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护卫开道,大纛猎猎作响,凤扇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贵女乘坐马车跟随着浩浩荡荡的太后仪仗,她们之后是随侍的一大批宫人。
车马轰隆地踏过大地,山间尘土在马蹄与脚下扬起,樵夫以为地动而仓惶奔跑,直到被长矛拦在皇家旗纛后。
寺庙僧人恭候在山门外,随着太后卤簿到达皇家寺院荣兴寺,“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参拜自山门响起,樵夫这才知道他与太后待在同一座山上。
太后扶着太监的手臂缓缓走下,每月初一她总要亲自到荣兴寺礼佛,经年累月的修行令她眉眼间染上佛祖的慈悲,她微微抬手,身侧的太监尖锐的高声喊道:“起——”
萧蕴龄随行在队列中,陪伴太后的剩下五名女子中,她只认识许霜音,她们安静地跟随在太后身后,不敢有其他动作。
十尺高的哼哈二将立于山门两侧,金身微微向下俯视着山门经过的信徒。
萧蕴龄抬眸与护法神对视,威武的神像眼如铜铃,锐利地审视着她,仿佛洞察她见不得人的计较,萧蕴龄有些胆颤地快步经过。
她们随太后踏入大雄宝殿,虔诚地点上一炷香。
香火飘渺中,萧蕴龄双手合十地闭眼聆听耳边的佛音。
太后从蒲团上站起,宫女上前为她提起逶迤的裙摆,她转身看着身后仍跪在三世佛前的贵女们,笑容慈爱道:“今日回去好好休整。”
她们要在这里待七天,这群人都是在家中奴仆成群的少女,在佛寺却只能带一名侍从,这几日的吃斋念佛恐怕不容易度过,但太后亲自点名,无人敢推辞。
太后身侧的宫女领着她们到左边的般若院,“小姐们先在此处住下,有不便之处可来寻奴婢。”
她简单介绍院落的布局便离开了,此处房屋需得她们自己分配。
“我住右边第一间屋子。”一高挑女子说完后不顾他人反应,径直进入房屋,随即将门阖上,砰的一声惊起栖息飞鸟。
其余五人面面相觑。
“蕴龄,我与你住一间吧,可以吗?”许霜音微笑着挽着萧蕴龄的手臂,轻声询问道。
萧蕴龄点点头,她知道许霜音是主动前来的。虽然她自称是喜欢萧蕴龄,想与她多多相处,但主要原因是她受到了许谨阳的嘱托,担忧萧蕴龄在此处不适应,特意前来陪伴她。
另外两名少女商量着住一间。
剩下的女子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她一路行来总是沉默寡言,低着头不与她们对视。梁妙飞快看了她们一眼,喃喃问道:“我能否也和惠柔郡主一间,我一人不敢住。”
萧蕴龄见许霜音不抗拒,遂答应了她。
梁妙是太后外甥女,她姨母虽然是帝王之母,可她却一副胆怯怕事的模样,萧蕴龄总要靠近她才能听清她的话。
“单独住一间的是安乐侯之女林筝仪,她素来跋扈惯了,不必在意她。”许霜音和她解释,“另外二人是吏部官员的女儿。”
她们在马车中待了半天,从斋堂回来后都早早入睡。
夜半钟声传到寺庙的每一处,萧蕴龄睁眼看着屋内朦胧的景象,难以入眠。
同行的人中,除却许霜音主动请求一同到来,其余人的家族皆是皇帝一派,她远离权力中心,不解太后让她相随的目的。
天微微亮起时,洪钟准时敲响。
梁妙揉着眼睛起身,见萧蕴龄已经坐起,她歉意道:“今夜我睡榻上吧。”
屋内一床一榻,床上只能容纳两人,好在山间夜晚凉爽,同床而眠不会觉得闷热。榻上则窄小,梁妙担心萧蕴龄睡不安稳。
萧蕴龄柔声安抚她没事。
午后在讲堂度过,佛法高深,萧蕴龄似懂非懂,但仍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夕阳余晖从门前撒落,将蒲团上的贵女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与雕塑无异,清风也无法吹动它们半分。
太后看了一眼神情疲倦的少女们,总算宣布今日的结束:“都退下罢。”
众人纷纷起身,素雅衣裙轻摆,影子也变得生动起来。
“惠柔郡主,你留下。”太后身侧的宫女吩咐道。
萧蕴龄的动作顿住,她在杨府接到太后命令时便隐隐预感此行不会简单,此时竟不觉意外。她顶着其他人讶异的目光,垂眸恭敬等候在一旁。
待其他人退下后,宫人将桌案搬到她身前,又在案上放置灯烛与文房四宝,而后是几本佛家经书。
“哀家听闻郡主为萧华的一句话而孜孜不倦,想来这段时间学识有所长进,便抄写些经书,让佛祖见到你的诚心。”太后撑着头坐在佛像下,她垂下眼眸看着座下的萧蕴龄,面容和佛像一般悲悯。
听到长公主的名讳,萧蕴龄心中一颤,太后怎么知道她最近的情况?
