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云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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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剑之威，当世无双。
对峙二人不约而同的分离，叶熙剑转一边，舍孟来空杀向魏慎行。她用剑道行远不如当年的叶渡之，但剑势却一点也不输，凌厉锋芒不掩，招招夺命。
魏慎行退了又退，显然是让招，从魏王墓至湖州，叶熙回来了，亭云阁大长老重桓和二长老黎念，还有精通机关的五长老，势必都回来了。
亭云阁的机关折损了多半暗鹰，剩余的似乎已经得了周榭泉的命令退下山，此行机会已失，但他已经从叶熙对他步步杀招的举动中，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也没必要再过纠缠。
此来亭云阁，他只需要这一个答案，早知是这般，他领暗鹰卫以英王世子之名，挑了燕逐流传世名作东湖机关阵，硬闯亭云阁情报库，竟是多此一举了。
可叶熙和亭云阁的几位，似乎并不会轻易让他离开。叶熙秋水剑在前，厚重的玄铁刀在后，他不得不拔了短刀，长短两刀左右应付。
“魏慎行，拿命来！”黎念一路上憋的气，尽数化作巨刀猛力，上一次没能分个输赢，这次他要取这厮狗命，给当年风陵渡口死去的江湖侠士，和亭云阁死去的弟子报仇。
“阿熙，退下！”混战之中，孟来空怕魏慎行伤了叶熙，之前魏慎行还知道留手，怕伤了叶熙这个宁安帝最疼爱的公主，但此时黎念逼着魏慎行不得不全力应对，叶熙掺和在其中最可能被误伤。
叶熙听闻背后有人靠近，想都没想一剑挥上，剑锋只割下半边衣袖，见叶熙眼红如泛血丝，手上秋水剑直入孟来空当胸，“挡我者，杀。”
孟来空直觉叶熙又有走火入魔之兆，心底大惊，可叶熙又与之前走火入魔时有所不同，她的剑法和气息都没有乱。
“阿熙，暗鹰不义，我定会让魏慎行给个交代，”孟来空一边阻挡叶熙杀招，一边试着劝叶熙放下剑，认清他是谁。
叶熙半刻不停，快剑如雨萧萧，决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却被孟来空引着，逐渐脱离了魏慎行和黎念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圈。
孙三长老心急之余，更加不解，“熙公主怎么和苍山掌门打起来了？”
苍山是来帮他们的，阿熙也是跟阁主一伙，该帮黎念三对一对付那魏慎行。
四长老此时已经闭眼歇菜，重伤加疲惫把他拖入了梦乡，回答孙三长老的是另一个无奈的声音，“魏王墓一行，我们见到了当年落叶山庄的大师兄，他还活着。大师兄说，叶渡之被围杀而死时，孟来空也在场，看着义兄身死却见死不救。”
孙渔猛地转头，丰阁主爬山累的够呛，裹着狐裘冷的哆嗦，靠着两位重伤长老就地坐下歇歇。
“阁主……”孙渔没看见成微和成婉，阁主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等危险之地，丰沉也猜得出三长老在想什么，“我让小微小婉去做别的事儿了。”
没等孙渔再开口，丰沉柔和的眸光就沉了下去，“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朱百晓，对不起你们。”
孙渔忙摇头，“与阁主无关，是朝廷……”
“和宁安皇帝无关，宁安皇帝对武林向来敬重，绝不会下这般命令，”丰沉袖中的手发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畏惧和害怕。
轰轰烈烈的活过，惊天动地的死过，他以为自己能没心没肺的在温泉池子泡着度过人生的后半辈子，即使现在后半辈子变短了，他也能和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可他沿着山路都是亭云阁弟子的尸首，机关阵毁了大半，情报库也塌了，他们还是回来晚了。
“卷入东宫是非恩怨，并非阁主本意，阁主不必自责，”孙渔说的朝廷，是东宫之争。
“三长老，朱阁主当年真的没有留下关于落叶山庄灭门的记载吗？”丰沉望向孙渔，若是朱百晓留下什么，孙渔一定知道。
孙三长老摇头，“未曾。”
“很多事，也只有找到朱阁主本人才能知道了。可去哪里能找到他呢？世间庙宇那么多，天知道他在哪一座出家。”丰沉仰望阁顶，黎大侠一边，刀剑打的如火如荼，如此下去，大有希望拆掉木楼残存的另一半。
叶熙这边，不打了。
孟来空意识到叶熙根本没有走火入魔，她想杀的人，就是自己。
叶熙的杀意毫不掩藏，她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就如同她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敬爱，对秋水剑的执着，对太子殿下的在意，对为数不多好友的宽容，和她对李长舟的喜欢。
