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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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山有十八山峰，三座最高，穿入云层之中，不见日月，为衍山三圣的居地。余下为弟子平日修炼武功，居住生活之处，层峦迭起，漫山遍野，溪流过处，尽是古木青葱，有一股子落败的沧桑感。
穿过细长幽静的峡谷，才是衍山山门。
入了衍山地界，周榭泉与骆凝都不熟路，成微出来驾车，听一改话痨做派，裹着狐裘抱着暖炉，睡了一路的丰沉，忽然发话，“前面右转，不走正门，我知温泉在哪个山头，咱们偷偷上山，万万不要惊动了衍山弟子。”
骆凝不解，“为什么？你去借温泉，不与主人家打个招呼吗？”
“苏流萤都打上门了，衍山只有六大长老去了后山，与万鬼门主叫板，慕容怀十有八九不在衍山，”丰沉解释道，“温泉在偏锋，从正门绕过去更远，从偏锋直接上山，还近一点。”
“慕容怀之下，不是还有三圣？珩宗三圣，除了卜算子章寂，还有夜半乐梁音，虞美人吴欢，掌门不在，其他两圣也该出面，”叶熙奇怪。
丰沉叹一口气，“叶姑娘有所不知，这一代衍山三圣之间，关系不怎么和谐。他们各自经营各自的山头，除了每年祭拜师祖收徒弟一类的，必须要三人凑在一起，基本上都不怎么见面。”
“所以，苏流萤抓了六大长老，扬言不见章寂就要灭口，如此奇耻欺辱，两位圣贤却装聋作哑，蜗居山中，一点也不打听吗？”骆凝觉得不可思议，“南衍北苍，衍山与苍山齐名，怎么会是这样一奇葩的门派？”
丰沉心想，不是装聋作哑，是真聋真哑，可怜的衍山六大长老，大概也没指望过，一个整天弹琴谱曲的聋子，和一个沉溺画美人图的瞎子，能出面解决衍山与魔教之间的纠葛。
“苍山长与武学，”周榭泉身为苍山弟子，才不屑于与衍山弟子齐名，“而衍山长于卦、琴、画三艺，习武倒是其次，若不是之前大周皇帝每一代都迷信天道，求卦卜算，设下钦天监，任用卜算子为天师，衍山怎么可能有如此之高的江湖地位？”
叶熙一路上都没怎么理会过周榭泉，却是很赞同周榭泉这句，“我们走偏锋也好，我不想见到衍山弟子，尤其是卜算子一门的。”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叶姑娘与周大人，怎么还在纠结福星将世的卦，”丰沉无奈至极，“难道你们不觉得，曾经风光无限的衍山，沦落至此，很可怜吗？”
两人默契的摇摇头。
活该。
骆凝谁都不认识，却也站在叶熙一边，“身为同门，遭遇大难，理应互帮互助。而衍山弟子，却见死不救，不闻不问。落难至此，都是他们自找的。”
丰沉从前总一人唠叨，连个回应的都没有，可现在一句话，有三张嘴回应他，他三寸不烂之舌也怼不过三张嘴，见马车到了峡谷瀑布之下，三千尺如银河，悬挂白川，便与成微道，“停车。”
“温泉在哪？”骆凝第一个下了车，左右看了一圈，瀑布以下，汇聚长溪，哪来的温泉。
丰沉指了指瀑布，意思是穿过去，里面还有路，“这条捷径，寻常人不知道。”
亭云阁主，理所应当知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江湖事，于是几人都没有怀疑，多宝车停在原地，成婉从多宝车里拿出了几把伞，分给众人。
丰沉领路，几人就这么悄没生息的进了衍山之中，瀑布之内，别有洞天，成微一点火折，一条蜿蜒而上的山中之洞，跃然眼前。
骆凝最是叹为观止，“我的天，不愧是衍山啊，竟然贯穿山体，开凿出一条从山底通向山顶的路。”
周榭泉算几人之中见多识广的，也被这山中奇观震惊到。
在山石之中，开凿这么一条自下盘旋而上的山洞，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人力，能办到的事。
洞有台阶，成微走在最前，丰沉见叶熙站在山底走神，“叶姑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熙掩饰神色，她不怎么会说谎。
她的心事，自然不能说给丰沉听，衍山如此惊艳的风光，若长舟哥哥能与她一起来看，就好了。
叶熙跟上丰沉的脚步，沿着台阶往山上走。
“洞壁上有字，”骆凝左看看右看看，最先发现洞壁有凹凸，仔细看纹路有规律，像是古文字，“是开凿山洞的祖先刻的吗？”
周榭泉停下脚步，也打开一个火折，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看了半天，但觉无聊，“不愧是衍山，到处都不忘本，都是些奇门遁甲，卜卦阴阳，天地气脉，玄黄之术罢了。”
“你看得懂这些古文字？”骆凝跟周榭泉赶了一路车，也熟悉起来。这位朝廷命官，长得英俊潇洒，武功高强，还十分有才学。