萧蕴龄蓦地想起那天在山居门口见到的武安侯,他看见了她,再稍一调查,不难知道她在沈策住所中的行为。
太后与长公主不和,此举是不满她对长公主的恭维而对她做出的惩戒。她不过是个在京城中毫无存在感的郡主,没想到会让太后大费周章地将她带来佛寺,又专门让她在夜里抄写佛经。
“臣女遵命。”萧蕴龄伏腰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在教化世人慈悲的佛寺中,信奉佛法的太后却借机刁难她,萧蕴龄想起昨日经过山门时心中浮现的惭愧,此时莫名觉得好笑。
宫女只给了她一盏油灯,随着夜深人静,灯火跳跃着越来越小,只剩下豆大的火光点在烛芯上,勉强可照得二三字。
太后已经离去,留下两名宫女守在萧蕴龄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堂外树叶飒飒作响,高大的佛像垂眸怜悯众生,萧蕴龄撑着蒲团一角,微微直起上半身,她有些腿脚发麻。
刚一挪动,身后的宫女将戒尺抵在她背上,出声警告她:“郡主请端正坐好,不要对佛祖不敬。”
“知道了。”她恢复原来的姿势,将剩下的几个字写完。
宫女仔细检查她抄写的佛经,手指寻出几处的字迹凌乱,她将那几张抽出,令她重写。
等到宫女挑不出错漏时,佛寺四处已经暗下,萧蕴龄走出殿阁,半夜的凉风在建筑间形成诡异的呼啸声,传闻中降魔伏鬼的神将韦驮都不能令萧蕴龄停止战栗,她后背一阵发凉。
素色衣袂在走廊扬起,回荡的脚步声吓得她越跑越快。
长廊末尾悬挂的灯笼摇晃,纤长扭曲的影子在拐角处出现,萧蕴龄握紧手中的发簪,念叨着“无有恐怖”,警惕地看着那影子越来越长。
“郡主。”
熟悉的声音在黑影上方响起,是青莲。
萧蕴龄腿脚发软地走近她,她声音还颤抖着,“你怎么在这里?”
“郡主长久未归,我出来寻找。”青莲扶着她往般若院回去。
青莲舞艺精湛,身体轻盈纤细,但扶着萧蕴龄却稳妥有力,她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手臂传到萧蕴龄身上,驱散她的恐惧。
佛寺恢复清净庄严。
连续三日,结束一天的礼佛活动后,太后总单独留下萧蕴龄,灯盘装盛的兰膏一日比一日稀少,萧蕴龄几乎练就在黑夜中写字的技巧。
“能不能小点声!”
萧蕴龄跟着青莲回房时,林筝仪的声音触不及防响起。
青莲无声地撇撇嘴,每夜一迈进般若院,都来不及发出声响,那侯府小姐的尖利嗓音便按时响起,不闹到所有人醒来决不罢休。
“是我连累你们了。”萧蕴龄将房门阖上,对被吵醒的许霜音和梁妙道歉。
“分明是她挑事。”许霜音安慰她,她重新躺回床上,语气同情地劝道:“快歇息吧,明日……”
她说着叹息一声,剩下的话语吞回口中,太后身份尊贵无比,不是她能评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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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我求您让她回去吧。”太后寝殿内,梁妙拘谨地跪在她身前,拉着她的衣摆为萧蕴龄求情。
这副怯弱的模样,令太后想起了她的儿子。
“起来!”太后脸上神情不满,等梁妙颤巍巍站起来后,她训斥道:“你将来是中宫的主人,天下的皇后,这副不堪大用的模样怎能管理六宫。”
面容稚嫩的少女总是惧怕她的权威,太后见她双唇发白地强撑着,决定道:“回去后你随我进宫住,顺便与陛下培养感情。”
梁妙嘴唇翕动,却不敢说明自己的抗拒。她可能只有在三岁之前是随心所欲的,在陛下出世后,她的命运便和深宫中的某位皇子捆绑,他没有登基时她是皇子妃,他登基后她则是皇后。
“什么时辰了?”太后将手中珠串放下,望着屋外天色。
宫女躬身答道:“已近亥时了。”
太后今夜不耐烦面对外甥女,冷声道:“你回去罢。”
梁妙将要踏出殿门时,听到身后姨母对宫女的吩咐:“去唤她来见我。”
熬鹰熬了将近四天,是时候检验成果了。