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云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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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叶熙早已略过湖面，重桓爬悬崖，除了直上直下的悬崖，登阁只有一条路。以她的内功，爬上云间山顶有些为难，只有随着黎念走山路。
“他妈的狗朝廷，欺人太甚，”黎念边走边骂。
如此惨烈阵仗，阁楼能守得住吗？亭云阁千百年来的情报若是落在暗鹰手上，宁安帝以此为要挟江湖各派归附朝廷，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叶熙想，这绝不会是父皇的命令，山林已经不是她初来时幽静的模样，四处都是尸首，有暗鹰卫的，有亭云阁的弟子，还有几个没穿任何一边制服的江湖侠客，似乎和暗鹰卫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黎念也发现了，奔过去细看，见衣袍下脚的苍山飞鹤暗纹，眉心皱起，“苍山？苍山弟子？苍山弟子怎么会在亭云阁？”
叶熙心口一紧，握着秋水剑的手微微颤抖。自她从大师兄口中听说孟来空出现在十年前落叶山庄灭门之夜，她愤恨，比愤恨更剧烈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曾经当做师父一般敬重的苍山掌门。
黎念扔下尸体，回头与叶熙道，“叶姑娘，你在这儿等着阁主，骆姑娘就跟着叶姑娘，你们不是亭云阁的弟子，没必要掺和进亭云阁的生死决战中。”
叶熙摇头，“亭云阁是受我连累，暗鹰要找的不是什么英王世子，而是我和倾城药引。我欠亭云阁的人情，此番亭云阁有难，又是受我连累，我岂能离开？”
“叶姑娘的好意，黎某心领，”黎念边走边道，“但万一我和重桓有个三长两短的，谁又能保护阁主？你也知道阁主他那三脚猫功夫，多叶姑娘一个人保护阁主，我们也能豁出一切拼命。叶姑娘，阁主就托付给你了，带阁主走，越远越好。”
“我不，”叶熙头也不回。
丰沉有他身为阁主的使命，去还是留，不该由她一个外人做选择。她相信，她认识的丰阁主，也绝不会在亭云阁大难临头时为活命而独自逃走。
此山之顶，是长舟哥哥的仇人，和她的仇人。
她必须留下，她有要问的话，要做的决断。
手中紧握的秋水剑，似应和她常年埋没心底的汹涌。
“你这次不听我的，一定会后悔，”黎念还弄不清阁上局面，苍山掺和进来，就不是朝廷和亭云阁两派的纷争了，“叶姑娘，你已经后悔过一次了，当年你要是跟着我们一起南下，现在你也不用到处找你的长舟哥哥，问他是死是活。”
骆凝红缨红雪两枪一甩，“别吵了，你们快看！”
海东青盘旋云中，飞向阁顶，似在引路。
阁顶上还有人，正在激战中，阿追在呼唤同伴，黎念看见一手带大的鸟羽毛染血，连一向好吃懒做的阿追都成了战力，亭云阁可能没剩下几个活人了。
“你们有这功夫，都能爬好几十米了，”骆凝也不明白，黎念为何让他们走，如今亭云阁的情形，难道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战力吗？
叶熙径直而上，不再回头，她为何要跟黎念争执，她想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
“叶姑娘，当心身后，”黎念长鞭挥过，卷起两只飞来的箭矢，是叶熙无意中踩中了自己家的机关，他知叶熙不会乖乖听他的，“亭云阁机关甚多，叶姑娘跟紧我。”
叶熙也看出机关厉害，终是跟在了黎念的身后。
一路而上，山林里的尸体稀稀落落。
于叶熙而言，如此血肉横飞，几乎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
翱翔的海东青发出尖锐的嘶鸣，接着，那不远处的山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叶熙闻声望去，那山顶半隐半现在云雾之中的阁楼，塌下了一半。
骆凝惊的下巴快掉下来，剑气浩荡山峰，云雾跟着抖三抖，半边楼宇坍塌，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叶熙想定是重桓已经登顶，和魏慎行交上了手。
她自幼习武，深知天下武学无止境，父亲叶渡之被称为天下第一，她刻苦习剑，也要成为父亲一样的天下第一，却不想，她和绝世高手之间的距离，还是如此遥远。
她还不是魏慎行的对手，远远不是。
长舟哥哥的仇人近在眼前，可她却再难挪移一步。
“我们去助大长老一臂之力！”骆凝没有半点犹豫，骨子里单纯的天真，压根不把天和地的差距放在眼里。
