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离(十一)
105
王德在左举刀,浩荡真气荡开后方箭雨,张猛在右,长斧向前,将漏网之箭一一打落,为玉冰心和李长舟开路。玉冰心步法疾快,手中鞭子卷起残矢,真气灌注,投向两边高墙后的射箭的暗鹰卫。
暗鹰卫见令旗指示,变换方位,最前一列换弩为长刀,跳下高墙,快速逼近快要闯出埋伏地的玉冰心和李长舟。
箭雨更甚,王德和张猛愈发抵御不住,两人都中了箭,却如两方□□的铜墙铁壁,决不退让,玉冰心把李长舟往身后一推,单身迎上数十暗鹰卫犀利的刀锋。
人数悬殊,暗鹰合力很快困住了玉冰心,李长舟只能连躲带闪避,他之前和岱珏学了一点点武功,在身手敏捷的暗鹰卫之间完全派不上用场,几下被逼到绝境,玉冰心心急之下,暗器脱手,趁着暗鹰卫自卫时,又退到了李长舟身边。
随着一声犀利的哨音,弓箭手戛然停下,隐匿在暗处的所有暗鹰,现身在小巷的四面八方。月下小巷间,刀光瑟瑟,设阵把玉冰心和李长舟堵在中间。
暗鹰卫的阵法雏形,出自燕氏天门阵,燕逐流大师之作,早就失传,玉冰心在亭云阁时候读到过一些记载,想不到竟是在此生死关头,亲自领教这古阵绝学。
暗鹰齐上,魏慎行远远在看,不愧是亭云阁的二长老,竟然能识破他精心布置的阵法渊源,若是她单人破阵,只是时间问题,可她身边有个武功极差的英王世子。那个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棍子,化妆长-枪和两个暗鹰纠缠,努力不扯后腿的李长舟,还在做强弩之末的挣扎。
李长舟知道此时他就算投降,暗鹰卫也不会轻易放过帮他逃走的人,可看着玉冰心等江湖侠士拼杀时,燃起了斗志。
他仿佛回到了西北,若干年前,他的身边,也有无数不畏生死的将士,与他立下不灭鞑靼誓不归的豪言壮语。
受困皇城,他一度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失去家人,至亲背叛,牵连兄弟,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黑暗重负,他无法看清自己前行的道路,眼见之处,皆是阴谋诡计,尸山血海。
可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
他想起了在西北最艰难的时候,鞑靼蹄子的弯刀纵横肆虐,城墙中的将士们束手无策,同样看不见前路,可他,硬是骑着马闯了出去。
之后,无数的人,跟着他闯了出去。
前路是人造就的,是一群为了同一个目的,披荆斩棘,无所畏惧的人,同心合力,从无到有闯出来的。
玉冰心缠住两把刀,长鞭甩出,暗鹰卫中有数人受伤倒地。玉冰心小臂也有两道划痕。只听小巷一头,两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是呼天教的教主的狮吼神功,真气浑厚。玉冰心抹去嘴角的血痕,来的真慢。
她之前意不在破阵,而是消耗暗鹰的内力,此阵厉害,但也需要施阵者消耗极多的内力。
黎念等侠士陆续加入战圈,由外而内,江湖侠士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千秋令相聚在奉天城,许多人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得,却在暗鹰致命一刀将落时,奋勇挡上前,背后就是可托付性命的同伴。
暗鹰本就消耗巨大的阵法瞬间大乱,玉冰心趁机带着李长舟,飞身奔向黎念一边。
“玉大侠,我们来迟了,”黎念见玉冰心受了伤,怒气冲顶,“谁干的,老子废了他!”
“此地不宜久留,魏慎行尚未现身,还有多少暗鹰也不清楚。黎大侠,你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好的,深谙水性,由你护好世子殿下,风陵渡口上船,先行南下,我们为你们断后,”玉冰心调整内息,见王德和张猛也跟着支援的江湖侠士们杀了出来,暗鹰卫缠斗不舍,一时间,狭窄的小巷中尽是刀剑兵器撞击之声。
“要走一起走,”后援赶来,李长舟不愿牺牲任何一人,这些人都是为了救他而来,他岂能自己逃走,不讲义气。
玉冰心轻轻拍了拍李长舟的肩膀,“我有个同胞弟弟,他若是活着,也该与殿下这般年纪。我家世代驻守边关,我娘姓白,乃宿州中军大将之女。那年鞑靼侵略,为救无辜边民,母亲违背军令,领兵杀出,却被鞑靼俘虏,死在鞑靼大可汗的刀下。父亲因协助母亲假传兵符,定罪谋反,被当时的宿州监军下令问斩。我和弟弟,成了罪臣之后,无人过问我们的死活,只有三岁的弟弟,在饥寒交迫中离开人世。我幸运一些,被路过的朱阁主所救,来到中原,做了亭云阁的弟子。一直以来,我都想见见为我家人报仇的大英雄。”
“不仅是她,”黎念指着缠斗中的众多江湖人,“我们这些人之中,许多都是西北边民的遗孤,因为战乱失去家园,辗转中原,流落江湖。能为殿下而战,我们九死而不悔,这是我们的侠义之道,望殿下成全。”
玉冰心转身重入战圈,黎念知再不走就更加麻烦,暗鹰不知疲倦不怕死,他们武功再高也只有数人而已,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催促道,“殿下!”
