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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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对了吧？”周榭泉就知，丰沉带他们走这里，是有目的的，“都说亭云阁是中原江湖之中，为数不多的能够始终保持中立，千百年来，从未依附过苍山，也没依附过衍山的门派。却不想，亭云阁主与衍山私下交情，都到了丰阁主亲自登山，助一臂之力的程度。”
“我跟衍山……是有点渊源，”丰沉大大方方的承认，“衍山温泉，能驱走严寒，自从聂小灯在我身体里放了虫子，我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衍山上。衍山为我提供方便，温泉随我取用，如今衍山有难处，我也得帮上一帮。时间紧迫，我只能亲自前来，先看看情况，果然，六大长老被关在青云峰顶，万鬼门弟子把守。我想先把人救出来，只是我武功低微，小微和小婉年纪又小，未免意外，所以我才拉上叶姑娘与周大人，还有骆凝姑娘。”
锄恶救人的机会，从天而降，一门心思做江湖侠女的骆凝，立刻表示，“我帮你救人。”
“不帮也得帮了……毕竟倾城药引的事儿，还得求着你，是不是？”周榭泉玩味的笑。自从他当了暗鹰副指挥，唯有当今圣上能指使他做事。丰沉才认识他几天，倒是不见外，顺利成章的指使起他来。
叶熙抱剑，冷冷的扫了一眼周榭泉，然后转过身去，“丰沉，你骗我来此，笃定我一定会帮你吗？”
她的信任，在丰沉眼里，一文不值，与她道歉时诚恳，再骗她时，却毫不含糊，丰沉胡说八道的本质，自始至终，从没变过。
可即便如此，丰沉还是帮她找到了药引，亲自出了亭云阁，他们从涂山到南阳府，一路同行，结交的友谊，也是真的，她不知道，丰沉什么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索性都信了。
因为只有一点，她坚信，丰沉不会害她。
丰沉再求，“你就当帮我这一次。”
“我不帮，我不会帮衍山，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章寂对长舟哥哥做过的事。”
小姑娘执着的脾气，不晓得随了谁，丰沉赶忙解释，“衍山是衍山，章寂是章寂，我们要救的，是衍山六大长老，他们不是卜算子一门的，不会算卦，跟章寂也不亲近，顶多说过几句客气话而已，根本不认识李长舟是谁。章寂是有错，但衍山其他弟子，却与你无冤无仇。章寂失踪很久了，苏流萤闹成这样也不回来，十有八九是死了，叶姑娘何必与一个死人斤斤计较。”
叶熙不帮忙，周榭泉势必也不会帮忙，骆凝滥竽充数不顶用，靠着成微与成婉两个，恐怕很难从万鬼门弟子手底下把人安然救走。
想想，只有他豁出性命，亲自上了。
他大步如流星的跨出洞外，成微与成婉跟在其后，骆凝手握红缨，不做犹豫，剩下周榭泉，靠在墙边转着笛子，叶熙心一横，转身跟上。
“你不是说不救吗？”“衍山长老生死，与我无关，但丰阁主是世上唯一知道倾城解药药引在何处的人，找到药引之前，我当保护他的性命，”叶熙自有一套道理，她护的是丰沉，不得不顺手救一回衍山长老。
周榭泉太了解叶熙。叶熙脾气归脾气，原则还是有的。身为江湖名门之后，怎可见魔教肆意妄为欺辱中原武林。
丰沉舒了一口气，又赌赢了一次，就知道叶熙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几人沿着洞口走出，山风呼啸，正当日落，光秃秃的石头山顶，连一棵遮蔽的数都没有，一根铁棍，半埋在土里，六个白胡子一把的老头，佝偻着背，像狗一般被拴住脖子，禁锢在铁棍方圆之地，手脚带着沉重的镣铐。
十几个弟子，裸露的后背刻着万鬼门的刺青，一见丰沉几人从地底下冒出来，先是齐齐愣住，突然反应过来，“你们是谁！怎么上来的？”
说着，一枚毒镖飞向正前的丰沉，丰沉毫无所动，站在远处，抱着暖炉淡定自若的看着如此凄惨的场景。
“师叔祖！小心！那毒镖上有毒。”
成微轻身上前，掌风带过，把毒镖扫去一旁。
“毒镖？”丰沉见地上银光闪闪的一枚，才觉后怕。
方才他立定不动，纯属眼神不好使，压根没看见有毒镖朝他飞过来，并非视死如归。
“又使暗器！”骆凝吃过暗器的亏，“阴险卑鄙，吃我一枪！”
骆凝一鼓作气的冲向了十几个万鬼门弟子，成微与成婉等公子救人的命令，可丰沉后退一步，左看叶熙，右看周榭泉，“骆姑娘她，不是万鬼门的对手。”
“所以，我们得帮骆姑娘，”周榭泉替丰沉说完后半句，“是不是，阿熙？”
叶熙拔出秋水剑，“我帮骆凝，与衍山无关。”
