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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少年(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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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惊雷闪,在阴蒙蒙的乌云中划开清亮,又一道惊雷过后,下起了蒙蒙小雨。

钦天监巍峨雄壮的三层塔楼前,十几个侍卫被杀的落花流水,狼狈的倒在雨水坑洼中。

少女长剑而立,冷冷得对那个尚且能走的侍卫说,“让钦天监章天师出来见我。”

皇城重地,钦天监又是帝王恩宠之盛,谁敢在其门口造次,守卫钦天监是皇城最清闲的肥差,所以禁军只留了一队人手护卫,还都是各大家族朝臣托关系硬塞进禁军的少爷兵。

少爷兵的统一特色,就是爱财惜命,眼见少女武功高强,被打倒后立刻装死装晕倒,反应最慢的一人,不幸被叶熙放过一马,逼去塔楼中请天师大人来见。

传信烟花放出,很快禁军主力会来救他们。

章寂站在三层塔楼上,望着细雨中静立的少女,明媚如火,执着又灿烂,就如同那日他初入皇城时,纵马扬鞭经过他们马车的那个明媚的少年。

被逼上塔顶的少爷兵,对章天师行礼,“大人,下面那姑娘来者不善,似乎是冲着大人来的。大人要不……下去与她讲讲道理?”

“你大胆!”身后为天师擎着伞的小弟子怒道,“你竟想师叔祖下塔,去与那贼人讲道理?万一她伤了师叔祖,你们担待的起吗?”

少爷兵乃吏部尚书的小儿子,家门显赫,从小被兄姐宠着长大,入禁军当差,纯属在家闲的无聊,想找个事儿打发时间。章天师他还忌惮几分,这些小喽啰,不就是衍山弟子,江湖草莽,竟然敢跟他颐指气使?

“那我这就下去跟姑娘说,天师大人不肯下来,小的人微言轻请不动,还请她亲自上塔见大人,”少爷兵见那小弟子瞬间害怕了,嘟囔道,“禁军怎么还不来?”

章寂转身入塔,走下旋梯。

“师叔祖您真要见她?”小弟子惊了,“万万不可啊师叔祖!”

“来者是客,”章寂没有停下脚步,“她使的是秋水剑诀,是落叶山庄庄主叶渡之的女儿。我们虽承钦天监职责,在奉天城长住,却还是衍山弟子,江湖朋友拜会,有何理由不见?”

小弟子无话,只能擎着伞跟着。

叶熙在雨中,眸光如剑锋一般锐利,章寂缓缓而至,相隔五步时,抱拳道,“叶姑娘,外面雨大,还请塔里说话。”

“你就是章寂?”叶熙不动。

章寂也不动,“是,我是章寂。”

“你为何要以天道之名欺骗皇帝?”叶熙举剑指向章寂,“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师叔祖!”小弟子吓得扔了伞,就要逃走,章寂却依旧不动,那淡然的明眸与叶熙对视,气势一点也不输她。

“此事,我不能说,”章寂缓缓道,“若叶姑娘想算命数,算姻缘,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但福星将世的前因后果,恕我不能告知叶姑娘。”

既然对方不愿废话,那她也当机立断。她来就是为了杀章寂,杀了这个要夺走她亲人的人。自从她的秋水剑诀步入第三层修炼,她脑海中经常浮现杀人这个念头。之前李长舟被蒋谦冤枉,她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想着想着,手腕用力,长剑刺向仇敌。

章寂身后的少爷兵,看的眼都直了,章天师也太淡定了,那一剑正冲眉心,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来者是一根羽毛,而不是能夺他性命兵刃。

方才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弟子已经瘫软在地,露出比他还窝囊的表情,少爷兵见事儿不好,立刻闭眼倒地,吓晕总行吧。