“家学，”周榭泉不再看了，武功秘籍他感兴趣，卜卦就算了。
骆凝对算卦也不感兴趣，“丰公子人呢？”
“他走得慢，”叶熙早知道丰沉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和成微和成婉一起，被他们三个甩开一大截。爬山是个体力活，非丰沉病弱的身子骨所长，走走歇歇，自然是慢。
周榭泉几乎没听过叶熙为别人解释，或许小姑娘还没意识到，她把丰阁主当成了十分亲密的人。
洞中不知时，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见洞口微微的光亮。
“我们出洞，等着丰公子吧，”骆凝一路黑，早就想见点亮光了。
“等等，”周榭泉道，“洞外有脚步声，十几个人。此地不熟，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丰公子，商量下出去之后，如何应对。”
“那我下去找丰公子，”骆凝闲不住，扛着两把长C枪就下去了。
叶熙回望，洞下黑暗，丰沉大概得走上个一时半会儿，她也听见洞外有脚步声，除此之外，还听见了铁链刷刷作响的声音。
洞外究竟是些什么人？
她与周榭泉的眼神，自然而然的碰上，周榭泉道，“阿熙，我总觉得，丰公子带我们来衍山，不止是泡温泉这么简单。”
“他身体畏寒，发作过很多次，”叶熙眼见丰沉依靠暖炉瑟瑟发抖的模样，却无能为力，涂山时吐血昏迷，更是束手无策，聂小灯都没办法，丰沉似乎也不愿武林盟主的帮忙。
周榭泉也问过丰沉，丰沉说非蛊非毒，是神医谷谷主聂小灯趁着他不省人事时，放进他体内的东西。当年他被人追杀，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因这虫才活了下来，也是因为这虫的缘故，十分畏寒，需要时时泡温泉。
神医谷医术博大精深，人身能与寒虫同生共死，万代罕见。
“就算他别有用心，也不会害我们，”若说没有察觉，是不可能，丰沉过去就是再冷，也从没主动提出过到附近温泉泡一会儿，虽不知他和衍山有什么渊源，但他的确是一听骆凝说万鬼门在衍山霸道行事之后，才决定衍山一行的。
“你那般信任他，忘了他在潇玉府给你下毒了？”周榭泉玩笑。
“我曾经也相信过你，周榭泉，”叶熙攥紧拳头，“但只是曾经，如今的你，不再是我叶熙信任的朋友。你跟那魏慎行勾结，欺骗父皇，陷害长舟哥哥。靖明台王兄与我遭遇埋伏，明明是二皇子买通七杀门的人干的，你敢说你一点儿也不知情？你明明知道真相，长舟哥哥不可能害王兄。”
周榭泉沉默一会儿，“谁跟你说，靖明台的事，是二皇子买通七杀门干的，是丰沉吗？”
“江湖朝堂，山水各路，亭云阁有规矩，丰阁主自不会与我多说，但我还是知道了真相，”叶熙是亲眼所见，南阳岱府，岱毅当着她的面全招了，如今人还在衙门里扣着呢，她尚未写书信与父皇陈情，此事关系体大，涉及皇亲，父皇绝不会轻易相信她一封信的，且万一暗鹰中途劫了她的信，更是打草惊蛇。
等她找齐药引，调配解药，救醒王兄，再回去与父皇一五一十的说明，求父皇重查靖明台之案。
“我是知道一些，可知道有什么用，我只是猜测和推断，并没有证据，”周榭泉本不想叶熙掺和进皇子之间夺嫡的破事儿里，可叶熙有能耐，竟然查到了二皇子和七杀门，还笃定就是他们干的，“没有证据，皇上不会信我，皇上重情重义，友情是，亲情也是，你我都是知道的。李云自幼丧母，是娘娘认作膝下，手把手的教养长大，娘娘因为殿下中毒，一病不起，我又怎忍心再拿李云刺激她，就顺着魏慎行说了。”
“所以你任凭他们冤枉长舟哥哥？”就算再多苦衷，这也是叶熙无法原谅的。
“李长舟是背负这份罪过的最好的人选，他叛臣之身，他亲爹夺嫡失败而死，他有理由害殿下，还有，李长舟现在生死不明，人不知在哪儿，就算定了他的罪，也没人能找得到他，”周榭泉明白叶熙的执念，这么多年过去，但凡有李长舟的一点点消息，就会来暗鹰卫找他打听，“苍山这次死了好几个师兄，师父难道不想真凶伏诛吗？但我们没有证据。魏慎行千百花招，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李云脱罪，到时候他们知道我们在找证据，就更难找了。”
“连孟师叔也……”叶熙真心尊敬孟师叔，父亲死后，孟师叔教她秋水剑诀，毫不吝啬的传授她武功，她虽没正式拜师，但心里却当孟师叔是师父了，可她依旧不能接受，“长舟哥哥没罪，你们冤枉他，就是不对。”
周榭泉没话，气氛诡异又尴尬，直到丰沉和骆凝，慢吞吞的爬上来。
“你们……”丰沉一看就知，“你们吵架了？”
“没，”叶熙自家的破事，与丰阁主无关，她指了指上面，“洞外有人，我们怎么办？”
“好办，”丰沉早听骆凝说了，“若是朋友，他们就会装没看见我们，我们继续找温泉，若是敌人，就麻烦几位，帮我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