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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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再无脸面见李长舟,她匆匆而走,临走时嘱咐丫鬟把西院收拾干净,她今夜来东宫之事,不可告诉太子殿下。
深夜,李长舟爬起来,悄悄的把开的最娇艳的牡丹,连花带盆,搬到了东宫最西边的花房最上一层。
他庆幸岱珏请了江湖朋友来救他,否则单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逃不出去。
李澈彻夜未归,李长舟一晚上没沾酒,在李澈的书案上,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封留书。
他要走了,他必须走。
李澈是太子,大周未来的皇帝,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把为天下百姓谋福当做毕生之志向,怎么可能因为他李长舟的关系,失宠被废。
二皇子曾经很平庸,如今也天才不到哪里去,有野心没能力,品性贪婪,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他若是登上皇位,首当其冲就是窝里斗,几个大世家怎么可能容的下西北军这个随时造反的隐患。
就算为了西北军,李澈也必须做太子。
他一走了之,不过就是背上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就算不走,以如今世家罗列的证据,这个罪名多半也躲不掉。
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李长舟把信写好,压在砚台底下,李澈习惯于自己研墨,那时候自然而然就看到了。
白天,他吃饱喝足,逃跑得有足够的体力,衣衫也到换短打,干净利索。再入夜,李长舟半开着窗户,捂着被子,时不时的向外面瞅。
等了整整一夜,未有人影现身,太阳升起,李长舟失落的合上窗户,两位大侠该不会已经走了吧?早知之前说话就不要那么绝对。
正当他沮丧之时,门外服侍他的丫鬟小声询问,“世子殿下可要洗漱更衣?”
“进来吧,”李长舟想,再多等两天看看。
丫鬟端着木盆进来,李长舟奇怪,“怎只有你一个人?”
以往,都是一群丫鬟进来服侍他,洗脸刷牙梳头穿衣服各司其职。
“世子殿下,我是玉冰心,”丫鬟放下木盆,转身时变了一副模样,竟是玉大侠。
李长舟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变脸奇术,更没想到玉冰心敢大大方方的装扮成东宫的丫鬟,潜入西院中。
玉冰心解释,“昨晚我们想跟上次一样,引开那姓魏的,可那姓魏的却不上当。我和黎念商量,换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带殿下离开。”
“多谢玉大侠,”李长舟还以为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何出尔反尔,前脚刚信誓旦旦的说绝不离开,没过几天就反悔了,但玉冰心显然并不关心这个,江湖女子都是飒爽干脆的性情,倒是和叶熙挺像的。
玉冰心另外带了一张□□,“还得委屈殿下,改易容貌,换上丫鬟的衣裙。”
这是他人生第二次穿女装,想第一次时的狼狈,李长舟想笑,到底,没等到阿熙回来,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无论落叶山庄灭门是不是和英王府有关,阿熙经历痛彻时,他这个做哥哥的在西北,什么也不知情,连一封安慰的信也没写过,就是他的不对。
脸上冰冰凉凉的,李长舟再照镜子,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进来时一人,咱们出去两人,魏慎行会怀疑的,”李长舟摸摸自己的脸,有生之年也体验了一把戏文里的改换容颜,“我等会儿喊个丫鬟进来送东西,你打晕她藏起来,然后我们再出去。”
东宫西院,两个丫鬟端着木盆和粥碗,匆匆离开。巡视的东宫侍卫想,世子不会这么早起床,两个小丫头铁定挨骂了,谁也没在意两个丫鬟从西院出来之后,往东宫后门方向而去。
暗鹰躲在暗处,视线紧盯着李长舟的房间,半刻不敢放松警惕,却听身后,指挥使魏慎行命令,“所有人,带上□□,随我去风陵渡口。”
“风陵渡口?魏大人是不是醉了?”一旁暗鹰卫中,一人悠悠直起身子,“皇上的旨意,可是让我们寸步不离东宫,保护好世子殿下。”
也只有深受帝宠的副使大人,敢和一身煞气生人勿近的魏大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周大人敢不敢和我打赌?”魏慎行面具后的眸子闪烁,“赌世子殿下,已经不在屋里了。”
“怎么可能?难道世子殿下会遁地术?”周榭泉从昨夜一直在,连个苍蝇也没飞出来过。
“赌不赌?”魏慎行少有的话多,“你赢了,暗鹰指挥使换你来做。”
暗鹰指挥使虽然不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阁那几个老头见了都得恭敬有加,多了个副字,就大打折扣。赌注还可以,周榭泉问,“输了呢?”
“离开暗鹰,”魏慎行道,“你本就是东宫的人,光明与黑暗格格不入,暗鹰卫不适合你。”
周榭泉连想都没想,“不赌。”
此时有黑影晃过,跪地回报,“禀魏指挥,周指挥,风陵渡口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其中有之前引开魏指挥的那几个。”
周榭泉若有所思的看着东宫院中恍惚的烛光,魏慎行嗤笑,“周大人,皇上的秘旨你可记得,若英王世子踏出东宫一步,立刻以谋逆罪名捕之下狱,若他执意要离开皇城,可就地正法。周大人不会想放过这乱臣贼子吧?”