眼前晃过一抹黑影,叶熙的剑锋离着章寂的眉心不过一寸,可她的剑,却是不能再动一寸。

穴道被封,气息混乱,只是一瞬间,叶熙完全没有感觉到,那黑影何时接近了她,或者,黑影自始至终都在附近。

黑影站在章寂身后,接住了小弟子瘫软落地的油纸伞,为章寂擎过头顶。

“魏慎行,”叶熙吐出黑影的名讳。

黑色面具,暗鹰制服,长短两刀,还有周榭泉说过的六个手指头。叶熙不难判断,此人是暗鹰中地位最高的指挥使,武功也如周榭泉所说,达到几乎出神入化的境界。

她不是魏慎行的对手,远远不是。

“圣旨已至英王府,福星将世乃天命所归,谁人都无法改变,叶姑娘请回,”魏慎行拿掉了叶熙手里的剑,那是一把名剑,百年前出炉时也曾名震江湖,记得是御赐之物,安王爷竟送给了这位义女。

他与安王爷的义女有过一面之缘,英王府匆匆一瞥,对这个为英王世子殿下争辩的小姑娘,当真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可不久前当安王世子殿下跪在尚书阁外时,皇上竟命他亲自走一趟钦天监,阻止叶熙伤章天师。

皇上说,叶熙的眼神里有杀意,如暗鹰卫中那些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的孩子一般,执念之中有喜欢的,想要保护的人,若是那人受了委屈,或者受了伤害,杀意就会蒙蔽他们的心智,把他们变成恶魔。

叶熙会杀了蒋谦,也会杀了章寂。

如陛下所料,叶熙果真来了钦天监。那就说明,她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都说秋水剑诀是江湖最厉害的武功,叶渡之以秋水剑的霸道和多变问鼎江湖。修炼这种上乘武功最忌讳的,就是内心情绪的大起大落。

叶熙周身气脉运转周正,魏慎行解开了她的穴道。

雨越下越大。

魏慎行伸手,把剑交还给叶熙。

叶熙接过剑,方才的怒火,在骤然的失败和近乎瓢泼的大雨中,缓缓转淡。魏慎行在,她拼上性命也得不了手,于是转身离开。她记住了章寂的脸,终有一天,她修成秋水剑诀,变得和父亲一般厉害的时候,必会取走这厮的性命。

“陛下说,于世子殿下而言,西北之行,不一定是坏事,”魏慎行望着叶熙的背影,向叶熙传达皇帝的话。

如嘉顺帝在尚书阁同英王爷说的,孩子在父母身边,永远长不大,该放手时,就得学会放手。

“章天师又何苦呢?天意如此,和天师没有关系,”魏慎行已完成任务,不在此地多留,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章寂鬼使神差的,跟着跟着走了几步,走出了油纸伞,暴雨淋漓,浑身湿透,一点也不觉察。

“师叔祖!”爬起来的小弟子赶紧接住伞柄,跟上章寂。

“怎和我无关?”章寂喃喃自语,“怎和我无关……”

*

深宫暗夜,尚书阁外,老太监举着伞,匆匆走下雨水洗刷的更苍白冰冷的石头阶,伞面遮过阶下长跪的不起少年的头顶,“殿下,陛下说不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有劳公公,见不到皇爷爷,我不会走,”李澈在大雨滂沱中跪了一个下午,湿冷阴寒彻骨,脑袋越发晕沉,可尚书阁大门紧闭,皇爷爷知他来意,避而不见,双腿早就发麻发颤,他不知掐了自己多少下,才硬撑着到现在。

他要见到皇爷爷,他要把李长舟留下来。

老奴叹气,“殿下这是何苦。”

他在这深宫中几十个春秋,伺候过两代帝王,这种借天命之说的把戏,循环周转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皇上未必会真信了。圣旨既出,便是皇上想这么做。

天子高位,亲缘寡淡,纵是帝王最宠爱的孙儿,也不能改变帝王已经做下决断的事。

殿下自小聪慧,怎就看不透呢?平时沉稳谦和识时务和的安王世子,竟也会生出倔强无礼的反骨。或许,他早已看透帝王的制衡之术,知事不可为,却因着一股心气难咽,执着的想要为好兄弟逆天改命搏上一搏。

老奴擎着伞,站在李澈一侧,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为这强撑着不肯屈服的少年,遮住苍天降下的涟涟雨水了。

“皇爷爷,孙儿请愿去往西北,”李澈知道皇爷爷就在里面,听得见他说话,不断地重复,只想自己替李长舟走这一遭,“皇爷爷,孙儿求您,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

李澈从不指望皇帝改变旨意,西北战事屡屡失败,民怨沸腾,当下派皇室宗亲亲临战场督战,最能安稳天下人心。

可为何偏偏是长舟呢?就因为他是英王府的世子,英王爷的嫡长子,就因为皇爷爷想要打压英王府在群臣中日益强大的权势吗?

