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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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澈口中，李长舟得知了驻扎在城外的边军已经离开，这对他来说，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他已经让林越和孙慎，把亲笔信送到西北军的两位大将军手中，与岱珏配合接应，他必须把三千跟他来的先锋军将士，完好无缺的送回去。
沐浴过后，李长舟躺在床上，想着白天自己跟李澈说了许多话。
他本意是想李澈放下一百个心，最好让堂兄把话递给宁安皇帝，和内阁元老，西北军不会因为他李长舟而造反。
可李澈临走时，说他要伸冤，绝不是说说而已。
李澈的性情他最了解，说的出，就一定会做的到。
可一切证据都指向父王，伸冤谈何容易？他想用余生去做这件事，却被李澈抢了去。
困意，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
父皇跳下城楼的那一幕，英王府的熊熊大火，纠缠身心，挥之不去，三个月来，他睡的稍沉一些，噩梦就毫不客气的把他惊醒。
他翻身下床，摸黑寻找酒坛子，东宫的酒都被他喝光了，李澈又差人给他买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紧闭的窗子，好像打开了，一瞬间，又合上复位。
醉了吗？
李长舟揉了揉脑壳，提着一只酒坛子，坐回床沿，烈酒能让他感觉舒服一点。
“长舟殿下，”李长舟酒坛子底下，忽然冒出个人头，还会说话。
有了魏慎行那次强掳行径，李长舟想都没想就往门外跑，可没等李长舟大喊救命，又一人从背后捂上了他的嘴，“长舟殿下，我们是岱庄主的朋友。”
李长舟不动了。
来者两人，一男一女，穿着夜行衣，等李长舟冷静下来之后，把人松开，亮出岱珏的亲笔书信，如假包换，“是岱庄主请我们来救您。”
李长舟咽了口唾沫，想他写给岱珏的信里，只让他来把西北军三千兵将带回去，躲过暗鹰和门阀的追杀，可没让他来救自己。
“你们怎么进来的？”东宫守卫森严，暗鹰和禁军，乃至门阀家族豢养的暗卫，都盯着呢。
“有兄弟引开了他们的注意，”男子道。
“西北军的将士，也是你们救的？”
男子点头，“我们来奉天城有半个月了，兄弟们各有分工，昨夜才把地道挖通，救走了他们。本想连殿下一起救走，然地道挖不过护城河，所以只能想其他办法。”
女子说，“东宫这边守卫，至少有五处不同的势力，尤其是暗鹰卫那姓魏的，十分麻烦。”
原来魏慎行在外面守着。
在魏慎行的眼皮子底下，都能潜进来，这两位的武功定也不一般。
“你们是岱珏的属下吗？”看来岱珏回南阳老家，混得不错，竟能收服如此武功高手做手下。
“当然不是，”男子摇头道，“岱庄主是千秋令主，千秋令出，只要不违江湖道义，江湖人必听令从事。”
一听不是岱珏的属下，而是岱珏用什么千秋令请来的，李长舟当即放下酒坛子，抱拳道，“在下何德何能，让两位大侠以身犯险来救我。”
女子笑了，“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乃驱逐鞑靼异族护国疆土的大英雄，江湖人都很钦佩您刺杀鞑靼大可汗的义举。就算没有千秋令，听说您受困，为小人所害，兄弟们也会前来救您，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长舟被夸的脸红，自己哪有那么厉害，想非亲非故，人家为救自己千里迢迢而来，才是真英雄，“敢问两位大侠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叫玉冰心，师承亭云阁，他是黎念，且算是槽帮的帮主。”
“什么叫且算是，”黎念笑着反驳，“你一个亭云阁的二长老，贩情报的，凭什么看不起我们槽帮，这次挖地道救人，我们槽帮的兄弟出力最多。”
“我没有看不起你们。”玉冰心说。
李长舟没想到，来的竟然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亭云阁千金百晓的大名，能和暗鹰卫的情报能力相当，连他这个对江湖一知半解的都听说过湖州云上之阁的传闻。至于槽帮，外公生前经商，就经常与槽帮打交道。
“同来的还有丐帮的长老，金沙山的燕门主，寂合教的左右护法，鳁鲸门的大当家，少林的铁头和尚……”黎念来不及一一细说，“殿下快跟我们走，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引开那姓魏的，恐怕也拖不了太长时间。水路最快，我们的船已在风陵渡口靠岸，先走运河南下，取道秦江，去南阳地和岱庄主汇合。”
李长舟摇头，“两位大侠好意我领了，但是……我不能走。”
玉冰心和黎念对视片刻，“那些小人要害殿下性命，这些日子我们在奉天城探查，发现他们四处网罗殿下的罪状，要联合起来逼着皇上下旨以谋反之罪处死殿下。”
李长舟依旧不动，“我要是跟你们走了，谋逆大罪就是板上钉钉，再也难以洗清。”
他带兵离开宿州入皇城，又私见造反叛臣英王，之后三千军马不翼而飞，他也跟着消失，他就真成了和英王爷同谋，造反不成仓皇逃窜，从此顶着骂名躲一辈子的乱臣贼子。
李澈说要为英王府洗冤，他也想查明真相，离真相最近的地方就是皇城。答应过李澈，也相信李澈，他绝不会一走了之。
黎念急了，这位殿下怎么如此固执，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槽帮中不少都是蒙冤获罪的逃犯，靠本事卖力气活着，谁管那些虚名。