多少年，叶熙终于知道了当年落叶山庄灭门之事，与他有关。
也只有此，叶熙才能对他出剑，充斥着愤恨的眸瞳里，斩断了昔日所有的情分。
“孟来空，落叶山庄灭门那夜，你在场，是不是？”叶熙质问道，“那夜你明明在场，亲眼见我父亲为奸人所害，亲眼见落叶山庄弟子死去。可你却骗我说，你去晚了，只见尸体，不见活人。”
“你骗了我，也骗了父皇，你说是七杀门的杀手杀了父亲，是英王李英买通了七杀门的杀手杀了父亲。父皇信你，我也信了你。孟来空，你堂堂苍山掌门，竟和和魏慎行这等肮脏之徒沆瀣一气。”
孟来空沉默，似乎不打算承认和不打算否认。
“把王兄遇刺中毒的主谋，嫁祸给长舟哥哥，也是你和魏慎行商量好的，是吗？”叶熙举着剑，上前几步，抵住孟来空的胸口，“长舟哥哥已经被你们逼出皇城，走投无路了，你们为何还是纠缠他不放？”
“阿熙，是我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你，你若杀我，我不还手。”孟来空闭上眼睛，“大哥当欣慰，秋水剑和落叶山庄，后继有人。”
“你不配做我父亲的兄弟！”叶熙提剑向前，秋水剑锋利的剑锋，正穿过孟来空的胸膛。
血，一滴又一滴。
“掌门！”正盘坐疗伤的苍山弟子，眼见阁顶一切，拼着重伤欲要登阁救人，却被孟来空一声喝令制止，“退下。”
“阿熙，你不能，你不能杀了他！没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丰沉在阁下大喊，“秋水剑是守护之剑，不是杀人之剑，你的长舟哥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他阻止不了叶熙，但李长舟能。
若是苍山掌门死在亭云阁，以孟盟主这些年来在武林的威望，叶熙和他这个阁主，大概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可叶熙也是十匹马拉不住的性子，但这一路，他也发现了叶熙对李长舟的执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李长舟搬出来救救急。
叶熙愣住了，她犹豫，眼前的人背叛了结义兄弟，眼见七杀门害了她的父亲，灭了她的家门，甚至屡次诬陷长舟哥哥，可她如今，却没办法一剑了仇人的性命。
她幼年崇拜父亲，可父亲却从没教过她武功。她生性要强，很少和师门弟子请教，除了自己摸索，就是躲在角落模仿师兄师姐的招式。只有随父亲回山庄做客的孟来空，会耐心的教她一招半式。
后来，落叶山庄灭门，她练武心切，险些走火入魔，也是孟来空把她从生死边缘上拉了回来。
她秋水剑诀的突破，窥探武学至高境界，也是受了孟来空的点拨。
她虽没拜师，却早就把孟来空当做自己的师父，她在世上为数不多亲近信任之人。
就算孟来空曾经背叛过父亲，也从没有对不起自己。
叶熙看着手中带血的剑。
秋水剑是守护之剑，不是杀戮之剑。
长舟哥哥从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是她自己，她自己总对自己说，将来她要当天下第一，要成为比她父亲更加厉害的大侠，要守护亲人，守护喜欢的人。
曾经，长舟哥哥在西北，守护黎民百姓，而她只想守护长舟哥哥一个人就好。后来她不知道长舟哥哥在哪里，她却一刻也不曾停歇，追求秋水剑最高的境界，天大地大，她叶熙的执念，自安王府送说她穿红裙好看的少年，离开皇城的那一刻，从来都没有变过。
七杀门已灭，灭门大仇得报，她已然不能用秋水剑，杀一个对她有恩之人。
她猛地拔出秋水剑，一掌推出。
孟来空被掌风激的，呕出一口血，双足失力，下坠落地。苍山弟子蜂拥而上，也顾不得什么不能靠近的命令了。掌门已然昏迷，与魏慎行对招消耗了大量的内力，过去的旧伤复发，强撑着又和叶熙纠缠受了叶熙一掌，好在性命无碍。
丰沉踉踉跄跄跑过去，想看一眼孟盟主死了没有，被愤怒的苍山弟子推开好几十米远。想来是没死，要不苍山弟子就不是推他，而是提剑砍他脑袋了。阿熙到底是听了他的话，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
丰沉目送苍山弟子背着掌门尽数远去，黎念和魏慎行依旧没有分出输赢。
大长老依旧不见踪影，算着时辰，五长老多半已经把亭云阁的机关大阵修复的差不多了。
燕逐流留下的绝世机关，岂是区区暗鹰能闯得？若只有这点道行，亭云阁的情报早就被江湖高手抢干净了。只因为精通机关阵的五长老不在，机关的威力大减，才被钻了空子。
丰沉记得亭云阁创阁之初设有规矩，守阁长老都不能离开三湖之地。成百上千年的安逸过去，到了朱百晓掌管亭云阁时，这些规矩早就成了一张废纸，基本没什么人遵守了。
西边紫红烟花升起，是成微成婉发出的信号。
天边阿追盘旋在阁顶，又靠近不得，时不时的衔几块石头扔下去。
丰沉望向阁顶，叶熙和黎念配合的越来越有默契。可那魏慎行的武功深不可测，和两人对招一点也不露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