饷而蛊惑。
谢将军眼见校场从安静到沸腾,缓缓跪地,“宿州路军守将谢辉,参见监军大人。”
岱珏跟着跪下,祈梦三百骑兵也立刻拜见监军大人。
校场士兵,再次齐刷刷的跪地,“参见监军大人!”
*
西北边防,随着新监军李长舟的走马上任,改变了朝向。愿意去往祈梦城加入野战军的,足足有三万多人。李长舟着人一一登记,当然也不能什么歪瓜裂枣也收,让岱珏带来的三百骑兵分列分组,逐一考选。
岱珏跟着李长舟忙里忙外,一天时间李监军就接手了秦监军的所有差事,直到深夜,才得了空闲,睡进了秦监军的豪宅。
李长舟提起笔墨写信,似乎不打算睡。
岱珏靠着椅子,“这么晚了,明日再写。”
“这儿没老鼠,岱将军回去睡吧,”李长舟心思都在信上,没意识到岱珏苗丹跟骆湘都跟进来了。
岱珏也不困,激动了一天的心情到现在都没平复,李长舟不仅找回了满满几个粮库的粮食,还为他野战先锋军招揽了三万援兵,让西北军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都拜服他取代秦枫做监军。
虽然援军里,多半是为了银子。
“你许诺他们的,可得兑现,”岱珏提醒李长舟,“要不他们转头就走了。”
“应该能……撑个三年,”李长舟正在信上列下自己私产,让远在奉天的安王府帮忙运筹,变卖转换成银票,一部分继续买粮,一部分做军饷,剩下一些供应其他军需。
“砸锅卖铁,我也得把三年撑下来。”
“你可真有钱,”岱珏都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我外公只有我娘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我外祖家的产业,统统留给了我。还有我娘的嫁妆,堆在英王府里,还有人整天算计,不如拿出来,用在有用的地方。这些年,我自己也攒下不少赏赐,其中藏品真迹,还挺值钱,”李长舟解释。
骆湘问,“那三年后呢?”
“三年,把三万野战军训练出来,我们就能在草原上与鞑靼正面交锋。我明天会与西北几个大将军商议,分布三万野战兵力,在西北重新布防,”李长舟相信岱珏,也相信西北武将的实力,“岱将军,三年,你能做到吗?”
岱珏伸出一根手指,“一年。”
“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苗丹猜不透李长舟为何画下三年之期。
“想把鞑靼蹄子赶回老巢,赶出我们大周的草原,”李长舟道,“我与你们透个底,但此事成不成,还得跟西北军的将军们商议。”
“三年?”岱珏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三年能抵住鞑靼南侵,削减大可汗的兵力,但要做到李长舟所说的,彻底击退鞑靼,绝无可能。
鞑靼蹄子的勇猛与顽强,大周想把这么多年的失地收回来,纵使西北军积极作战,骑兵可征长短,至少得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
“你刚说一年就能把骑兵训练起来,那我三年还是说长了,”李长舟算了算,如果野战军一两年能成,自己的家底还能剩下不少,“我这些日子,在祈梦城南门城墙等信,想了许多。从前在安王府,我不怎么喜欢听先生说课,不是装病不去就是上课打盹,偶尔听进去一两句,却是记忆深刻。以弱胜强,当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嗯,我的想法,你们可能看不起,”李长舟放下笔,神色严肃,“我想,刺杀鞑靼大可汗。”
岱珏差点掀了桌子,“你说什么?”
如今日,李长舟忽然就提着刀,杀了西北军的监军,岱珏仿佛忽然不认识眼前的贵公子,脑子里竟然有这般想法。
苗丹确实点头,“我觉得可行。”
鞑靼几百个部落,有几百个可汗,而大可汗只有一个,是所有部落共同推举出的领导者。鞑靼奉行强者为尊,许多部落可汗都想坐上大可汗的位置,部落之间,不打个一年两年,选不出来。
“大可汗一死,鞑靼部落之间就会陷入内战,群龙无首,三万野战军趁虚而入,深入敌营,各个击破,切断鞑靼部落之间的连同往来,”李长舟道,“鞑靼虽勇,但不是不怕死。只要我们找准机会,推进西北前线,先把失去的堡垒夺回来,再以堡垒为据点,西北军全线出兵……”
“等等,”岱珏打住,“你当我们没想过刺杀这条路吗?之前西北军派出的刺客,一个都没成功。鞑靼蹄子有一点值得敬佩,不服规不服,绝不出叛徒。大可汗身边的护卫,都是部落生子,从小跟着他,我们根本没办法接近大可汗。”
“那就让他自己出来,他不是要领兵南下吗?”李长舟道,“我有一个赌局,赢了,我们可拿下大可汗的人头,鞑靼内乱,我们趁机收复失地,一举驱逐鞑靼蹄子出北境长城,输了,万劫不复,搭上祈梦城全城军民性命,西北军守宿怀两州防线,鞑靼也无力南下,两边相安无事至少十年。”
“我明白了,”苗丹道,“祈梦城为饵,引鞑靼大可汗亲自率兵围城。”
岱珏道,“大可汗不会把一个堡寨放在眼里……”
“三万骑兵,还有我在,英王世子,加上西北军监军的身份,亲守祈梦城,如此,他定会率兵亲至,”李长舟说过,这是一个赌局,赌徒必须坐阵赌局的中心。
“这个想法,你跟谢将军和孙副将说过吗?”岱珏道。
李长舟摇摇头,“还没说,不过说不说无所谓。我现在是西北军的监军,他们得听我的。”
“好,”岱珏不再犹豫,李长舟都拿着他金贵的皇孙命赌了,他还畏前畏后怕个啥,“我陪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