奉天城谁人不知,英王世子是个什么纨绔品性,不思进取,不服管束。可他有个有本事的爹,皇城里无论做错什么,都有英王府给他谋划算计。但放在西北军营中,天高路远,危机重重,变化莫测。娇生惯养的纨绔世子,怎么可能受的了西北的艰苦和军纪的严苛?他闯下弥天大祸又有谁来管,有个闪失谁能及时保护。这些无端横生的变数,才是对如日中天英王府最大的牵制。

恐怕他的母族,也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了一番。

英王伯为了大局,唯有隐忍。

可谁有想过,万一祈梦城破,鞑靼铁骑直入西北军防线,大周不得不迎战,西北掀起腥风血雨。卷入战场刀光箭雨,谁还会管什么福星将世,凭李长舟那三脚猫的腿脚,逃命都是拉在最后的那个。

皇爷爷不会收回旨意,他就算跪到死,也是无功而返,但他还是坚持着不放弃,想要为自己好兄弟,向长辈和权势,抗争这么一回。

日落月升,雨势不停,万里乌云,遥无辰星。

“皇爷爷,孙儿求您,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李澈不断地重复着恳求,他只剩下这一个恳求,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精神由实变虚,迷离空洞,最终淹没在漆黑之中。

福公公在尚书阁外,低声回报,“皇上,殿下受了雨水寒凉,发热不止,强撑不住晕过去了。”

许久,嘉顺帝疲倦的声音传出,“送澈儿回安王府,再请太医院首座跟去看看。”

“是,”老奴退下办差,马车从内宫中缓缓而出,宫门大开,安王府果然有管事等在宫门之外,见有马车立刻上前询问,“世子殿下可还在宫中?长舟殿下已经接了旨,王妃娘娘命属下来接殿下回府。”

无诏不得入宫,他们只有等在门外,询问来往马车殿下的情形。

福公公把帘子拉开,“快,帮一把手。”

管事一愣,自家殿下全身湿透,还在说胡话,当即吓得哆嗦,“这……这……”

“没有大碍,只是受了风寒,太医已经在去安王府的路上了,”安王府的马车比宫里的宽敞,福公公命人把马车靠过去,管事几人合力把殿下从英王府的马车,抬进了安王府的马车。

李长舟被晃动惊醒,李澈躺在马车上,半身都是淤泥和雨水,一向注重仪容仪表的贵公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阿澈……”他试了试李澈的前额,果然生了寒病,听马车外老太监在嘱咐驾车的管事,“殿下淋了半天的雨,尽快回府烧起炭火取暖,裹上被褥,寒气入骨,烙下病根就是一辈子,你们万不可懈怠。”

李长舟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衣,把李澈裹了个完全,连打两个喷嚏,他在马车里等了半宿,也冷的哆嗦。李澈一直没回,安王妃着急,怕儿子出言不逊惹怒了皇帝,李长舟就跟着管事一起到宫外,可任凭他怎么胡搅蛮缠,宫门都挡着不让进,英王世子也不行。

“你说什么?”李长舟听着李澈好像在说话。

李澈在做梦,梦里求皇爷爷收回成命,“皇爷爷,您……别让长舟去,让孙儿去……”

“傻子,”李长舟揉开兄弟皱成一坨的眉头,“阿熙傻,怎么你也傻了?皇爷爷怎么舍得让你去啊?再说……就算皇爷爷舍得,婶娘也舍得得,我也不舍得。”

*

福星将世,天命所归,英王世子将亲至西北军督战,圣意传遍天下,大周国乡里坊间,议论纷纷。

皇城权贵世家和满朝文武,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象着这位纨绔世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御史们摩拳擦掌,准备用笔杆子和唾沫星子大展身手了。

