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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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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高耸入云,重檐层叠,琉璃瓦生辉,富丽堂皇之地,却也藏污纳垢。

雷雨天的深夜,白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誉王府不见人烟,树枝在黑暗中张牙舞爪,花朵散发着惑人的香气,连平日毫无存在感的井口都发出潺潺水声。

所见皆是她熟悉之景,可她从未在这里感到心安,这里是她漂泊的暂居处,是她不敢往其中添置新物的誉王府邸。

萧蕴龄感觉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血迹污了洁白绷带,昏沉吞噬神志,五脏六腑火烧般的疼。她游魂般行走在誉王府中,祈祷神明的拯救。

天地辽阔,可誉王府之外却是陌生的险地。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逃出来不过是不想遂了他们的愿嫁给王万利。

直到曦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照在身上,她仍然漫无目的,身上的衣裙已经半干,褶皱的布料上是污泥与雨水的酸臭。

她步履沉重地重复着前行的动作,隐约听到了迎亲的唢呐声与锣鼓喧天,她熟悉的人欢声笑语地说着百年好合恩爱长久的美言,但她不应该听到的,这场婚姻所有人都默认应该低调进行,不会有乐声。

这是将她如货物一般卖给王万利的催促声,他们商量着,让已经声名狼藉的她发挥最大的价值。先是王万利出钱从姨娘手里买过她,再将她妆点后标上新的价钱卖给新客,最后又将她转手到何处呢?

她好像是死了吧,在他们眼里她和死物没有区别。

萧蕴龄难受地蹲在地上,这些喜庆的声音令她干呕着,却因许久没有进食而吐不出什么。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迎亲乐声渐渐远处,世间空茫茫一片,耳朵里只有古老的来自大地的低鸣,哀悼他人为她准备的葬礼。

在忍受身体的痛苦中,萧蕴龄蓦地想起了在血腥味弥漫的狭小悬崖边,沈策神情愉悦地感受生命从身体流逝,她似乎懂了他的一些想法,当□□的折磨能够让人暂时忽略精神世界的崩塌,这些折磨于他们而言是逃离现实的良药。

可是她真的很难受很难受,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她都很惧怕疼痛,光是想象伤痕便能叫她头昏眼花,更何况是落在她身上。

她不想如此窝囊地死去,脏兮兮地,死在传闻中逃婚的路上。

她得找人帮忙……

萧蕴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凭着神志仅剩的清明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看到了那处精妙绝伦的假山,嶙峋奇石与翠绿青葱相映,是人工绘成却又佯装自然的画卷。

她顺着连接院落与假山的小道下去,抬手叩响门环,在等待的途中,她抱着膝盖蹲在门前,长裙逶迤。

无论是他人献上还是自己主动,她还是来到了这里,以自身为诱饵,寻求沈策的一丝施舍。

在誉王府中唯一的、拥有能力帮助她的只有沈策。

在来人的脚步声中,黑色皮靴出现在她的视线,她抬头仰望,直到看到熟悉的脸,她眸中的警惕才松懈下来。

“我无家可归了。”沈策听到她轻声说道,声音飘渺如烟,轻触即散。

鸦青衣摆垂落在地,他在她身前蹲下,平视她黯淡的双眸。

她试图在他脸上看到怜悯,可是他脸色如常,并无意外,似乎预料了她的到来。

“你能收留我吗?”她欲如往常一般拉他的衣角,却又估计弄脏他的衣袍而局促地收回手。

原谅假装的可怜与真正的悲惨会在细节处体现,萧蕴龄敛下眼帘,心中叹息。

“可以。”她恍惚中听到的回答。

她一无所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

这是事实,也是她的谎言。

-

被剪碎的嫁衣片片散落在女子闺房中,王霓将陶罐推倒,流水将桃枝与碎片冲散,她手持锋利的剪子,在房中搜寻。

除却红色便不见喜意的院子内,王霓盯着落下地上锈迹斑斑的锁链,钥匙还插在锁芯中,在雨水冲刷下流着红色的锈水。

她的女儿,在出嫁前的夜里,从她身边离开了。

王霓的胸膛急剧起伏,干瘪的双唇因气愤而发抖,“她丢下我了,她果然丢下我了。”

“姨娘,要不就算了。”李嬷嬷拉着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把聘礼退回去,和五小姐把话说开,好好过日子。”

“嬷嬷,我和龄龄只差最后一步便是夫妻,她几乎已经是我的妻子,怎么能随口作废。”王万利已经来到幽宁院,闻言怒极反笑,他无视这老仆的异想天开,对王霓不满道:“府上丢了人,难道还找不出来吗?”