丰沉就等叶熙这句话，“叶姑娘所作所为，自是与衍山无关。”
叶熙飞身加入战圈，剑锋过处，配合默契的万鬼阵法瞬间凌乱，骆凝猛攻不断，却不顾身后，刀锋就要砍在她的后背，周榭泉长笛中暗含利刃，割断魔教弟子的喉咙，顺手给骆凝解了围。
丰沉趁着几人与万鬼门弟子纠缠，悄悄绕到了六个白胡子老头的铁柱子旁。
“师叔祖……您……您怎么来了……”白胡子老头之一的韩忱，人如其名，长得极其寒碜，算衍山六大长老里年纪最大，最能做主的，“我等为魔门所俘，自惭形秽，上愧对列祖列宗，下为衍山弟子蒙羞，不值得师叔祖为我们冒险啊！”
“章寂的事，是卜算子一门的事，连累几位长老受苦，是我的不是，”丰沉找到了链子尽头，是一把十分牢固的大锁。
“师叔祖的帮手是从哪里找的？那姑娘的剑……有些眼熟……”老人家自身难保，还有心去看叶熙他们与万鬼门弟子的缠斗，秋水剑占了上风，可万鬼门弟子都是不怕死的，打趴下还会站起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坚决不肯丢弃阵地逃之夭夭。
“都是朋友，来帮个忙。话说，这锁有些麻烦，精钢不好砍断，钥匙多半在苏流萤那儿，又拿不到……”丰沉蹲下，细细观察，还好随身携带了一根铁丝，“不管了，我试试吧。”
所谓技多不压身，铁丝开锁为鸡鸣狗盗之徒的看家本事，殊不知他学来取乐的末等计俩，也有大显神通的一天。
丰沉专注的开锁，叶熙一个横扫千军，万鬼门弟子尽数倒地昏迷，腿骨尽数骨折，在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周榭泉拉着骆凝退开数米，以免被剑气波及。
“我何时才能有叶熙姐姐那般厉害？”骆凝十分羡慕。
周榭泉刚要实事求是的给骆姑娘泼一盆冷水，若她还是抱着这两把长C枪做武器，这辈子也别想步入武功高手的行列。叶熙秋水剑虽然也是刚猛之术，但她自小刻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练剑，还有师父亲传心法，帮她调理根脉，日积月累，她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尚未开口，忽觉一股杀意，汹涌而至，强大的气场，恍惚间，把整座山峰环绕。
“成了！”丰沉打开锁扣，把拴住六大长老的铁链打开。
“快走！”周榭泉与叶熙同时奔来帮忙，扯开了铁链。
“这位公子，你可是苍山弟子？”韩忱晃晃悠悠站起来，刚才他看周榭泉虽然用的不是苍山的武功，但内功与步伐，似有苍山痕迹。
衍山和苍山争锋百年，知根知底，可韩忱想了半天，没记起苍山有年轻弟子用笛子的。
周榭泉没工夫陪老头唠嗑，“有杀气，很强。”
叶熙点头，“尚在山下，不过很快，就会靠近。”
“是苏流萤！苏流萤回来了！”韩忱满眸恐惧，“师叔祖，你们不要管我们。我们的穴道被万鬼门特制的毒药封住，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若苏流萤追上来，谁也走不了。我们留下，她要我们的命做威胁，逼章先师叔祖现身，暂时不会杀我们。”
苏流萤武功深不可测，曾经的万鬼门主，杀亲杀子，最后就是死在苏流萤刀下。只是苏流萤也因为受伤，闭关多年，江湖中才少有提到她的姓名。但西域魔教教主的实力，比肩苍山孟来空和衍山慕容怀，甚至有传言，她在闭关之间，修成了几代魔教教主都不曾修成的魔功，武功不在曾经天下第一的叶渡之之下。
“要走一起走，”丰沉一指来处，“这条路隐蔽，衍山弟子少有人知，苏流萤更加不会知道，大家跟我来。”
几人连忙紧跟丰沉，从洞口钻了下去。
六大长老十分震惊，他们自幼拜入衍山山门，却完全不知道，青云峰下，还有这么一条路。
“走这边，”丰沉手握火折，让成微走在最后，长老们因为穴道被封，很是虚弱，硬撑着跟他走，哪个掉队了也不知道。
叶熙与周榭泉，十万分戒备，他们沿山洞逃命，可那股杀气并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近。
苏流萤很可能已经追了进来。
洞口隐匿，与石同色，但若仔细寻找，不难发现，有微微裂缝。
有两个长老撑不住，摔倒在地，韩忱也是拼了老命跟着走，“师叔祖，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们。”
“信我，”丰沉一副胸有成竹，“再坚持一会儿。”
周榭泉心中暗骂，这次被丰沉坑得不轻。他根本就不该现身，他明明可以坐在山顶看热闹，却被追的落荒而逃，他可不能把自己和叶熙的小命，交代在衍山。
亭云阁主泡温泉是假，他分明就是衍山的人，那姓韩的白发老头，一口一句师叔祖。