李长舟心一横,“走。”
黎念不和暗鹰客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七零八落干翻几个阻挡的暗鹰卫后,带李长舟拐了好几个弯。他临时改了近路,眼见就出了房屋林立的小巷,他们已经被发现,没有再进小路躲避的意义。
怎么近怎么快怎么走,城门近在眼前,黎念没有走重兵把守的大门,纵身一跃,连带李长舟一起,抓上城墙上早就准备好的绳索,一手加双脚攀爬,没等李长舟缓过神来,就到了城墙顶。
如此轻功身手,不愧是与丐帮并称天下九流霸主的槽帮之主。
越过城墙,往风陵渡口,还要二里,黎念准备好了两匹马,防备被发现之后让世子殿下先逃走。
他解开缰绳,李长舟见一个暗鹰忽然出现在黎念身后,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他们,“小心!”
黎念也感受到身后的杀意,下意识的抽刀格挡,两刀交锋,真气荡开,李长舟被推开了数米,滚了好几个滚,前额撞上了石墙,头晕目眩。
“魏慎行,老子还以为你不敢来了,”黎念知魏慎行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魏慎行拂了拂面具,“槽帮黎帮主,魏某久仰大名。”
“我也久仰你的大名,”暗鹰指挥使的凶狠无情,曾一夜之间杀了大周叛臣一家三十余口,连刚满月的婴儿都没有放过,这样残忍的的事迹,比比皆是,黎念在秦江水道早就有所耳闻。
“功劳让给你,”魏慎行与马上的影子说话。
影子在暗处,也是暗鹰装束,一人在前,数十人跟在之后。
李长舟爬起来,黎念已经顾不上他,和魏慎行你来我往拆解数招,他们已经出了城,爬墙时已经惊动禁军了,城里守门的禁军追了出来。
英王世子出逃,禁军火速集结,城门口本来设下防备李长舟那三千先锋军的兵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李长舟和暗鹰卫。
马上的影子,揭开遮面的黑布。
“周大人,”禁军副将立刻认出周榭泉,那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听说和太子一起长大,虽然不知为何进了名声不怎好听的暗鹰,可若是能接替魏大人做上指挥使,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这个功劳,你想抢吗?”周榭泉扫一眼围着的禁军,问道。
“臣不敢,”副将立刻下令全军后退。
李长舟仰视马上熟悉的身影,他来到皇城之后,一直没见过周榭泉,也没听阿澈提起过他。之前的信里,他知道周榭泉因为入暗鹰的事,和阿澈有些误会。但此时此刻,他和魏慎行同时出现在此处,是以暗鹰的身份来捉拿他的,不是老朋友叙旧的。
“你为何要逃呢?不逃什么事儿也没有,可你若逃走,皇上有旨,要么生擒下狱,要么就地处置,相识一场,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选,”周榭泉没有下马,一直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和李长舟遥遥相视。
“我都不想选呢?”
“果然是你,”周榭泉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太子殿下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没日没夜的为你的英王府奔波,你却只想着你的自由,告诉你吧,城中有暗鹰,这里有我们有禁军,风陵渡口,还有苍山的师兄。你以为你能逃出去吗?李长舟,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李长舟笑了笑,周榭泉语气不善,多半是气他浪费了阿澈的劳心劳力,且他该是还不知,门阀之间已经在商议废阿澈太子的事。
总感觉周榭泉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李长舟,我替你选一条,活路,若你还有点良心,我也不想太子殿下为你收尸,”周榭泉道。
“我得走,必须得走,”李长舟不想死,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西北军中他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况且他还有许多心愿未了。
“那可不行,你走了,我回去没法交差,”周榭泉挥挥手,“反抗毫无意义,就你学的那三脚猫功夫,你打得过谁?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来救你了。你不妨在回去的路上好好想想,怎么和皇上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周榭泉身后的暗鹰下马,四人围上李长舟,欲要把人绑起来带回去,李长舟不断地后退,再后退,他想再拖一会儿,玉冰心他们或许就能追到这里了。
“暗鹰卫哪有那般好对付,那些江湖人,一时半会出不来。”周榭泉好心提醒。
烈马嘶鸣,划破吵闹的夜空。
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踏马而来,疾行之快,禁军众将士都还没来得及看清。
只见深夜,红衣鲜明,马上的少女,向被逼入绝境的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没有迟疑,被少女拽上了马后。
缰绳收紧,马头调转,直往北边运河渡口。
一切皆在瞬间,禁军副将反应过来,立刻下令快追上,却听周榭泉道,“追什么追?七公主的疾风马,是你们追的上吗?”
“七公主!”那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虽然只是义女,却是皇上提笔熙字,大周唯一有封号的公主。其生父叶渡之的大名,大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惹了她可小命不保,“怎么办?”
“弓箭给我,”走榭泉伸手,身后暗鹰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