“她不敢出府的,她没有钱。”王霓恍然道,她的女儿最是谨慎,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她只可能还躲在誉王府中,“派人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眼看着几个小丫鬟被指派出去,王万利面色阴沉,姑母果真疯傻了,在誉王府这么大地方,几个小丫鬟要找到何年何月。

“姑母应该找王妃增派人手,吉时不能错过。”他提醒着。

“找那个贱人,岂不是让她看不起我。”王霓将手中的剪刀扔在王万利脚边,她怎么可能求木云帮忙。

王万利扶着她坐下,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循循善诱,“这也是无奈之举,而且总不能让她占着王妃之位,却又不尽王妃职责。”

他这些日子听王霓咒骂王妃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知道如何说服王霓。

李嬷嬷站住树下,耳边是五小姐的姨娘与未婚夫在谋划如此找到她、如何让她就范。

她后悔地流下眼泪,心中祈祷五小姐逃离得再远吧,藏得再隐蔽些。

-

宁神的檀香气味随着袅袅升起的烟气扩散,萧蕴龄贪婪地吸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身上长年累月渗入肌肤的香气被遮盖。

她不愿意再闻到王霓教给她的香料,也不去回忆发生在自己身上荒诞的故事,只专注地一勺勺喝下碗里的米粥。

她刚沐浴完,半干的发披在身上,穿着明显宽大的衣袍坐在案前,神情疲倦地将勺子送往嘴边,因脑中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

长长的衣袖掉落下来,她放下勺子重新将它们折叠在手臂上,余光偷窥着坐在一旁的沈策。

上次她穿着他的衣物时,他发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时却毫不在意,只知道把玩手中碎成两截的簪子,指腹擦过断开的裂口。

“将军把簪子还给我,是为了与我划清界限吗?”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大约是吧。”

他转头见萧蕴龄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控诉他的绝情。

他嗤笑一声,萧蕴龄不知道自己和唱戏似的,明明眸中一片死寂,却用着更活跃的语气和动作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哪里养的坏毛病。

“我们是好歹出生入死过的伙伴。”她还在继续说着,情绪高涨,仿佛真被他伤到了。

“你确定是出生入死吗?”他反问她,嘲弄她的记性,“我以为你来寻我是发觉活着没有趣味。”

她终于安静下来,怕再说几句让他动了奇怪的念头,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死亡不是她的归宿。

起码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沈策的目光从手中的白玉簪子移到萧蕴龄脸上,洗干净的面容白皙,透着些病色,他玄色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将她衬托得更加弱小,露出的手臂上残留抓痕。

应该给她买些衣裙了,还有这支断开的簪子,需要有新的替换。

她缺的东西有些多,得让吴百山列个单子。

沈策将簪子放在桌面上,碰撞的声响让萧蕴龄抬头望了一眼,察觉无异常后又乖巧地专注碗里的粥。

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他对她要求有些过分了。

萧蕴龄应该被养在阳光充足的院落中,被绫罗绸缎、珠翠宝石装饰,她不是丛林的猛兽,学不会撕咬猎杀那些原始的手段,不该面对弱肉强食的法则。

她期盼着大多数人一般的生活,憧憬能借助婚姻带她逃离困住她的噩梦。在萧蕴龄和他说起自己的计划时,他在虚空幻境中见过她的一生,她与丈夫相敬如宾,女儿如她一般美丽懂事,她白发苍苍地抱着狸奴在鲜花盛开的阳光中。

而那个幻境中没有他的存在。

平静祥和与他不曾有过会面,他和萧蕴龄不属于相同的世界。

短暂的交集后,他们会分开,很快便淡忘对方的存在。

他曾经希望萧蕴龄能学会独自面对困境,解决威胁她的危机,因此他将簪子还给她,他不再介入她的生活。

她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他是沈策为萧蕴龄选中的第一个猎物。

可她失败了,失败得有些惨烈。

萧蕴龄不解地看着沈策落在自己发上的手指,他探过身来勾住她的长发,与指尖缠绕。

他是对簪子没兴趣了,所以来玩她的头发吗?

沈策主动触碰着她,萧蕴龄一无所有,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如此可怜,却又如此……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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