在衍山能有这么高的辈分，当属卜算子一门。卜算子一门因为精通卜卦，经常能预知即将到来的危险，有意避开祸端，避开可能受到的伤害，所以卜算子一门的弟子，一生大都平顺，能活到百岁之多，比其他几门弟子活的久一点。久而久之，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卜算子一门的辈分，就高出了其他几门弟子许多。
他不是苏流萤的对手，那股强大的杀气，是他至今从没感受过的。师父是苍山掌门，但武功并不出众，苍山之上，几个武功最高的师叔，单打独斗，也不会是苏流萤的对手。
他一直以为丰沉笃定碰不见苏流萤，才会带他们来救人，然而丰沉根本不知道苏流萤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半点盘算就跟魔教抢人。
听叶熙道，“既然救了你们，就没理由抛下你们，起来，我扶你走。”
老头子哪里能劳烦一个小姑娘，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可双腿支撑不住，又要倒下，却觉有人架起了他的右臂，周榭泉道，“走。”
几人连拖带拽，总算没有放慢步速，走着走着，骆凝忽然道，“咦？我们来的时候，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
洞壁上本该刻着古文字，可现下洞壁光滑平整。
来时路上也没见岔路，难道洞中有机关？丰沉何时开的机关？不，根本没有机关，是障眼法。岔路一直存在，只是障眼法隐匿，他们来时都忽略了有岔路，以为只有一条路而已。周榭泉惊讶之余开始反思，丰阁主的能耐，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这条路通向哪儿？”叶熙靠近丰沉，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走，也不知道能通向哪儿，不过，这山洞里障眼法不少，定能挡苏流萤一阵儿，”丰沉面色惨白，气喘吁吁，他其实比六位长老更加虚弱，暖炉都快抱不稳了。
都是他救人太着急，忘了提前卜一卦，今天黄历，肯定不宜出门。他想过救人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碰上苏流萤，被追的狼狈逃命，是其中最坏的一种可能。
直觉山体晃动，如涂山时炸药齐齐爆炸时一般。
巨大的声响过后，丰沉体内的银蚕被震得或碰乱跳，寒冷刺骨又一次覆盖他周身上下，牙齿尚在打颤，暖炉像是结冰一般。
“你怎么样？”叶熙察觉丰沉神色有恙。
“没……没事……”丰沉决不能倒下，现在唯有他能把大家带到安全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苏流萤察觉障眼法，又破解不了，竟用内功直接轰开了山壁。
她很快就会追过来。
“这边走！”丰沉一瘸一拐的领路，成微和成婉想丢了老头照顾公子，被丰沉厉声呵止。
叶熙望向一串子老弱病残，成微周榭泉一人扶俩，成婉和骆凝小小的身体，一人扶一个，只剩下她。
她正手握秋水之剑，曾经天下无敌的神兵。
她曾在举家被灭后，被愤怒与悲伤压得喘不过气，屡屡无法突破秋水剑诀第三重关，险些走火入魔，幸好被长舟哥哥及时发现。那时父皇和孟师叔刚好在王府，孟师叔费了好些功夫，才安稳住她的心神。
父皇一直想她放弃秋水剑，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因为怕她再一次走火入魔，每每为她固执的继承秋水剑而头疼。
孟师叔却说，执着未必是坏事。
长舟哥哥也说，想看她携秋水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样子。
自小刻苦修炼秋水剑诀，难道是为了今日之局，遇到强过自己的人，就贪生怕死，仓皇逃窜？若是父亲，定然会迎强而上，与那万鬼门主，一较高下。
武之绝境，乃遇强则强。
叶熙忽然放慢脚步，“你们先走，我要去会一会万鬼门主。”
“不行，”周榭泉不让叶熙冒险。
苏流萤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自问在暗鹰这么多年，性情被魏慎行同化了不少，行事所为，足够狠绝，但比起万鬼门的杀戮，万万不如其一。
“泉哥哥，丰阁主就交给你了，必须要保护好他。保护好他，就能找齐倾城解药的药引，就能救王兄，他答应过我，一定能救王兄，”叶熙毅然转身，“若你将来见到了长舟哥哥，替我与他说一声，叶熙等着他，等他长命百岁过后，一起投胎，一起去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