中原百姓多不认识英王世子是谁,但皇帝能派一个宗族亲孙去西北督战,可见朝廷对西北战局的重视,他们也可以高枕无忧的享受安宁与富贵,再不怕鞑靼蹄子哪一天入侵国土,破坏他们的美好家园了。

西北军的将士们,暗地里唏嘘成片,朝廷文书敷衍不成,又用一个宗族世子敷衍,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王孙公子哥,有什么用处,能打仗还是能杀敌?他们年年申请的军粮、战资和军饷,却连个毛线都没有。

钦天监算出了良辰吉日,由禁军护送英王世子去往西北。

李长舟先去往皇宫拜见皇帝,行三叩九拜之礼,群臣位列两边,英王等宗亲站在最前。嘉顺帝从高高的王座上,望向端正跪着听训的外孙,仿佛看到了少年时自己的模样。

少年的他与这个孙儿性情南辕北辙,生来要强却资质平凡的他,对待诸事都十分努力,唯恐落在几个王兄后面而被父皇嫌弃,被王兄嘲讽。他靠着伪妆和算计登上帝位,平衡利用世家宗族,安稳周国内政,几经波折九死一生,才拔出了所有掣肘李氏皇权的绊脚石。

不像李长舟,他有个好父亲,好母亲,生来就拥有一切,英王爷把世子之位牢牢钉在他身上,把所有可能威胁他世子之位的算计,全都隔绝在他的人生之外,他什么都不用争抢,所以才能活的那般恣意徜徉。

但在此时,面对不可知将来的惶恐,明明恐惧却装作不在意的惴惴不安,与他被长兄的母族算计派往南疆剿匪时一模一样。

又不一样。

李长舟抬起头,眸光澄澈,接过监军任命的圣旨,没有对命运不公无奈与悲愤,没有对他不念亲情不辨是非的抱怨,也没有对无端卷入阴谋诡计的憎恨。

生于皇权富贵,任谁都摆脱不了阴谋诡计,但少有人会像李长舟一般,不恨不怨,坦然受之。

“吉时已到,世子殿下启程,”礼官击鼓,大殿肃静,李长舟起身,即将随礼官引路出殿,踏上殿外去往西北军营的马车。

“英王爷,你代朕去送一送吧,”嘉顺帝摆摆手,示意英王爷送李长舟到城门外。

“皇爷爷,孙儿想随英王伯一起,送堂弟一程,”李澈立刻上前一步,叩首请求。

嘉顺帝眸瞳一闪,不一样啊,他当年,可没有哪个兄弟,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不惜忤逆皇权,多少年后,少年长成,当帝王宝的宝座摆在他们眼前时,他们还能有如此纯真的兄弟感情吗?或许他们再见面时,这份感情便是个灰飞烟灭。

他有些乏了,挥挥手“去吧。”

“谢皇爷爷,”李长舟与李澈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嘉顺帝望向少年消失的背影,竟是一点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那不是惴惴不安,是面对不确定不可控将来的希望。

心向光明,无畏无惧。

李长舟得坐车,李澈跟着车走,规矩不可废。从皇宫到皇城北门,路程不长,李英故意走在最后,容两兄弟好好告个别。

“此去西北,你万事不可强出头,你就是个吉祥物,懂吗?上阵杀敌是武将的事,你要做的是保护好你自己,”李澈这些日子见着李长舟就唠叨,李长舟耳朵已经听出了十米深的老茧,“若是遇上鞑靼蹄子,立刻就跑,跑不过就装死,我听人说,鞑靼残杀俘虏,投降最不可取。”

李长舟点头点成了啄木鸟,“行行行,我跑,我装死。”

“这个给你,”李澈递上一片青玉,“你拿着,将来或许有用。听说西北军的武将对文官多有怨言,怕会为难你。是父王留给我的。西北三城和军中,所有忠于安王府的人手,见令如见我,都是可信之人。”

李长舟眨眨眼,“你可真大方,安王叔要是知道,不会骂你胳膊肘往外拐吗?”

自家老爹都没把英王府设在西北的暗桩交给他。

“父王要是能赶回来……”李澈算着日子,过三天父王就能回城,只差三天,或许能说服皇爷爷收回成命。

李长舟把东西收好,“阿澈,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西北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差劲。你也没去过,不是吗?或许那里景色很美,人也很好,鞑靼蹄子见了我就跑呢?”