“魏大人哪里的话,”周榭泉翻下高墙,院外暗鹰卫骑马集结,背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跳上马背,回头道,“我是跟英王世子有点交情,但我更加明白,暗鹰卫只忠于皇帝陛下。若我想请魏大人,把这斩杀叛臣的功劳让给我,魏大人可愿卖我这个人情?”
魏慎行摆了个请的姿势。
此时李长舟正跟在玉冰心身后,提着小裙摆边走边不断的向后看,东宫的侍卫都没有发现丫鬟换了人,暗鹰卫似乎也瞒过去了。
玉冰心走入一条宽巷,巷子两边,是无人居住的空宅。
“玉大侠,世子殿下,这边,”其中一座宅子木门开了一条缝,是个身着夜行衣的大汉。
玉冰心让李长舟先进门,自己在门外徘徊片刻,确定没人跟上,才把院门合上。
院内还有两个大汉,都是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江湖客,一人用刀,一人用斧,见到李长舟,兴奋的两眼放光,“何其有幸能见到世子殿下本尊。”
“多谢两位大侠冒险相救,”李长舟想,岱珏到底请了多少人来救自己,这条巷子两边都是世家门阀闲置的宅子,平时很少有人,这些江湖客竟然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世子殿下请更衣,”大汉拿出准备好的夜行衣,“黎帮主已经靠了船,正在风陵渡口等着咱们。”
李长舟进屋换衣服,玉冰心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附近太过安静了?”
王德和张猛,是长河帮和巨斧帮的帮主,两人得千秋令之邀去南阳,一听是救刺杀鞑靼大可汗的大英雄,立刻随一众江湖人前来。
张猛没觉得奇怪,“这几家都没人住,偶尔有几个小厮来打扫。”
“咱们快些去风陵渡口,离开皇城,我心有不安,想那魏慎行直觉敏锐,上一次险些被他抓到咱们的落脚之处,这一次却一点动作都没有,”玉冰心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错觉。
“若是被发现,大不了跟他们拼了,”王德才不怕什么暗鹰卫。
“只有咱们,恐怕不是暗鹰卫的对手,”玉冰心怕的是魏慎行,之前交手,以她在亭云阁执掌情报库多年,竟然根本看不出魏慎行的武功路数,更像了杂糅了很多门派的功夫,又生出许多出其不意的招式。
李长舟换上了夜行衣,蒙上脸,四个黑影潜行在几条巷子之间,路是早就探好的,玉冰心早把整座皇城的地形记在脑子里。
绕过最后院墙,风陵渡口就在不远,玉冰心抽出长鞭,一边把李长舟护在身后,“小心。”
两行箭雨从巷子两边的房顶射下来。
“他奶奶的,竟敢暗算老子!”王德被箭雨逼到了墙角,吐了口唾沫。
张猛双手斧头挡住箭雨,“早埋伏好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走这条路的?咱们其中有内奸。”
这条路,是玉冰心默画出地图后,他们几人反复商议后定夺的,暗鹰埋伏的地方,也是路上最容易设下埋伏的地方。但此时,断不是他们互相怀疑的时候。
暗鹰卫只放箭,并没有人跳出来拦路。
魏慎行或许不在其中,玉冰心决定赌一次。她一直抓着李长舟的一条胳膊,生怕世子殿下被飞来飞去的箭所伤,“我们冲过去。”
她武功远不如大师兄,甚至不如晚她入门的四师弟和五师弟,与她同来的江湖人,黎念的武功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把保护世子的任务交给他,其他兄弟拖住暗鹰卫。
唯有一条生路,只要到了渡口上了船,黎念纵横槽帮,是水上的霸王,总有办法脱离暗鹰卫的追捕。
李长舟知道他们被发现了,暗鹰卫不达目的不死不休,他不想牵连无辜,“你们不要管我了,相识一场,长舟谢过几位大侠,他日,我若得还自由之身,定下南洋设席摆宴,请大家一起喝酒。”
张猛哈哈大笑,“我们岂会扔下世子爷,你是大周国的英雄,岂能受那些小人的污蔑栽赃,受牢狱之灾。我们就是死在此处,也要救你离开皇城。”
王德的用力挥刀,“殿下,鞑靼侵略我大周疆土日久,我想去西北抗敌,奈何帮派人丁众多,我这个帮主,得管着弟兄们的生计。听闻有人杀了那鞑靼蹄子的大可汗,我就一直想结识这位英雄,不光是我,我们来的所有人,都想认识世子您啊。”
李长舟何德何能,得江湖豪杰如此关照,“功不在我,西北军将士齐心协力,才能成计,我也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大英雄,我上战场的次数,五根手指头能数过来。”
“世子殿下您不是英雄,江湖上谁又敢称英雄呢?我们虽然是九流草莽,出身卑微,却知正邪善恶,是非好坏,”王德边打边喊,“是您坚持主战,才让西北军做出改变,才让西北节节败退的战局扭转。您在西北做的所有的事,朝廷的狗官不记得,但我们都记得,天下百姓都记得。”
玉冰心催促,“别废话了,掩护世子,黎念他们来接应我们了,我们沿墙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