“你们快走吧，”李长舟眼眸坚定，“回去与岱珏说，留下是我的决定，无论生死，我都不后悔，他不会怪你们的。”
“殿下三思！”
“三思也一样，十思也一样，我不走，”李长舟与两位大侠抱拳，“长舟谢过两位大侠仗义相救。”
玉冰心见李长舟执意不走，摸上随身携带的迷魂散，想要把人迷晕了扛走，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西北的英雄为奸佞所害。
院外烟花升空，是之前约定的示警暗号，似乎引开魏慎行的那路出了状况，魏慎行识破声东击西的计谋，正返回东宫，玉冰心松开迷魂散，若他们此时把人迷晕了带走，被魏慎行撞上，闹出动静，被暗鹰卫围困，恐怕不得轻易脱身。
魏慎行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试探不出深浅。
“我们先走，”玉冰心与黎念道，随后指着一盆牡丹花，和李长舟说，“殿下不走，我们也会一直守在皇城。殿下何时想走，就把这盆花摆在东宫最西边的花房最上一层，我们会救殿下出去。”
说完，两人越出窗外，还是一眨眼的功夫，窗户一开一合，桌上的烛火悠悠晃动。
李长舟松了一口气，原来西北军的士兵是从地道逃走的，这般更加稳妥，只是辛苦了挖地道的江湖侠士们。
不久，李澈披着大氅，踏着木屐，推门进来，看李长舟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半悬着的心平静下来。他的身后，是魏慎行，还有两个暗鹰卫紧随左右，李澈关上门，不客气的与魏慎行道，“魏大人可是看清楚了？”
魏慎行面具下的眼眸依旧清淡，“臣职责所在，望殿下见谅。”
“本宫一直有个疑惑，魏大人为暗鹰之首，一直以来效忠皇爷爷，为何却与世家门阀为伍，陷长舟和英王府于不义？”李澈边问，边观察魏慎行的一举一动。
“臣忠于先皇，也忠于陛下，行事所为都奉了皇命，不知太子殿下何来此问？”
李澈暗骂一句老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
送走了暗鹰指挥使，东宫短暂的消停，侍卫丫鬟各司其职，天快亮了，李澈也睡不着，魏慎行不会无缘无故的来，非要亲眼见李长舟人在东宫才离开。
想一早上朝，又是腥风血雨，父皇多年不在朝中，对朝政之事多一知半解，需依靠朝臣的辅佐，在门阀咄咄相逼时也不好独断独行，若想脱了长舟的罪，给西北军的人间蒸发找个合理的解释，他需要更多的助力才行。
*
驿站的差役，牵过一匹累的半死的汗血宝马，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马的主人长得挺漂亮的一姑娘，怎么凶巴巴的，一点也不知道爱惜坐骑。
姑娘扔过一袋重重的银子，“一间上房，银子不用找了。我的马要喂最好的干草，再备上十个面饼，葫芦里装满酒。”
差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姑娘，一袋子银子足有五个元宝，还没等谢过，姑娘就径直上楼，推开一处空房就进去了。
“那……那不是上房……上房在另一边……”差役追进去，被拒之门外，听屋里姑娘冷冷道，“就这一间。”
姑娘随身带着剑，是走江湖的。
还这么有钱……一定是豪门大派的少主人。
不能得罪，要不然小命不保。
差役提着厚厚的银子，一溜小跑去马厩喂马。想这马累成这样，明天还能跑吗？这姑娘该不会是逃婚离家出走？冷冷冰冰的，看来是个有脾气的姑娘。
向北走的路，一直通向奉天皇城。
叶熙调息气脉，纾解一路疲惫。
她从落叶山庄出发，到广明府码头，从码头行船至东岛，如期赴约。这是父亲的约定，由她继承。广明府码头是大周国最大的远洋船码头，形形色色的客船货船，连成片如陆地。来往各国商旅络绎不绝，码头上热闹非凡。
叶熙想起长舟哥哥眉飞色舞的讲述广明府码头的大船，她亲身登船，远望大海，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与长舟哥哥看到同一片风景。
她不喜人多，于是包下整条船来，行船海上一个整月，她需要准备些食材带上。码头正西方有个小集市，吃穿用一应俱全，专门供应叶熙这般远洋的船客。
几个壮汉正在闲聊，“我听说，英王爷真的是给先皇下毒的凶手，他想做皇帝，带人入宫抢玉玺，最后却被安王爷夺了皇位，知罪过难免，自尽而亡了。”
“可惜啊，英王爷没当上皇帝。他若是当上皇帝，定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上次灾荒时，他力排众议，逼着那些大门阀大世家，把屯着的粮食，全都放出来救济贫民，”有人叹息。
“英王爷自尽了，那英王府也完了，英王爵位被废是迟早的事，那英王世子……岂不是受连累了？”
“西北军这么多年终于打了胜仗，不仅收回了丢失的堡寨，还把鞑靼蹄子赶到长城以外，多亏了英王世子运筹帷幄，英王世子还刺杀了鞑靼的大可汗，这等功劳，若不封赏，会寒了百姓的心啊。”
“我听说，英王世子回奉天城了，还带着西北军的先锋营，不少人。”
“我了个去，他是想为他爹报仇？”
“就算不报仇，多带点人手回去，也能保平安。可新皇帝又怎么可能放他再回西北掌兵权？他不反，就是个死。就算不死，恐怕一辈子也出不得大牢了。”
“那岂不是得打起来？”
“广明府离着奉天远得很，就算打起来，也打不到我们这里。”
几人唏嘘长短，没在意方才买吃食的姑娘，翻身上马，离着码头越行越远。
叶熙心里默念，长舟哥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