“……”

“所以,你们就放一百个心,等我这个福星,名震西北,凯旋而归,”李长舟拍拍兄弟。

“打仗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刀剑无眼,你武功那么差,离得战场越远越好。等过了风头,我再去求皇爷爷,纵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至少不能听钦天监那些神棍的,让你孤身去到祈梦城最前线,”李澈不求李长舟做多大贡献,只求他平平安安的。

北城门之下,两队护送的禁军,高头大马,银甲精装,还挤着二十多辆满载白米的木车。

“怎么回事?”英王爷看向粮食,年初旱灾频生,国库该是没有余粮了才对。

李长舟没打算搭理,如今他也是有官爵的人,虽然四品监军是个虚职,比不上一品亲王,但至少不是说打就能打,得问过奉天府衙。想英王爷巴不得他这个不孝子赶紧滚,滚到西北最好一辈子别回来。死了更好,一了百了。在没人给他英王府抹黑。现下更是不想来送他,因为皇爷爷命令,不得不跟了他一路。

倒是李澈问,“你真的问皇爷爷要到粮食了?”

“如你所说,国库空虚,最后的存粮也拿去赈灾了。所以这些粮食,是我自己花银子从皇城附近的粮商手中买的。”

“胡闹,”英王爷都不知有这一茬,难怪这几天有情报递给他,说李长舟动了林国公的私库。

“外公说了,他留给我的私库,随便我怎么用,”李长舟说完,见英王爷的脸色又不好了。心里有些微微难过,好歹亲父子,哪怕再讨厌他,他就要走了,能不能别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

李长舟勉强笑了笑,“父王,天高皇帝远,圣旨那东西没什么用,还得靠人。西北军不是总上书说缺粮吗?我想给祈梦城的将军士兵们,带点见面礼,回头人家也能上心照顾我保护我。”

“西北我会安排,你只要记得,你是英王府的世子,当安分守己。勿惹麻烦,给我给英王府丢脸!”

说完,他见安王妃徐徐走来,李长舟已经兴高采烈的扑过去了。

翠莲带着两个侍卫,指挥着禁军把两口大箱子抬上世子随行的木车。

安王妃还提着两个包袱,她一早等在这里,送侄儿最后一程,“长舟,婶娘之前嘱咐你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婶娘放心,”李长舟傻笑,“侄儿都记住了。”

“西北地不是家里,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脾气,得收一收。那些将军,武将出身,杀过人的,你没事儿别去招惹他们,”安王妃有嘱咐不完的话,“还有鞑靼蹄子,若杀过来了,你得躲好藏好,切勿冲上去与他们拼命。”

“婶娘您就别担心了,侄儿我惯会享受,在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李长舟瞧着安王妃一个人来,“阿熙呢?”

“阿熙那孩子,这几天我都没见,自打你回了英王府,阿熙每天都是匆匆吃过饭匆匆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安王妃今早去来时去过叶熙房里,空空如也,平时练功的小树林也无影无踪。

小姑娘没来送他,李长舟有些难过,小姑娘到底还没把他当哥哥啊。要是李澈走,一定哭的稀里哗啦的。

安王妃把手里的包袱塞给侄儿,“西北的冬天冷,婶娘给你做了棉衣,还有靴子,匆匆忙忙的,针脚绣的粗,你先凑扶着穿,等姨娘再做几件,过年时候差人送过去。那边箱子里,都是你最喜欢吃的酥饼,好几种馅的,路上饿了记得吃。长舟,以后婶娘不在你身边了,你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早睡早起,酒不能喝太多,常给家里写信。”

说着说着,安王妃掩面而泣,她看着侄儿长大,把侄儿当亲儿子一样,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被送去西北战场那样危险的地方,她舍不得。

“长舟,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若不然,婶娘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安王妃紧紧抱住李长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李长舟抽了抽鼻子,硬是抽回了眼眶里憋着的眼泪,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西北战事望不到头,皇爷爷不知何时才能改变心意,父王也不待见他,他不回来还能把世子之位让给那狐狸精的孩子。或许这辈子,他就只能呆在西北了。

他有一个愿望,藏在心里很久,甚至不敢说出来,怕婶娘不答应,搞得尴尬。他这一去,或许再也见不到婶娘,也只有这一刻,他才敢大着胆子把愿望说出来。李长舟在安王妃耳边轻声说,“婶娘,我可以唤您一生母亲吗?”