“重桓……不……阁顶不是他，”黎念感受阁顶上方才交会的两道剑气，都很陌生，并没有这些年时常和他切磋的亭云阁大长老。
如此霸道的功力，若其一是魏慎行，其二是自己人，除了大长老，黎念实在想不出亭云阁中还有谁能做到，一剑震断亭云阁的梁木。
总归，是友非敌。
大长老走了捷径，如今却尚未和魏慎行交上手，多半是被什么绊住了。
黎念估计不错，攀岩而上的重桓，正被十多个暗鹰挡住前路，为首的竟还是熟悉不过的那位暗鹰副指挥使周大人。
周榭泉换了暗鹰卫的趁手长短刀和暗鹰制服，虽然他非常不想出现在这里，和铁臂三刀燕归对上，但他必须拦下这位亭云阁实力第一的大长老。
重桓也没废话，挡我者死，别说什么暗鹰副指挥使，就算狗皇帝的人头他也照样砍。他正要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拦住他的小兔崽子，却听为首的那周大人命令道，“都退下。”
“你一个？”重桓见暗鹰尽数退走十步之远，只剩下周榭泉一人还挡在他面前。
“我自不是大长老的对手，集合我们所有人之力，也拦不下大长老，”周榭泉有自知之明。
“我离开你们，这两日也没闲着，暗鹰卫大多都后撤下山，现在阁顶上的只剩下魏慎行一人，”周榭泉一路问过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也领苍山来助，立刻就收起了上山的念头，在山下发传信烟花，收拢尚有命在的暗鹰卫赶紧后撤下山。
重桓皱起眉头，听周榭泉说，“我只想问问大长老，大长老想杀了魏慎行，为亭云阁弟子报仇吗？”
亭云阁平白无故遭受灭顶之灾，他何止要杀了魏慎行，还要杀了那下命令的狗皇帝。
“大长老你根本杀不了他，就算大长老上山顶，打败魏慎行，你也杀不了他，”周榭泉缓缓道。
看着重桓不屑的扬起嘴角，周榭泉轻轻吐出三个字，“软金甲。”
“桂州燕府灭门，难道是魏慎行所为？”重桓双手露青筋，“亭云阁都查不出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周榭泉一笑，“我想和大长老，做一个交易。”
只听高处巨响，亭云阁上如惊天霹雳，重桓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望着高高在云端一半坍塌的楼宇，却没有急于登顶。
已有高手在，苍山掌门亲至，这个人情，他们亭云阁算是欠下了。
“孟来空！”亭云阁上，魏慎行望着一剑挡下他杀招的熟人，转瞬而逝的惊讶，“暗鹰奉皇命，捉拿英王世子，亭云阁弟子藏匿英王世子，阻拦暗鹰执行任务，当同罪论处，盟主这是要违抗皇命吗？”
“皇命为何，你比我清楚，魏慎行，找英王世子，是你的事，但亭云阁为我等武林同门，同门无辜受难，苍山岂能坐视不理？”
七零八落的亭云阁弟子，和差点去阎王殿转世轮回的孙三长老，冥冥之中只见两道剑气交错横飞，来历不明的剑和暗鹰指挥使交上了手，随之而来帮忙的还有几个陌生弟子，一路杀上山，剑上都带着血。
亭云阁平时和苍山平时没什么来往，却知苍山之主是谁，至于孟盟主为何在此时此地出现，还救了他一命，他暂且猜不出来。
总之拖得一刻，情报库和亭云阁的招牌，算是保住了。
三长老摸一把汗，心里直呼大长老和二长老回来的真是时候啊。
阿追在山顶盘旋时，他就知是二长老他们回来了。阿追平时在阁中，最亲二长老。于是他拼死也阻魏慎行登阁，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争下一点点的时间。殊不知命垂生死一线之际，竟是苍山掌门亲至，挡下魏慎行致命一击。
“老四，撑住，”他推了推半昏半醒的四长老，平时守着东湖，此时伤痕累累的只剩下半口气。
叶四长老勉强睁开眼皮，“情报库……”
“好得很。我都移到了地底下，”孙三望向仅剩的半面阁楼上，扑朔迷离对峙的二人，自言自语道，“你说，苍山离着湖州也挺远的。孟来空倒是及时，跟算计好了暗鹰要灭了咱们亭云阁似的。”
“大师兄去哪了？”
“不知道。”
四长老除了看见倒了一半的楼，还看见从山下匆匆而至的二师兄，黎念身后还跟着那位把阁主拐走的熙公主，却不见阁主。
叶熙来亭云阁那日，他在东湖远远一面，倒是记忆深刻，毕竟是叶渡之的女儿，鼎鼎有名的秋水剑，正在她手中。
“叶熙？”孙三长老更是惊讶，既而愤慨，这祸事就是这位公主殿下惹来的。若不是她来找什么倾城药引救太子，亭云阁又怎么会管朝廷的闲事？被迫陷入夺嫡之争，卷进东宫为英王府多少年来平反喊冤的破事里。
若不是叶熙，阁主也不会以身涉险被困魏王墓，若不是阁主被困，几位长老们也不会离开亭云阁去救人，亭云阁也不会险些被灭了门派……
只见叶熙几步踏上横断房梁，长剑向着阁顶对峙二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