安王妃抱得更紧,“我的孩儿啊,你定要平平安安的。”

“是,母亲,孩儿记住了,”李长舟说的很轻,只有他和婶娘能听得见。他想做安王府的孩子,有婶娘一般疼爱自己的母亲,有阿澈那样为他顶撞皇爷爷的同胞兄弟。这辈子他都记得,自己每次挨打,都是婶娘像母亲一样,为他上药,哄他开心,每次受寒生病,也是婶娘不眠不休的陪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唱那江南地的儿歌给他听。

宗谱上的血脉至亲,只会冰冷的命令他,不要惹祸,不能丢人,却是他的婶娘,他的好兄弟,会叮嘱他平平安安,奉天城里有个家在等着他回来。

“长舟殿下,时辰到了,”旁边礼官催促,他不得不催,明知可能得罪两大亲王府,可万一是因为长舟殿下误了吉时,将来西北的战事才输了,满朝文武和皇上可都会赖上他呀。

“婶娘,我走了,阿澈,照顾好婶娘,照顾好阿熙。”

“放心吧,”李澈点点头。

李长舟跳上马车,眼泪再也止不住,却是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声。在人前笑着走,藏在车里偷偷的哭。

马车缓缓驶向郊外的官道。官道在丘陵之间,两边是略高腹地的土丘。李长舟抹干净眼泪,掀开帘子,想最后看一眼他自小长大的巍峨皇城。城门口的人影,已经小成了一只只蚂蚁,他抱住怀里的包袱,婶娘的一身一线,教养之恩,他这辈子都无法报答。

“那是什么?”护送的禁军队伍里,传出阵阵躁动。

李长舟掀开帘子,听旁边禁军殿前都指挥副使杨大人指着西南边的山丘,“长舟殿下,您快看!”

四个硕大的风筝,长线拉住,飘扬在山丘之上,一只就足有一人之高。

“停……停车……”李长舟没等车停稳,就跳下马车。

风筝面是白的,上面都写着字,连起来四个字,从右到左,李长舟一字一字的念出,“祝”,“君”,“凯”,“旋”。

祝君凯旋。

风筝之下,迎风而立一抹鲜红。

阿熙……

阿熙来送他了。

不仅来送他,还专程做了风筝,那么大的风筝,市面上不可能有得卖。想他送给过阿熙一个亲手做的风筝,阿熙还他了四个。难怪婶娘说这些天阿熙都来去匆匆的。

距离太远,李长舟看不清小姑娘的脸,但他认得红裙。红裙是他去年送阿熙的生辰礼物。他总觉得阿熙穿的太朴素,明明越长大越漂亮的小姑娘,为何不像同龄的那些府门小姐那样,打扮的明艳一些?

于是他偷偷的向安王妃要了阿熙的尺寸,去奉天城最好的绸缎庄亲自选布料,脑海中不断反复着阿熙在小树林里纵剑徜徉的样子,他很快就从琳琅满目的花色中选中了一块,送去府上的裁缝做出一条裙子。

明艳的红色,才最适合她。

只是叶熙好像不太喜欢,总之从没见她穿过。

“长舟殿下,那姑娘也是专程来送您的吗?”杨统领跟李长舟是老相识,之前在酒楼抓犯人时候,还多谢李长舟指了路帮他大忙。此次送李长舟去往西北,禁军诸将都不愿意去,是他主动请缨。

李长舟向着风筝挥了挥手,与杨统领说,“阿熙是我的妹妹。”

阿熙送他这四个字,是希望他能在生死攸关的西北战场上,取得一番功盖千秋的事业吗?像他这般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这般祝福呢。

马车和粮车上了官道,渐行渐远,叶熙再也望不到了,她手握长剑出鞘,干脆利落的砍断风筝线。

风筝高飞,飞下山谷,飞过溪流,飞向那遥远的西北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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